嘍羅傳話叫來盧毓英,他手中拿著荊條長掃帚,衣服破爛不堪,幾乎破成布條,幾個月沒洗,看上去也髒兮兮的。
來到山寨大廳,往正中間一矗,對端坐大廳首位的鄭一官抱了抱拳,也不說話,眼楮溜溜掃瞄,看大廳地面是不是有需要他動手的髒東西。
他不復昔日養尊處優的雍容,臉頰瘦得利害,顴骨高聳,眼楮黯淡,頭發板結一塊,里面沾著斷草和灰塵。
鄭一官笑容可掬,在座位上探了探身體,命嘍羅拿來一套嶄新的衣服,讓盧毓英換上。又讓人給搬來一把椅子,他卻不敢坐。
「敗軍之將,哪有資格在您面前坐?我站著回話就行。」
鄭一官執意要他坐下,他才側著身體,半個沾著椅子面,欠身坐上去。
「你可知道,我為何要你掃地看門?這其中真實原因,你明白不明白?」
「打了敗仗,我已經心灰意冷。只期待早日結束生命,了此殘生。至于其他事情,我很少去考慮。」
鄭一官心間凜然一動,尋思︰這就是大明朝寒窗苦讀十年,高中狀元該有的水平?白白浪費三個月的時間,竟然什麼也沒想,只想著死,唉!
「家中嬌妻幼兒以及父母雙老,難道從來沒有想到過?為人臣子,當以忠以耿耿為念。為人夫,為人父,為人子者,心中當懷慈念。一個人如果連自己的至親骨肉都不再掛在心上,那你活著還真沒啥意思了。」
說到這里,鄭一官心中靈感突閃,像他這樣心思縝密的文人,卻被皇帝派來行軍帶兵,根本就是暴殄天物。也許,他看到了一些東西,故意隱瞞,哄騙我的吧!
盧毓英听到鄭一官提及家庭之事,黯淡的眼神電閃一道柔情,整體身軀都微微顫抖,不過這表情瞬間即逝,他旋即又恢復了行尸走肉般狀態。
鄭一官當然捕捉到他這轉瞬即逝的細微差異,心中打定注意,要從家庭之情方面,打開他的情感鏈條。
「這三個月以來,我們從寨門中帶回了紋銀100萬兩,足有200大箱。想必你也見到了。茶葉、綢布、瓷器、象牙、香料、糧食、鐵器、火藥、武器等各有100來車。用貨船去運,也得100多趟。」
「難道你就沒有想過,這些東西是從哪里得到的?」
鄭一官眼往上翻,裝作深思的模樣,故意不去看盧毓英。
「以我這樣的身份,私自揣度,又有何用?」盧毓英仍然冷冷說道,不過沒有剛才那樣僵尸。
「如果我們是在海上搶劫,這三個月來,無論如何,都應當有嘍羅受傷或死去。難道你守在寨門前,曾經看到過,哪怕抬回來一具尸體或身中沉痾的嘍羅?」
盧毓英忽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在廳前一次次大步走動,模樣已不再是掃地看門的狀態,像是恢復了中左所領兵決戰前的英氣勃發。
鄭一官知道,剛才自己說的那些話,深深觸動了他。但僅憑這些話遠遠不夠,還得再燒一把旺火,才能使他心騰如沸,為自己所用。
盧毓英被逮到山寨之初,確實抱著必死的心態。當鄭一官吩咐他去掃地看門時,他幾乎想要自我了斷。畢竟他曾經也是帶領幾千兵馬的統領,食大明朝的俸祿,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養尊處優,哪曾想今日後受到這樣非人的虐待。
士可殺不可辱。
死了,還可得到馬革裹尸的虛名,得到皇帝的嘉封,兒子還可以世襲估俸祿。在山寨以俘虜的身份受這侮辱,讓人覺得他是貪生怕死之輩,眷念自己的小命。
有一日,寨內行人稀少,鄭一官像是無意從他身邊路過時,輕輕嘟囊一句︰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然後,大踏步離去,一刻也沒有停留。
盧毓英心中狂喜,不過卻猜測不透,他是要留自己性命,還是要放自己回去?或是準備納自己入伙,落草為寇?
從哪時開始,他便留了個心眼,悄悄打探山寨情況,好等自己回去後,重整旗鼓,帶兵剿滅山寨,以報今日遭受的非人虐待。
如今鄭一官提及那些貨物,貌似在向自己表態︰他們並非民間流傳的那樣,是打家劫舍的流寇,而是憑自己的真本事,在海上遠洋航行,做的是商貨行業。
鄭一官「啪」地猛然拍打帥案,大步流星來到廳前︰「現在你知道,做我們這行當,是多麼的艱難了吧?百姓說我們是強盜,官府要派兵緝拿我們。還有那些日本流寇,荷蘭強人,屢次到山寨侵擾,意圖取而代之。」
「我們身處多方包圍,卻從來不干那些傷天害理之事。大明朝還要從百姓身上敲骨吸髓,課以重稅,用來維持臃腫的官僚和龐大的開支。我們呢?一不搶,二不偷,三不擾民。而是憑自己建立的微弱實力,外與強敵拼命,內與官府周旋,還要在血與火之間,騰出空閑時間,到日本,支那,南洋頂風踏浪換取商業利益,用以自養。」
盧毓英臉有愧色,神色愈加恭敬,對鄭一官深施一禮︰「抱歉!原來我們一直在錯怪你們。」
「你們身為父母官,遠處廟堂之高,哪有機會深入民間,了解真實可信,卻又鮮血淋淋的現實。」鄭一官來到盧毓英面前,手指寨外的方向︰「誰家沒有父母妻女?誰家沒有兄弟姐妹?就靠福建那些九分山地,一分水田,能夠養活一大家子人口嗎?」
「海禁,海禁!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海禁,海禁,禁止自己的臣民片帆不許下海,這豈不是等于騰空地盤,讓日本流寇和荷蘭海盜恣意胡為?」
「從帶你到山寨的那天起,我就打定注意,還要放你回去。」
鄭一官微微一笑︰「先不要那麼驚喜過望。放你回去有兩個任務。一是要你與家人團聚,從此再也不允許踏入官場半步。這第二嘛……」
鄭一官賣起了官子。
盧毓英收起狂喜心態,整整剛穿到身上,還不太適應的嘍羅衣服︰「讓我猜測一下,這第二個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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