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哀傷的語調,老婦人向張瑩講述了唐青平幼時的慘痛經歷。
在大家族里面,一個女子,失去丈夫就等于失去一個靠山,失去一個可以為她撐起半邊天的人。唐青平的父親辭世後,他的母親付氏經受不起巨大的打擊也一病不起。
父亡之後,母又重病,家族里很快傳出唐青平是生于破敗之日的不祥之人。人們把他的家庭慘劇都歸附到他一個人身上。一時之間,他成了家族的災星。族人看到他就象是看到魔鬼一樣,避之唯恐不及。
在那些日子里,唐青平好象忽然長大了,他不理會族人對他的冷眼和唾棄,象一個大孩子一樣悉心照顧生病的母親。
伏氏的身體一天天好起來,可是,外面的閑言碎語也傳到她的耳朵里。守寡後的付氏本來心理就有些扭曲,竟然對族人的謠傳深信不已,開始視自己的兒子為仇敵。
她對七歲的唐青平從起初的責罵發展到後來的平拳腳相加。
過年時,唐青平不小心打翻了盤子里的白飴糖,付氏就讓下人用鞭子狠狠抽打他。直到他昏死過去為止。昏迷了兩天兩夜之後,就在誰都以為這個孩子快要死去的時候,他卻奇跡般地蘇醒過來。
醒過來之後,唐青平不再象從前那樣懦弱、怕事、沉默寡言,他變得開朗、活潑、聰敏。而且從前不開心的事情似乎也忘記得一干二淨。于是族人又說他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唐青平被母親虐待的事情很快傳到他祖父、祖母的耳朵里。這對老夫婦覺得兒子已經亡故,只剩下這麼一個孫子,自己應該對他多加照顧、疼愛才對,于是他們把唐青平接到身旁親自撫養。
到了祖父母身旁後,唐青平多病、虛弱的身體漸漸好起來。
此時,他祖父除親自傳授他毒術和暗器外,還把他送到族叔那里學習機關的制作。
唐青平對機關制作很是痴迷,卻不喜歡學習毒術和暗器。唐門子弟,以暗器和毒藥飲譽武林的,雄踞蜀中。看到他這個樣子,祖父對他很失望。其他族人也認為他只鑽研機關的設計制作是不務正業的表現。
為了讓祖父高興,也為了在族人面前抬起頭來,唐青平在鑽研機關制作的同時把毒術和暗器也練得爐火純青。
可是,學過唐門的當家技能後,他又恢復到從前那副膽小怕事,沉默內斂的樣子,而且對于從前的事情,他又完全不記得。他的這一變化,讓族人感到很恐懼,很多人說他是邪祟纏身,紛紛請求掌門把他逐出唐門。
掌門念及唐青平是自己親弟弟的孫子,再加上他覺得這個年輕人是個人才就沒有驅逐他。而唐青平在兩年後又再度變回一個開朗、活潑的人。性格再度變化之後,他離開蜀中,一個人去外面闖蕩江湖。
從此以後,老婦人再也沒有他的音訊。
幾天前唐青平到老婦人的茶攤上喝茶時,她偶然看到他手臂上的刺青,才認出這個老者就是她失散多年的佷子。可是,唐青平此時已經認不出她這個姑母。
老婦人緩緩敘述著,張瑩靜靜地听著。她對唐青平幼年的遭遇有了個大概了解︰「父親辭世,母親的虐待,族人的無端歧視,這種種痛苦的遭遇促使年幼時的唐青平在不知不覺的情況下把內在心里痛苦的意識活動或記憶,從整個精神層面解離開,讓那個分裂出來的人格承受自己的苦難。這痛苦的經歷正是他人格分裂的誘因。」
說完所有的事情後,老婦人問道︰「郡主,我說的這些事情對醫治青平的疾病可有幫助?」
「師祖,你說的事情對我醫治師父的疾病很有幫助。你別擔心,我一定會想辦法只好他的。」
「郡主整天事務繁忙還要抽出時間治療青平的病,讓我這老太婆怎麼感謝你?」說著老婦人臉上露出感激的神情。
「師祖,師父為我的作坊做了很大的貢獻,又教了我很多技能,于公于私我都該把他醫治好。我回去以後,需要確立一整套治療方案,還請師祖不要著急。師父現在既然不記得從前的事情,還請師祖就別冒然把從前的事情告訴他,以免他的病情再度惡化。」
說完這些話,張瑩起身向老婦人告辭。
她策馬走在路上時,心中不住安慰自己道︰「能把唐青平幼時不幸的遭遇打听清楚,就是今天的最大收獲。」
回到紫華苑後,張瑩屏退所有下人,然後把自己關在屋子里。她想從電腦里面查閱關于醫治人格分裂的病例。
轉眼間,與唐青平幼年經歷相似的人格分裂治療病例出現在電腦屏幕上。張瑩一面看,一面把這些病例的相同點與不同點記錄下來。
不知不覺,窗外已經是暮色蒼茫。張瑩也從電腦中幾十個與唐青平非常相似的人格分裂病例中歸納出治療方法。她關閉電腦後,揉了揉有些發酸的眼楮。
就在這時,海棠的聲音在門外響了起來︰「郡主,柳絮求見。」
听到海棠的聲音,張瑩急忙把電腦放到萬能錦囊中,然後,她起身把房門打開。
海棠、王氏陪著柳絮畢恭畢敬地站在門外等候。
看見柳絮,張瑩心中倒有幾分生疏的感覺,因為這個人在自己剛到杭州府不久時,就以婆婆病重為由不辭而別。她離開了華芳園半年之久,張瑩原以為她不會再回來了。
柳絮的身上穿著孝,人也顯得比過去消瘦。看到張瑩後,她跪在地上說了一大堆哀求的話,中心思想是請張瑩別趕她出華芳園。
對于柳絮的這種行為,王氏非常不滿。在她眼中僕人的一切都來自主人的恩典。如果不認真服侍主人那就是罪過。象柳絮這樣憑借一句家里有事就離開半年之久的僕人,她是從來沒見過的。更何況是她現在是華芳園的管家,柳絮回來直接威脅到她的地位。心中雖然不滿她倒沒好在張瑩面前發作。只是用眼楮瞪著柳絮。
看到柳絮這個樣子,張瑩倒並沒有過多責怪她,只是淡淡說道︰「柳絮,你不辭而別地離開卻是有以下犯上之嫌,念在你是一片孝心匆匆歸家,我這次就不與你計較。你可以繼續留在華芳園,只是身份將至二等僕婦,負責管理園內的花草。你可服氣?」
柳絮家中的婆婆病危,一時著急離去,張瑩倒能理解,可是對于她的不辭而別,張瑩卻非常忌諱。她是華芳園的管家,如果下人們都學她的樣子,那她這個主人豈不成了擺設。只是見到柳絮現在哭得象淚人,她倒不好多說什麼責備的話語,為了服眾只對她小懲大誡一下。
見主人留下自己,柳絮自然是喜出望外,她給張瑩磕了頭,也顧不得王氏的白眼,就歡歡喜喜地退了出去。
王氏現在是管家,她只能出去給柳絮另外安排住處。
一邊走,她一邊沒頭沒腦地訓斥著柳絮。柳絮似乎不介意王氏的斥責,她臉上一直是歡歡喜喜的表情。似乎只要留下來,她就很感激小主人了。
第二天,張瑩起得很早,一想到要去治療唐青平,心中忽然很緊張,這是她學醫以來第一次接觸人格分裂的精神病人。緊張之余,她不斷告誡自己在治療唐青平時要格外小心,不要人師父的後續人格發現自己想毀掉他,如果是那樣,情況會變得更糟,而且自己也會面臨危險。
因為張瑩很清楚地知道,那個被隱匿和分離的人格過份強烈的要求表現自己時,就會周期性地接管主體人格,成為後繼人格。這種接管方式是以激烈的和交替的人格變化表現出來的,具有周期性的性質。當後繼人格在一特定時間接管主體人格時,它的攻擊和憎恨,以及其他主體人格無法接受的紊亂行為,會變得格外明顯。極端的表現是︰如果這種後繼人格指向他人,便會導致殺人;如果指向主體人格,便會導致自殘或自殺。雖然,不是所有的患者都表現出這種三性的行為,但她現在單獨面對唐青平時必須注意這一點。
為了確保自己的安全,她把武則天賞賜的天蠶軟甲穿在身上。這之後,她又在腦子里把自己的醫療方案從頭到尾仔細檢查了一遍,確認無誤之後,她才安下心來。
處理完手頭的事情,張瑩騎著馬來到孤山的梅林里。此時,唐青平提著魚竿,似乎正想出門。
看到張瑩,他先是一愣,接下來,笑著說道︰「姑娘,我們又見面了。」
張瑩很鎮定地說道︰「我想問問,唐青前輩回來沒有?他是我師父,離開這麼久,我有些擔心他。」
「唐青是什麼時候收下你這個徒弟的?我怎麼都不知道。看來我的腦子又不靈光了。」唐青平臉上露出迷茫的神色。
接下來,他若有所思地說道︰「既然,姑娘是唐青的徒弟,那我就是姑娘的師伯。對不起啊,師伯除了制作一些小機關是腦子靈光外,其他很多時候記性都很壞。」
說完之後,他把張瑩讓進宅院里坐下,又親自端來兩杯茶。
賓主落座後,唐青平一臉歉意地說道︰「姑娘,真是對不起你,師伯的腦子很壞,也不記得我這個師弟兼族弟有沒有寄回平安信來。否則一定會把他的消息告訴你。」
听到唐青平的話,張瑩發現一個問題,那就是他與自己分裂出的後續人格之間沒有障礙,似乎還能溝通。
她心想︰「如果是這樣的話,師父的多重人格障礙還好治療些。」
這個發現讓張瑩開心不已,她試探著問道︰「師父與師伯小時候一定是很要好的兄弟,對嗎?。」
「是呀,師伯小時候膽子很小、人也又笨又懦弱,還經常族人的受欺負,只有師弟不嫌棄我,他和我一起玩耍,一起制作機關,每次看我受欺負的時候,他都會開導我、安慰我,還替我教訓那些欺負我的人。他教會我很多東西。」
提起自己的後續人格,唐青平的眼楮變得格外明亮。
趁著唐青平精神放松之時,張瑩心想,此時如果催眠師父,讓他和後續人格之間有個內部交流或許會對他的病情有幫助,想到這她舌抵上顎,暗暗運行玉靈心法,當真氣在體內轉了兩轉後,她對唐青平說道︰「師伯,把你和師父小時候的故事講給我听好嗎?。」
說完,她瞪大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楮,看著唐青平。
唐青平對上張瑩的眼神,只覺得她那烏黑碩大的眸子精光一閃,接下來童年的記憶象潮水般涌上心頭。他忽然有一種很強的訴說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