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一官要試探山寨首領們,誰是貼心之人,誰又是在暗中壞湯的老鼠屎。不得不使出真金不怕火燒,疾風知勁草的計謀。
有時,把某人逼到死角,逼到無路可退,逼到懸崖邊上,他才會去掉虛偽的面具,現出真實的嘴臉。
在顏思齊生前,山寨眾兄弟一個頭磕在地上,有福有享,有難同當。
福是共享了,每月從日本和南洋等地,通過經商換得大量金銀,大家同分。可一旦有難不一定就會同擔當。就有些人,屬于那類只可同富貴,卻不能共患難的人。
這樣的人,就是小人。
他們每時每刻,都在為著自己的利益,撥打著小算盤,如何才能盡可能多的分得利益,卻不願意拿出真本事,與大家伙同拼同仇。
因為在別人遭受損失時,這些小人如意保存了實力,也是屬于佔便宜的同籌啊!
這天上午,眾首領都來到大廳,听候鄭一官吩咐任務。
他們本就是兄弟,不分你我,在一塊談天論地,侃得不亦樂呼。
鄭一官來到大廳,坐在帥案後,大家還是談笑如風,完全沒把那個坐頭把交椅的人,放在心上。
他也不惱怒,望著一眾神彩風揚的兄弟們,臉上笑嘻嘻地想︰諸位老兄們,對不起了,我要行使老大的權利了。
陳衷紀的心思十分縝密,眼也比一般人尖利,首先看出鄭一官臉上雖然笑著,卻也是七分勉強,三分無奈。
陳衷紀坐在廳下右側首位,仍然是二當家的。
他把手舉起,向下用力一按,大廳立時沒有了動靜。楊天生一時收不住大嗓門,撐著多說了幾句,等著身旁的李魁奇回答時,卻見他沒了回音,換了一幅嚴肅之態。他剛想挖苦兩句,忽覺大家臉色都有些不對勁,硬生生把後面的話,咽進肚子里。
他心里老大的不痛快,倔脾氣發作起來,大聲嚷叫︰「我說鄭兄弟,干嗎哭喪著臉?天又沒塌,地又沒陷,爹也沒死,娘也沒嫁,誰欠你二斤黑豆錢沒還?」
陳衷紀听他這一通氣話,心中暗叫不好,連忙擺手制止時,已經晚了半拍,楊天聲早就把話說絕了。
鄭一官笑咪咪地看著楊天生,也不生氣,溫和地問︰「楊大哥,我們是兄弟不是?」
「這還用得著廢話?當然是兄弟了。」他仍然氣鼓鼓。
「我的好兄弟,好大哥。我的父母你應該稱呼什麼?」鄭一官仍然笑著問。
「這個……」楊天生語塞,手指下意識地顫抖下,心中登時明白,自己確實說錯了話。
「這個,就讓我來回答。」鄭一官還是笑咪咪的,可是三歲小孩子也看得出來,他是在裝笑,皮笑肉不笑的︰「作為兄弟,你的父母就是我的父母。我的父母當然也就是你的父母。你無故詛咒我的父母。安的是哪門子的心思?」
「虧你還是老大哥!」
「小兄弟,嘿嘿,嘿嘿……大哥我錯了,錯了,嘿嘿……」
鄭一官把臉色突地沉下來。猛然手拍帥案,「啪」地一聲脆響,把大廳內一眾首領嚇得身體直抖。
「既然知錯,還能恬不知恥地笑得出來?」鄭一官忽地站起身來,指著大廳門口,吼道︰「給我轟到門外去!」
一群嘍羅听了,就要往上闖,看看鄭一官,又看看楊天生,哪個都不是好惹的主兒。
鄭一官名義上的山寨大哥,楊天生可是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雷暴脾氣,平時見了,沒事還要避上三分,如今被鄭一官大罵,在眾兄弟面前丟了大人,誰還敢去惹他?
楊天生也惱了起來,站起身,順勢把身後椅子跺翻︰「切!有什麼了不起!不就是坐了兩天的老大嘛!至于這樣排擠我們這樣坐在下首的人。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爺還就不在這混了。」
說完,甩袖子走人,把一眾首領涼在那里。
鄭一官臉上青一道紅一道,嘴皮子抖得像抽了瘋,眼里冒出的怒火飆到幾丈開外,恨不得要把楊天生生吞活剝。
見到楊天生氣呼呼走人,陳衷紀忙追趕出去。
在無人的僻靜之地,陳衷紀連連叫他的名字,他氣哼哼地大步往前走,誰也不理。
剛轉過大廳拐角,有一個嘍羅猛地撞來,他們兩人撞個滿懷,那人吃不住這一撞,一坐在地上。
楊天生那份火苗子,燒得老高了,被這麼驀然撞擊燒得更加旺了。
「你個不長眼的狗雜碎……」楊天生怒喝,說著抬起一雙大腳朝臉上踹去。
「哎呀!饒命!」那嘍羅捂臉大叫。
陳衷紀一個箭步跳過去,伸手格擋住楊天生的猛踹,一不留神,躺倒在地,疊加到嘍羅身上,算是替嘍羅挨了一腳。
楊天生見到自己腳下的並不是嘍羅,反成了陳衷紀,大感不好意思,忙把陳衷紀拉起。
陳衷紀也有些生氣,指著嘍羅怒道︰「女敕大個路,連個人都不會走!」
「啊!」楊天生大笑︰「陳大哥,應該女敕大個人,連個路都不會走吧!」
陳衷紀愣了一小會兒,撲哧一聲笑了起來︰「看把我氣得,話也說岔屁了。」
陳衷紀本就和善,拉起地上的嘍羅,笑問︰「恁大個人,慌慌張張的成何體統,有啥事這麼火燒火燎的?」
「回報陳首領,寨外有一人求見,自稱是鄭首領的故人。」
「哦?那人長什麼模樣?」陳衷紀好奇地問。因為他知道,鄭一官全家都搬到了山寨,再無任何人屬于明朝管轄。自稱故交的人,又是從哪里冒出來的?
如果是享福的事兒,還有不沾親不帶故的那些人,誕皮賴臉地倒貼上來,企圖沾個小便宜。如今他落草為寇,沾親帶故的人都將被官府拿去審問,誰還敢自稱是故交?
鄭一官剛才被楊天生氣得不輕,如今肯定不會見任何人。還不如我去會會,沒有大事我就替他擋一手吧。
陳衷紀要嘍羅在前面帶路,一只手扯著氣哼哼的楊天生,三人來到寨門前。
門前站著一人,儒士打扮,身後背著小藥箱,雙手也背在身後,在寨前不住地走來走去,看上去十分焦急。
「啊哈!原來是你!」楊天生的大嗓門吊起來,嚇得那人一哆嗦︰「哪陣香風把您老吹來了!」
那人渾身一震,急轉回頭,望著楊天生︰「我說楊兄弟,你啥時候能學會穩重些?有陳兄弟和鄭兄弟一半的表現,你也早成氣候了。」
陳衷紀沖著那人撇撇嘴,微微搖搖頭,示意他不要繼續講下去。
楊天生听到鄭一官的名字,氣不打一處來︰「休要提那個過河拆橋的白眼狼,提起那個小崽子,我就生悶氣。」
「究竟怎麼了?誰又惹咱生氣了?」那人見楊天生怒容滿臉,又見陳衷紀鬼相百出,被整得滿頭霧水。
陳衷紀緊上前兩步,拉起那人的手說︰「顏大哥遠途面來,到寨內敘話。」
來人原來是顏梁。
顏梁從泉州知府處得到消息,福建總兵余咨皋與巡府大人熊文燦上書皇帝,派請大兵,要滅了山寨一眾首領。
顏梁卻被葉繼善左一個借口右一個借口,拖得片刻不能離身。好不容易得到一個空隙,扮作游鄉朗中,便一溜煙來到山寨,來給他們報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