議事廳內燈火通明,張瑩坐在雕花書案後,她面前跪著一個穿著白色袍服的男子。
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那個在作坊內裝神弄鬼的鬼面人。
只是,此時白衣人的面具大部分被飛蝗石雜得稀爛,只剩下一個圓圈勉強耷拉在他的脖頸上。
這個人臉上和頭上腫起一個個大小不一、色澤青紫色的包,乍一看象是生了癩。
如此一來,他本來的面目倒看不清楚,只能看出他是一個二十出頭的人。
看著面前人的一張臉,張瑩終于明白慘不忍睹、面目全非是什麼概念。
覺得自己這貌似惡作劇般的計策已經成功了三分之一,她嘴角一翹,得意與頑皮的笑意在臉上交織在一起,越發襯得她那雙烏黑的眸子璀璨晶瑩。
「死丫頭,看什麼看,我的臉又腫又丑,還不是拜你所賜,如果我的容貌就此就毀了,我一定會加倍還給你。走著瞧,只要能從你這里逃月兌,看我的主人會怎樣對付你。」
覺察到張瑩看自己的眼神象是在欣賞什麼得意之作,跪在地上的白衣人在傷口萬分疼痛的同時心中不由得火冒三丈。
氣歸氣,此時人在矮檐下,他不想張瑩看出自己生氣來,只能拼命壓制胸中的那口惡氣,可是,這種壓制並不成功。
因為拼命忍著怒氣的最終結果導致的是面部表情猙獰。
「我這樣對一個妄想毀掉我的作坊和生意的人已經算是手下留情,換做別人早就要你的命了。你這是咎由自取,有什麼可氣惱的。」張瑩是一個善于透過現象看本質的人,自然能察覺到白衣人心中的憤怒。
看著白衣人臉上的表情,她不相信他會同自己講真話。
既然會說假話,那麼就殺殺他的囂張氣焰,讓他在第上多跪一會。反正留下他,是另有目的。
至于他即將說的連篇鬼話,她覺得自己還是有必要听一听的,因為只要善于分析,這些假話里也多少會隱含有關于對手動向的信息。
打定主意後,張瑩也不問話,只是端著茶杯,優雅地喝起茶來。喝過茶之後,她又開始閉目養神。
此刻,白衣人疲憊不堪,腳上被竹簽刺穿的傷口疼得鑽心,即使彈指間的光陰對于跪在地上的他都漫長得象是幾年。他臉上的怒色逐漸被疼痛、疲勞等諸多表情所代替。
就在他跪得雙腿失去知覺,整個人也變得暈暈乎乎時,才听到上面傳來一聲不緊不慢的問話︰「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樂青。」白衣人快速回答。他現在只希望快點回答完張瑩的問話,然後好有喘息的機會。
「是誰派你來這里搗亂的?」
「杭州城兩大制糖作坊的作坊主出錢請我到你這里來演一場‘活見鬼’的戲。」
說過這句話後,樂青怕張瑩不相信,停下來打量了一下她的神色。
然後,又繼續說道︰「郡主的作坊實行機械化制糖,無論是質量還是數量都讓其他制糖作坊望塵莫及。那兩大制糖作坊的生意都被郡主搶了,他們的財路既然斷了,又不敢明著對付郡主,自然是得耍點陰謀詭計給郡主的作坊抹黑。」
一口氣說完這些話,樂青不由得看了一眼張瑩。
映入眼簾的那張臉雖然明**人,卻隱隱透出兩分少女的青澀之氣,一時間,樂青心中涌起一個疑問,那就是,自己一個身經百戰的老江湖是怎樣輸給這個十幾歲的小丫頭的?
一時間,他覺得面前的女孩子很可怕。
眸光暗了暗,樂青低聲下氣地懺悔道︰「都是小人一時財迷心竅,受了他們的蠱惑,才出來裝神弄鬼的。小人自知罪孽深重,現在就把知道的事情全部說給郡主听,權當是贖罪……」
這個人不光會裝神弄鬼,表達能力也很強,他跪在地上把自己所知道的,兩大制糖作坊的作坊主報復張瑩的計劃詳細的說了一遍。
接下來,他又說道︰「青,罪孽深重,本不該求郡主饒恕,只因家中還有年邁的母親需要奉養,求郡主饒青不死。」
听了樂青的話,張瑩沉默不語,看她臉上的表情,似乎是在琢磨這些事情的可信程度。
沉默了一會後,她說道︰「樂青,我不想要你的命。只是,現在還不能放你走。」
「郡主……」樂青的眼中不由得露出恐懼之色。
「別害怕,我的意思是等治好你的傷,就放你離開。」看張瑩的神態,她對那些話深信不已。
「這麼容易就把我放掉了。我還以為這丫頭很難對付呢。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听到自己可以離開,樂青心中不由得沾沾自喜,他對自己的急才非常滿意。
「謝郡主」
樂青磕了個頭,想站起來,可是,左腳剛著地,就疼得叫出聲來。此時,他發現,自己的腳已經腫得不成樣子,根本無法走路。
「我這里有上好的金瘡藥,你的腳很快就會沒事了……」
張瑩的話沒說完,外面傳來二更鼓的響聲。
更鼓聲的尾音還沒完全消失,外面就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並夾雜著對話聲︰
「裴公子,郡主在里面處理事情,她吩咐不許任何人打擾。」
「走開,你別攔著我。」
接下來外面響起噗通噗通的聲音,再後來門被推開,裴耀的身影出現在外面。
繼而一個滿身塵土的作坊守衛搖晃著擠到門口齊聲說道︰「屬下攔不住裴公子,請郡主恕罪。」
「恕你無罪,下去吧。」說完這句話後,張瑩探究的目光落在裴耀身上。
從昨晚到現在,她一直緊繃著神經去捉拿到作坊里裝神弄鬼的人。這段時間消耗了大量的體力和腦力,詢問過樂青後,腦子一時轉不過彎,想不出裴耀三更半夜跑到這里來做什麼。
反正從小到大她對裴耀這種橫行無忌、橫沖直撞的行為見多了,也就懶得費腦筋去琢磨。而裴耀這個人一向有什麼說什麼,自己很快就會知道他來做什麼。
見張瑩和她的手下的目光都齊刷刷地聚集到自己身上,裴耀才發現自己剛才的舉動真的很失禮,同時又感到很難堪,為了掩飾內心的尷尬,他一副不自然的神情,結結巴巴地說道︰
「那個,張瑩……我不是……有意打攪你。我看到外面……有打斗的痕跡……以為你出了……什麼意外,所以一著急就闖進來……」
裴耀手足無措的樣子看上去很滑稽,張瑩為了緩解他的窘迫,半開玩笑地說道︰「沒事的,裴師兄,你平時行事一貫是這種風格,所以剛才的表現很正常,不要覺得尷尬。」
見到張瑩沒事,還能同他開玩笑,裴耀心中窘困的感覺果然淡了些,他走到旁邊的座位坐了下來。
裴耀覺得自己是一個義薄雲天的人,那預見到好朋友會因為貪慕錢財而累壞身體,于情于禮,都要勸她放棄自己的貪念,回洛陽城繼續做大唐郡主。
于是,他想拿出大師兄的身份說服張瑩放棄經營匯通制糖作坊。
最近這幾天,他和其他欽差在唐青平的幫助下,把用于機械化推廣的器械設計得七七八八,待一些剩下的細碎事情處理完,就可以回洛陽城交旨。
如此一來,他也就賦閑下來。
得了空的裴耀想抽出時間規勸張瑩,可就在這時,他的設計的一個機械組件出現了不大不小的錯誤,從早晨到夜晚,他一直在唐青平的幫助下修改圖紙。
修改完圖紙,眼見天色已經很晚,他只得打消去規勸張瑩的念頭。
從工匠書院出來後,裴耀忽然發現唐青平身邊多了四個縣公府的保鏢。而這四個保鏢原本是保護張瑩的。
他想知道為什麼會這樣,那四個保鏢除了說,這是郡主的命令之外,其他的什麼也不說。
裴耀很了解張瑩的性格,在遇到危險的事情時,她總是想方設法先保護好自己的親人不受傷害。因此,他斷定,張瑩這回一定是遇到什麼不好的事情,心一下提了起來。
雖然是夜深,他也顧不了這許多,縱馬一路狂奔到了華芳園,進去之後才知道張瑩沒回家,而從小看著張瑩長大的趙氏和王氏又是一副坐立不安、憂心忡忡的樣子,更讓他覺得張瑩遇到了什麼麻煩。于是,又心急火燎地策馬向制糖作坊奔去。
等走進匯通制糖作坊,裴耀發現地面上腳印凌亂,被利器削掉的樹枝也灑了一地,坊區里依稀有打斗過的痕跡。他勉強使自己鎮定下來之後,拉過一個作坊守衛問張瑩在哪里。
可是,守衛卻告訴他,郡主在議事廳,她處理事情時不喜歡有人打擾。
裴耀以為張瑩出了什麼事情,再也冷靜不下來,不顧一切往里面沖,結果就有了他和守衛起沖突那一幕。
書歸正傳,裴耀坐在議事廳里看熱鬧,當他的眼楮不經意掠過室內眾人時發現地上跪著一個比鬼還嚇人的白衣男子,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
見裴耀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樂青倒也不害怕,眼見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的臉看。
「張瑩大半夜不回家難道和這個不人不鬼的東西有關?」心中嘀咕著這句話,裴耀更加專注地打量著樂青。
見裴耀和樂青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地相互凝視,張瑩這才想起樂青的事情還沒處理完。
她示意身旁的嘯獅和蒼鶴把樂青帶出去安置。
蒼鶴和嘯獅走到樂青身旁,架起他往外走。
快走到門口的時候,樂青又回頭看了一眼裴耀。
「張瑩,那個穿著白衣服,三分象人七分象鬼的人是誰呀?」接觸到樂青的目光,裴耀心中一陣厭惡。
「一個到作坊里搗亂的人。」張瑩的口氣雲淡風輕,象是說一件極其平常的事情。
「難怪我看到地上有打斗的痕跡。原來有人來作坊搗亂,張瑩為了處理這件事情才在作坊里待到三更半夜不回家的。這樣下去,她的身體豈不是要熬壞?」
想到這,裴耀的心又揪起來。他覺得自己現在就應該規勸張瑩放棄制糖作坊的經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