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他們聊了許多,各自的過去,童年,那些沒有對方的曾經,一直說到天色漸亮,才互相依靠著睡去。
兩個人是被地上的震動吵醒的,那震動持續了很久,連空氣都帶著一種血腥的氣息。
相視一眼,他們從對方的眼里看到了一種,恐懼。
這種恐懼從昨晚兩人被端木長生趕出來的時候就一直存在的。
但他們一直沒有點破,直到現在,遠處的聲音,隨著風飄過來。
他可以忽視的,只要他心夠狠。
段從煙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他一直是個很好的,將軍。
「你應該回去的。」她說︰「你是他們的將軍。」
「但你不行。」他瞪著她。
「我可以。」她固執的回瞪。
不,她不可以,她明明知道。
他回去不要緊,惟獨她不行。會跟天朝大軍交鋒的,除了叛軍就是南疆,只有一半的機會,她不會被認出來。
這一半的機會,他不敢賭。
她捧著他的臉,說服他︰「我不會有事的,你需要我。」
李雙林有些松動,她說的對,他需要她,而且,非她不可。
見她開始動搖,她繼續游說︰「我必須去,除了我,你再也找不到第二個醫師了。」
「如果是南疆大軍呢?你要怎麼辦?你打算如何面對你的族人?」他的大掌覆上她的小手,那雙手,竟冰冷如雪。
段從煙喟嘆一聲,淡淡道︰「該來的遲早會來,你可以陪著我麼,跟我一起面對。」
最後一點掙扎被她用語言說服,他要她承諾,不能暴露身份。然後盯著她的臉看了半餉,模出一條白色汗巾把她的臉包了個密不透風。
段從煙皺著眉,半點也不喜歡現在這幅悶氣的模樣。
見她作勢要掀掉汗巾,李雙林趕緊按住她的手︰「別動,這樣就好,不會讓人認出你來。」
「可是這樣很悶啊。」臉上蒙著汗巾,她的聲音顯得悶悶的,懨懨的,不開心到了極點。
李雙林輕笑,把她推上豹爺的背,然後自己也一躍而上,不給段從煙再反抗的機會,策著豹趕回軍營。
感覺只是走了沒多久,但是再次回到軍營里,兩人的心態都已有了改變。
可惜這改變沒有持續多久,因為隨處都是廝殺的士兵。
昨天,陸離已經將最後一塊迷魂草地冰封完了,眾人卯著勁把所有的冰也鏟完了,還順手挖了一個大坑,把冰都堆了進去,沈玉璃還興奮的說等冰化了,種一池蓮花進去,絕對好看。
大概是高興工程能順利進行,還有最近的安逸生活,讓大家都放松了警惕,以至于睡得死死的,直到敵軍都快到了軍營門口了才被發現。
那距離,預警已經太晚,雖然李凌霄帶了一萬兵馬過來駐守,但是倉促之間,大家都只來得及從被窩里爬起來。至于盔甲什麼的,根本沒時間穿了,拿了武器就往外殺敵。
沒有盔甲的士兵,又怎敵得過那些武裝齊備的勇士。
很快的,一萬士兵就被殺得七零八落,對方人數不多,勝在裝備跟出其不意,大多數士兵都還沒怎麼反應過來,就已經被*掉了。好在這些兵將們平日里訓練有素,很快的,兩方人馬就勢均力敵了,正在纏斗著,難舍難分。
「都退到紅線里來」慕菲雪跟李凌霄同時吼了出來。
天朝的士兵一听,都齊刷刷的左右看了一下,然後開始迅速移動。
他們的移動毫無規則,也不統一,但愣是沒讓任何一個敵人佔到便宜。
待大家都退到看不見的紅線里的時候,李凌霄大手一揮,準備好了的弓弩手就開始往外射擊。
射擊的密度不大,卻生生截住了對方的腳步。
所謂的紅線,並不是一條線,而是一個暗號,在大帳的周圍,埋著沈家莊研制的各種機關暗器,如果不按照既定的步伐來走的話,通常只有被暗箭射死這一個下場。
那些人顯然沒有料到一個簡單的營地里居然也埋了如此多的機關,一時之間,死傷無數。
混戰中,李雙林帶著段從煙退回紅線內,眾人對今日段從煙蒙面的裝束倒沒多大反應,只是面色難看的聚在一起,商議下一步該怎麼做。
敵軍被控制在紅線之外,中間有將近二十丈的距離,弓弩手的射程是三十丈,這個距離剛好能將對方牢牢的釘在二十丈之外,因為超過二十丈,可不是用輕功就能飛過來的。
這次敵襲來得太快,並且時間掐得非常好,每個人心里都有同樣的猜想。
軍營里,有細作。
好在當初埋機關的時候,每個機關的位置行走路線都是不一樣的,一旦啟動,就別想硬闖過來。也就是這一點,讓細作無法洞悉每一個機關的行走方法,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眾人討論了一陣,沒能討論出任何結果,最終決定死守這里,等待援兵。
段從煙被握著的小手一直在輕微的顫抖,李雙林十指並攏,試圖安撫她,卻見她的眼里,盈滿了恐慌。
把她帶離人群,他低聲問她︰「族人?」
段從煙看了他一眼,點點頭,隨即又搖搖頭。
「是,也不是。」她的態度有些奇怪,李雙林忍不住掀起了她蒙面的汗巾,看見她的臉,煞白成一片,那模樣,楚楚可憐,讓他的心都疼了。
她把臉全都埋進他懷里,瘦弱的身子止不住的顫抖著,過了許久,她才找回她自己的聲音。
「那些,已經不再是我的族人,他們全都,入了魔。」她的聲音很輕很輕,輕到幾乎听不見。
幾乎。
她的聲音那麼輕,但他還是听清楚,听明白了。
他們全都,入了魔。
入了魔。
這三個字所代表的意義,讓他震驚得無法回神。
段從煙抬起了埋首于她懷里的淚眼,怔怔的說︰「那不是我的族人了,他們被妖魔侵佔了身體,不會老,不會死,除非被地獄之火燒盡,否則,就會一直那樣存在著,不生不滅。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說的每一個字,都敲打著他的心髒,死白著臉強忍下那欲嘔的惡心感,他被那些事實所震撼,為那些可憐的人悲哀,更因為懷里小女人那顫抖的肩膀,而覺得不舍。
那不是我的族人了。
這代表著,那些人,曾經也是她的族人。
而如今,他們被妖魔侵佔了身體。
不會老,不會死。
除非被地獄之火燒盡。
否則,就會一直那樣存在著,不死不滅。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沒有入過魔,無法得知那種感覺是什麼樣子,但從她的敘述中不難看出,那是一直怎樣的痛苦。
不能死,亦無法活。
「我的族人,從來就不愛戰爭,只想平平靜靜的呆在南疆,不爭不奪。他們手里最厲害的武器,也不過是鋤頭跟鐮刀,這樣的人,怎麼會想要去反?」她泣不成聲,淚水浸濕了他胸前的衣衫,隨著她哽咽的聲音,慢慢的敘述著她在南疆生活的點滴。
那是一個平靜安寧的地方,人們以種植草藥為生,就像天朝一些普通的老百姓一樣,淳樸善良。
他們崇尚森林之神,不愛戰爭,不愛爭斗,只想平淡生活。
但是當年的那一場大戰,生生把他們都卷了進去,從此再也無法月兌身。
段從煙不曾經歷過那樣的站爭,只有一些老者,偶爾會透露出些許只言片語。
那些言語,拼湊了一個殘酷的現實。
強者生存,弱者亡。
當年南王是不是真的要反,已經無人知曉,他當年的權勢不僅遍及南疆,儼然就是南疆的王。
這片天下,容不了兩個王。
所以戰爭的開始是怎樣,已經不是罪重要的,強者,只要一個就夠,不需要再多一個。
只是人們無法猜想到這樣的局面,兩方人馬各自為政,平時小戰不斷,卻再也沒爆發任何大規模的戰爭。
直到這一年,新帝新政,而南王並未留下任何子嗣。
即使這樣,南疆也是新帝要鏟除的目標之一。
後患這種東西,被傷過一次就該曉得什麼叫痛,新帝不是傻子,他這邊著手解決趙安,那邊暗中煽動起南疆與天朝的戰爭,把趙安的勢力推出去送死,其目的不過是想讓這兩方來個兩敗俱傷。
說難听一點,不就是狗咬狗,一嘴毛麼,反倒是新帝慕晟,不論輸贏,都是穩賺。
但慕晟最沒有料到的,這麼多年過去,南疆又豈會是省油的燈?蠢到站在那里被動挨打?
這一群入了魔的族人,便是最好的證明。
段從煙不知道段殊問是如何讓這些人入魔的,她甚至到現在還不願意相信,那麼溫柔的殊問哥哥,竟會做出如此殘忍的事情。
難道他會不知道入魔之後,那些人的下場是怎樣?
靈魂會被困在那里,看著自己的手,染上鮮血,淪為魔物,甚至是被地獄之火焚燒,也不會留下半絲魂魄。
從此,便是灰飛煙滅天地間,連轉世投胎的機會,都不會有。
他怎麼可以那些都是他的族人啊,他怎麼可以,讓他們做這樣的事情,南疆人一向不愛殺戮,但他卻讓那些族人,一個一個,淪為殺人的魔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