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是你，我就不會做那種蠢事。」段從煙一把抱住他的手臂，試圖阻止他，可李探花不知哪來的蠻力，竟然大手一揮就將她甩開老遠。
段從煙掉在空地前面，身後便站著一整排的靈魂收割者，他們空洞的眼眶里閃現著嗜血的紅光，隨著李探花開始吟唱咒文，靈魂收割者眼里的紅光更盛。像是察覺到了什麼，綁在木架上的李雙林醒轉過來，看見的便是一幅蠢蠢欲動群鬼嚎叫的景象。一瞬間，他的意識還停留在三個時辰之前，所有人跟鬼都不見的時候。
一切就緒，當李雙林一個人走下來的時候，看到的就只是一片廢墟，跟幾個巨大的熔爐。
別說人，連鬼都沒有半只。
疑惑的轉了一圈，李雙林還是沒看見半個會活動的人或鬼。站在巨大高聳的熔爐前，他有些不明所以的眺望。
熔爐比人還高許多，他轉過一邊，踏上簡易的木梯，站在熔爐旁邊的高台上往下看，只能看到被燒紅的液體，在爐里冒著泡泡。
可是沒有人，也沒有鬼，整座村子死一般的寂靜，除了柴火燃燒的聲音，他連一絲風聲都不曾听到。不過就算有聲音，他也沒辦法听到。
鬼，都是無聲無息的。
當疼痛來臨的時候，也是無聲無息，教人措不及防。
但他不是鬼，如何做到無聲無息？這是李雙林倒下時唯一想到的問題。
現在，他終于明白，李探花，是人也不是人，是鬼也非鬼。
他是個瘋子，以自身獻祭，換來駕馭眾鬼的能力。
「醒了？」李探花撇唇一笑，「這樣更好，我會讓你女人好好享受你臨死前的痛苦的。」說著，他揚起的雙手間凝結出一團似霧一般的東西，綠幽幽的，在他的掌間不停的旋轉。原本就躁動不安的群鬼更興奮了，尖利的叫聲不停的響徹整座山谷，山谷周圍更是憑空刮起了陰風。
大難臨頭，李雙林卻沒有一點緊張感，兀自斂眉注視著躺在地上的段從煙。自剛才開始，她就一動不動的躺在那里，從他這個角度看不見她的臉。他在那邊干著急，對自己將要遭遇的事情反而一點也不在乎。
他不在乎，有人在乎。得不到想要的反應，李探花臉色更陰沉了，渾然沒有注意到自己身後，有道身影在靠近。
痛，很痛，五髒六腑都在痛，段從煙掙扎著爬起來，右手結印，左手模出一個藍色瓷瓶，將里面的液體往嘴巴里灌。最頂級的靈藥天香豆蔻，一瓶三兩金子，被段從煙當水一樣喝，若是被愛財如命的文程玉知道，不曉得會被她罵成什麼樣。不過她管不了那麼多了，她的靈力不夠，因為強行使用過高等級的法術，現在她的靈力幾乎被這個法術抽干，若不是連續喝下好幾瓶天香豆蔻的話，她老早就虛月兌了。
李探花吐出一個奇怪的單音，但緊接著，段從煙也跟著吐出另一個古怪的單音。李探花太專注于眼前的李雙林，反而忽略了身後的段從煙，待他終于念完一長串奇怪的音節之後，段從煙的手印也跟著變了。
風，霎時停了，群鬼的嚎叫聲也沒了，周圍一片死寂。
不敢置信的看著自己的雙手，空了，什麼也沒了，一切都已停止。但，怎麼可能，這個法術一旦開始就無法用任何手段去打斷，除非他願意停止，或者……
李探花抬起頭，瞪著李雙林︰「是你？」但隨即他便否定的搖搖頭，自言自語道︰「不，不可能是你。」他一直盯著他，他被綁著，根本沒有能力，也沒有機會打斷他。
那麼，是誰？
李探花突然回頭，看見的便是段從煙死白著臉，雙手結印，強大的靈力從她身上涌出來，只一眼，他就明白了始末。
但他沒有機會再來一次，因為黑色的鞭子正狠狠的朝他抽下來。
段從煙昏倒前看見的就是如許威風凜凜的踩著李探花，正朝她這邊看來。
「她昏了。」如許平靜的說。
李雙林眼角抽搐的看著她，慕菲雪居然派了這個冷面殺手來救人，真不知道自己該哭還是該笑。
將他從木架上放下來，他的狀態還算不錯，頂多有些無力。最慘的是李探花，生生被踩斷了三根肋骨，臉上也被鞭子甩出一道血痕，模樣要多慘有多慘。
盡管自己已經完全處于下風，李探花卻似無所謂般靜靜的看著他們。
李雙林來到他面前蹲下，問︰「他給了你什麼。」
什麼？李探花用力抬起頭，看著他反問︰「你又能給我什麼。」
想也不想，李雙林揮手給了他一巴掌，「你知道當趙安得到這里的東西之後，會有什麼後果麼？」
李探花沉默了。
「那是神武大炮啊，神武大炮你懂麼？一旦鑄成，整座城池都能在頃刻間被摧毀，你不會不懂這些東西的意義。」李雙林輕輕的說，他聲音很低，但足夠讓如許跟剛醒來的段從煙听見。
神武大炮，整個天朝只有京城跟邊防重鎮才會配置，神武大炮的意義在于防守，威力巨大，小城鎮只需要三發就能被夷為平地。但除非到了最後關頭，誰也不會也不敢動用神武大炮。
並且，神武大炮的鑄造工藝早就失傳，其中的合金比例跟成分也沒有人知曉，天朝也曾試過重新鑄造新的神武大炮，卻每次都在成分跟比例上失敗。
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敗，天朝幾乎已經完全放棄重鑄神武大炮了。
幾乎。
但趙安顯然不肯放棄，並且看起來已經快要成功了。一旦讓他造出神武大炮，其後果不難想象。
如許跟段從煙都知道神武大炮的重要性，听到他的話皆是一陣驚愕。兩人下意識的看向周圍，雖然被大群的靈魂收割者擋住了，但她們還是一眼就看見了那高聳的熔爐。
躺在地上無法動彈的李探花忽然一笑，那笑容幾乎是風華絕代的，他臉上的傷口還沾著泥，身上甚至斷了三根肋骨，但他仍盡力側過了身子，抬起頭。「我已經入了地獄，你救不了的。」
「我們要趕快離開這里。」段從煙忽然道，「天快黑了，他要壓制不住那些鬼了。」
「什麼？」
「他啊，他在努力壓制那些鬼魂，剛才被我打斷法術之後，他就一直在壓制，天快黑了，他快死了。」段從煙緩緩道，看向李探花的眼中多了絲憐憫。
他快死了？誰？
李雙林忽然上前抱起受傷的李探花，如許也照樣扶起段從煙，四人一起往山上爬去。
正準備穿過鬼群，李探花伸手推開李雙林，跌坐在地上直喘氣，「我活不了了，你們走吧，我輸了。」
他坐在地上一派閑適，一番話也說的雲淡風輕，臉上甚至有著熟悉的戲謔。
「什麼活不了，我只知道你死不了。」李探花試圖拉起他的身子，卻被他閃開。
「你救不了的！」李探花甩開他的手低吼︰「你救不了的，救不了的，我的命就在這里，救不了的……」
他喃喃低語著，李雙林卻听得心驚。
回首看向這個廢棄的山谷，李探花溢出一聲嘆息，「毀了吧。」他伸長了手指，「把我送到那個山洞去。」
眾人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還真有個山洞，李雙林還有些猶豫，但看到他堅定的眼神，也不禁動容了。
「拜托，這是我能做的最後一件事情。」前一刻還要取他性命的人，現在卻抬起頭，祈求他。
李雙林轉身吩咐如許︰「你先帶從煙上山頂，我隨後就來。」
如許沒說話，段從煙卻不安的叮嚀他︰「這次，一定要回來。」
李雙林專注的看了她一眼，點頭。
段從煙放心了，讓如許背著自己，朝山頂奔去。
靜了一會，李雙林也背起李探花，向山洞走去。
「你該快一點的。」
「一想到是送你去死，我就快不起來。」李雙林不理會他的抗議，散步一樣的背著他走。
被他的話噎了一下，李探花發現自己居然無法反駁。
山洞不遠，任李雙林走得再慢，還是很快就到了。
站在山洞前，李雙林問他︰「為什麼是你。」
為什麼要是你，被我當成朋友一樣的你。
李探花沒有回答他的問題，拍拍他的肩，示意他往前走。
兩人都默然了，站了許久，李雙林才抬腳，走進山洞。
山洞一開始很窄，越到里面越寬闊，山洞兩邊，擺滿了箱子，李雙林將他放在其中一個箱子上。
不用打開箱子，李雙林就知道里面裝的是什麼。
硫磺，木炭，還有硝。在箱子里的，全是火藥。
看來趙安對于這次神武大炮的鑄成非常有信心，居然準備了如此大量的火藥。天朝嚴厲禁止有人私下制造火藥，違令者殺無赦。私底下要準備如此大量的火藥，也不知道他是耗費了多少人力物力。
「壯觀麼？」李探花問，手里拿著一個火折子。
「一定，要這麼做嗎？」。
「一勞永逸。」炸了這里，那個人才會死心。
「我把命給了這里，我死，這里才會消失，包括外面那些靈魂收割者。」
「所有的？」
「所有的。」
「為什麼？」他還是這一句。
李探花靜靜的看著他，「你想知道什麼？」|
李雙林無奈道︰「大概，是覺得自己不會救錯人。」
「世事無常。」李探花哼了哼，「人是會變的，況且，你救得了人，救不了心。」人心若死，活著何用。
李雙林見說不動他，也不再言語，默默的轉身離去。
至少，他說對了一件事，救得了人，救不了心。
李探花的心，是他無論如何也救不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