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放的推理是從屋子忽然黑下來開始的。
其時里面還有楓如畫。
黑下來的瞬間,雲放曉得里面已經在動手。
韋老大的功力果然不同凡響,竟然能讓整間屋子在大白天里陷入一片黑暗。
夠黑。
而且黑的無聲無息。
這極大的鼓舞了雲放的信心。
還有斗志。
好在院子里還是很明亮,在炎炎烈日下亮的甚至有些刺眼。
空氣炙熱並且干燥。
這無疑是個殺人的好地方。噴濺的鮮血會干的很快,甚至會在被曬的滾燙的青石板上激起一蓬血汽。
血汽是血色的。
但有點淡。
淡的很相宜。和急速干燥的濃血交相輝映,就像一件藝術品。
血腥的味道,也會散發的格外濃烈。
這個味道雲放很喜歡。
要比咬在一頭牛的頸項上,喝著滾熱的牛血的味道更好。
因為這個藝術品的味道,還帶著焦氣。
雲放其實給這個味道取過一個名字︰血燒。
他覺得這個名字不太文雅,不夠藝術化。
所以他也嘗試換過幾個,比如血在燒,血紅煙飛
但他都不滿意。
他覺得太娘娘腔,雖然文雅,但有失直接和感染力。
直接無疑是很重要的。
所以他也換過︰爆燒鮮血,血鍋巴。
這兩個名字讓雲放大呼過癮,並且立刻忍不住沖到集市上吃了一頓火鍋。
吃完後他冷靜下來,覺得又太直接,太土。
太土無疑是很無趣的。
所以他還是決定,血燒最好。
所以這是一個色香味名俱全的藝術品。
或者這是一種可稱為藝術品的廚藝。
他也幾次都忍不住想把一大碗牛血倒進燒的炙紅的鐵鍋里,在暢快淋灕中痛吸一陣子激出的血汽之後,把最後形成的鍋巴鏟出來,細嚼慢咽,並且喝上幾杯好酒。
他估計這種鍋巴會很脆。
但他幾次都忍住了。
因為他覺得這不是人應該干的事情。
這有點像禽獸。
像禽獸無疑是很不好的。
而他對自己的評價是︰一位很體面的青年才俊。
這與自己的身份不符。
只不過這種忍受其實也很痛苦。
這造成了一個直接的後果︰他對于血燒有格外的偏愛,或者說,他對這種東西一直保持著一種饑餓感。
可惜能產生血燒的機遇真的不是很多,他也只踫見過十幾次。
畢竟殺人這件事,不能總按排在夏天,在烈日下,地上還必須鋪著能夠被曬得滾燙的青石板。
有時候經常還要在午夜,並且是冬天,而且地上還鋪著厚厚的雪。
他把這種血稱為血凍。
血凍很無趣,就像禽獸一樣。
更無趣的是遇到風比較大的天氣,連半絲氣味都聞不到。
所以他珍惜每一次,能夠遇到血燒的機會。
比如今天這次。
所以他對今天的天氣,和目前,院子里的青石板的溫度都很滿意。
老大既然已經開始動手,院子里當然不能甘居其後。
里外呼應,才是最有趣的事情。
所以眼下,是一個殺人的好時候。所謂天時地利。
現在唯一欠缺的,就是完成雲放的簡單推理。
很多人都不懂的一個道理是︰推理越簡單,往往越有效。
好在雲放懂。
江湖傳聞,燕出玉只把他的碧玉神功傳給了燕碧城一個人。這是個很簡單的傳聞。
雲放相當相信其可靠性。
那麼燕碧雲和燕碧山的身手,無疑要大打折扣。這是個很簡單的推理。
雲放同樣相信其可靠性。
剩下的問題就更加簡單了︰先干掉燕碧雲還是燕碧山?
一個簡單的答案是︰先干掉最容易干掉的。
因為薄弱環節就是對方的弱點,要將其盡量放大並且窮殺不舍。
這個簡單的道理,其實是雲放從無數次的獨殺群毆中總結出來的,極其寶貴的,帶著血汗的經驗。
真正有用的經驗往往,其實也很簡單。
燕碧山的樣子看起來聰慧靈動,眼神清亮,顧盼四方。
這種人雲放很了解︰出手不循常理,常能洞悉先機,武功走的是靈活輕便的路子。
輕便並且犀利,一著不慎,就可能讓自己成千古恨。
這種人殺起來雖無大問題,但需小心游斗,伺機進攻。很耗氣力和時間。
燕碧雲的樣子看起來,就很有意思了。
這家伙雙目堅定,目光沉穩之極。
面目剛毅。
一看就是位耿直之士。
這種人雲放也很了解︰耿直反被耿直誤,學學功夫強身健體,甚至在街頭胸口碎大石賺幾個小錢是可以的,出來闖江湖?難免失之以方。
而且耿直的人,往往腦子都不大管用。
極易為人所乘。
雲放最喜歡殺的就是這種人。
因為他知道自己的腦子很管用,而且比絕大多數自以為管用的人還要管用。
他的手段也絕對高明,絕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可乘之機。
沒人敢說一個10歲就能獨殺一條獨狼的人,手段不高明。
他也下過苦功,吃過很少有別人自小吃過的苦。
所以他見到燕碧雲這種人,就像乞丐見到了雞,吃定了。
所以依據自己多年的寶貴的實戰經驗,雲放選擇的對手,或者說第一個要殺的人,是燕碧雲。
並且他決定立刻出手。
狼多羊少,不搶著殺確定一定能殺的人,是個極其愚蠢的錯誤。
論功行賞是要看實際表現的,韋老大在這一點上從來沒糊涂過。
韋老大是個英明的老大,向來提拔手下,看殺人成果。
如果踫巧兩個人的成果相同,那麼就要看誰殺的比較快。
雲放混到分組長這個級別,也是一命一命殺出來的。
而且都殺的不慢。
雲飛走了之後,目前這些人,就是由雲放帶領的。
雲放很清楚的知道,他在今天,必須至少殺掉一個。
論過行罰這個原則,韋老大也從來沒忽視過。
那種懲罰雲放以前見過幾次。每一次都讓他咬牙切齒的決定,寧肯戰死,絕不失職。
而對于韋老大來說,無功,常常等同于有過。
既在渴望血燒,又肩負必須完成的殺人職責,雲放決定第一個出手,而且立刻出手,石破天驚,就很自然了。
這同樣是一個很簡單的道理。
雲放的策略也很簡單︰以硬踫硬。
燕碧雲站在那里的樣子,就像一大塊千斤巨石,插在深厚的泥土里。
雲放就要把自己變成一串驚雷,在炎炎烈日里從天而降,去撼一撼這塊倔強,甚至有點傻兮兮的石頭。
雲放騰身,一飛沖天,並且在天際的最高點,拔出了自己的刀。
他在高處凝視他的目標,他看到燕碧雲仰首,在凝視著他。
燕碧雲仰望的臉在急速的變大。
雲放的身體在空中進行了一個極其復雜的旋轉,復雜並且迅速,甚至他的衣袂,在空氣里摩擦出獵獵的風聲。
他的刀,卻是凝固的,凝固在半空里,刀尖正對著燕碧雲的眉心,從未改變過。
在他身體翻轉接近尾聲的時候,他的刀身忽然震動,並因此發出尖銳的厲嘯。
震動在極快的傳遞到刀尖的瞬間,立刻凝滯了。
于是這聲從無到有,瞬間就已經震耳發聵的厲嘯,也在瞬間就靜止了。
仿佛起始並結束于同一瞬間。
所以這聲厲嘯听起來,就像一個尖銳的雷。
雲放的刀身雪亮,在烈日下耀人眼目。
他真的把自己變成了一串驚雷。
並且是一串急速劈落的雷。
如此的氣勢之下,傻瓜都知道,雲放已經把他全身的功力,都集中在他的刀上。
並且借著從上而下的急速墜落,來增加這一刀的威力。
這塊傻兮兮的石頭,是不是還扛得住?
對于這個問題,也許每個人有自己的猜想。
雲放也有,並且雲放相信在這一點上他和別人不同。
他有的是答案,並且是在他出手之前就已經有了的答案。他的答案包括兩點︰
1。燕碧雲扛得住。他只要看一眼燕碧雲站在那里的樣子,就立刻知道,這樣的一擊,是擊不倒這塊石頭的。他不知道他是如何知道的,但他的確知道。這是在無數次的生死交戰中,面對各種各樣的對手,所訓練出來的一個直覺。直覺通常不需要理由。
直覺錯誤的時候很少。
2。燕碧雲一定會扛。
第二點更重要。第二點並非因為直覺產生的,而是因為經驗和另外一點推理。
在雲放看來,像燕碧雲這種人武功走的是厚重一途。穩扎穩打,有板有眼。
所以他練功把自己練得,看起來就像塊石頭。
這種人對江湖搏命的看法,或者態度是︰雙方拉開架勢,在眾目睽睽,眾多武林前輩的目證之下,進行一場公開,公平,公正的決斗。
從根本上說,他們要的是贏,贏得很體面,而不是命。
所以他們更適合去街頭賣藝。
江湖歷來無所謂輸贏。
江湖上真正重要,並且唯一重要的是︰誰能活到最後。
能生存下來的,才是贏家。
這個道理沒有人比雲放更明白。
但雲放知道的是︰燕碧雲一定不明白。
雲放還知道的是︰燕碧雲也一定以為別人也和他一樣不明白。
所以燕碧雲正在,自然而然的期待著一場精彩紛呈,勢均力敵,最終經過艱苦搏斗,而不得不分出勝負的,武術大賽,大家各憑真本事,真功夫。
雲放決定滿足燕碧雲的這個期待。
耿直的人,常常會潛意識的以為,任何一個別人,也都該是耿直的。
所以雲放決定自己也一定要耿直。一定要有真功夫。
他甚至在騰身入空之前,爆喝了一聲。
大有張翼德在長板橋的氣概。
因為他已經決定要硬踫硬,驚雷撞石頭。
做出這個決定的原因也同樣很簡單︰如果你打算對某人偷偷模模做點什麼,比較有效的方法是先滿足他對你的期待。
尤其是耿直的人對耿直的期待。
所以雲放的架勢,拉得很大,只差出手前先抱一抱拳。
燕碧雲會硬扛,這一點雲放沒有想錯。
但他沒有想到,燕碧雲用來硬抗這勢如驚雷的一刀的刀尖的武器,竟然是他自己的拳頭。
他真的以為自己是石頭做的?就算是石頭,最堅硬的石頭,也會被這一刀一穿而過,甚至都不會碎。
雲放認為天下大概沒有人敢用拳頭來接這一刀。
而這個人敢。這個人簡直就是耿直之士的極品,就連打架,也必須要用拳頭,才打得過癮。
那一聲尖銳的驚雷剛剛響徹的時候,燕碧雲揮起了他的拳頭,一拳向著雲放的刀尖擂去。
拳勢勇猛,功架端正,這一切都很符合雲放的預計。
甚至雲放還注意到,燕碧雲的腿也自然而然的做了一個輕微的下沉動作。
好像他正在自己家後院里打沙包練拳。馬步沉穩,轉腰出拳,將全身的力量灌注于拳上,奮力一擊。
只不過沙包的里面裹著全世界最尖銳的刀尖,而且是很長的刀尖。
這一拳的結果是什麼,雲放很清楚。
燕碧雲將要被切割的,不僅僅是拳頭,還有他的整條右前臂,都會在瞬間被剖成兩半。
因為雲放的刀,從來都不是沙包。
只不過多年的搏命經驗,讓雲放的心里生出了一片疑惑。
就算傻,也不至于一傻至此吧?
好歹這位也是碧玉山莊的公子。
這個疑惑,把雲放事先的預估,以及全盤的殺敵計劃,都裂出了一道縫隙。
因為有一些他不太明白的事情正在發生。
不過一切發生的都很快-他騰空騰的很快,身法變幻和下落也很快。
燕碧雲的拳出的也很快。
就算這個時候燕碧雲忽然掏出齊天大聖的金箍棒來抵擋這一刀,雲放都不會覺得驚奇。
不會比看到他出拳更驚奇。
雲放的很快的決定是︰照舊。
這一刀並沒有讓雲放處于下風,這一拳也沒有。驚奇也不會。
既然如此,不如看看這個莫名其妙的家伙到底在搞些什麼咚咚?
刀拳相對,急速接近,並且即將相遇。
而那個尖銳的雷的余聲,還沒有完全消盡。
其實在這里,除了雲放,我們也不能不說一說另外一個人的事情。
這個人是雲沉。雲沉是雲放的副手。
雲彩也會沉?是的,在這塊雲變得很重的時候,也一樣會沉。就像一塊鐵板從天上掉到地上,並且砸出一個坑。
雲沉也很重,殺氣很重。
他摧毀敵人的方式,和天上落下一塊鐵板很像。
一戰之後敵人的尸體,和被這塊鐵板砸中了很像。
雲放經常對著他嘆息︰「你他女乃女乃的什麼時候能學得有點風度?」
雲沉會嘆口氣︰「不如我請你吃火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