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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五十二章 青石板的溫度

雲放的推理是從屋子忽然黑下來開始的。

其時里面還有楓如畫。

黑下來的瞬間,雲放曉得里面已經在動手。

韋老大的功力果然不同凡響,竟然能讓整間屋子在大白天里陷入一片黑暗。

夠黑。

而且黑的無聲無息。

這極大的鼓舞了雲放的信心。

還有斗志。

好在院子里還是很明亮,在炎炎烈日下亮的甚至有些刺眼。

空氣炙熱並且干燥。

這無疑是個殺人的好地方。噴濺的鮮血會干的很快,甚至會在被曬的滾燙的青石板上激起一蓬血汽。

血汽是血色的。

但有點淡。

淡的很相宜。和急速干燥的濃血交相輝映,就像一件藝術品。

血腥的味道,也會散發的格外濃烈。

這個味道雲放很喜歡。

要比咬在一頭牛的頸項上,喝著滾熱的牛血的味道更好。

因為這個藝術品的味道,還帶著焦氣。

雲放其實給這個味道取過一個名字︰血燒。

他覺得這個名字不太文雅,不夠藝術化。

所以他也嘗試換過幾個,比如血在燒,血紅煙飛

但他都不滿意。

他覺得太娘娘腔,雖然文雅,但有失直接和感染力。

直接無疑是很重要的。

所以他也換過︰爆燒鮮血,血鍋巴。

這兩個名字讓雲放大呼過癮,並且立刻忍不住沖到集市上吃了一頓火鍋。

吃完後他冷靜下來,覺得又太直接,太土。

太土無疑是很無趣的。

所以他還是決定,血燒最好。

所以這是一個色香味名俱全的藝術品。

或者這是一種可稱為藝術品的廚藝。

他也幾次都忍不住想把一大碗牛血倒進燒的炙紅的鐵鍋里,在暢快淋灕中痛吸一陣子激出的血汽之後,把最後形成的鍋巴鏟出來,細嚼慢咽,並且喝上幾杯好酒。

他估計這種鍋巴會很脆。

但他幾次都忍住了。

因為他覺得這不是人應該干的事情。

這有點像禽獸。

像禽獸無疑是很不好的。

而他對自己的評價是︰一位很體面的青年才俊。

這與自己的身份不符。

只不過這種忍受其實也很痛苦。

這造成了一個直接的後果︰他對于血燒有格外的偏愛,或者說,他對這種東西一直保持著一種饑餓感。

可惜能產生血燒的機遇真的不是很多,他也只踫見過十幾次。

畢竟殺人這件事,不能總按排在夏天,在烈日下,地上還必須鋪著能夠被曬得滾燙的青石板。

有時候經常還要在午夜,並且是冬天,而且地上還鋪著厚厚的雪。

他把這種血稱為血凍。

血凍很無趣,就像禽獸一樣。

更無趣的是遇到風比較大的天氣,連半絲氣味都聞不到。

所以他珍惜每一次,能夠遇到血燒的機會。

比如今天這次。

所以他對今天的天氣,和目前,院子里的青石板的溫度都很滿意。

老大既然已經開始動手,院子里當然不能甘居其後。

里外呼應,才是最有趣的事情。

所以眼下,是一個殺人的好時候。所謂天時地利。

現在唯一欠缺的,就是完成雲放的簡單推理。

很多人都不懂的一個道理是︰推理越簡單,往往越有效。

好在雲放懂。

江湖傳聞,燕出玉只把他的碧玉神功傳給了燕碧城一個人。這是個很簡單的傳聞。

雲放相當相信其可靠性。

那麼燕碧雲和燕碧山的身手,無疑要大打折扣。這是個很簡單的推理。

雲放同樣相信其可靠性。

剩下的問題就更加簡單了︰先干掉燕碧雲還是燕碧山?

一個簡單的答案是︰先干掉最容易干掉的。

因為薄弱環節就是對方的弱點,要將其盡量放大並且窮殺不舍。

這個簡單的道理,其實是雲放從無數次的獨殺群毆中總結出來的,極其寶貴的,帶著血汗的經驗。

真正有用的經驗往往,其實也很簡單。

燕碧山的樣子看起來聰慧靈動,眼神清亮,顧盼四方。

這種人雲放很了解︰出手不循常理,常能洞悉先機,武功走的是靈活輕便的路子。

輕便並且犀利,一著不慎,就可能讓自己成千古恨。

這種人殺起來雖無大問題,但需小心游斗,伺機進攻。很耗氣力和時間。

燕碧雲的樣子看起來,就很有意思了。

這家伙雙目堅定,目光沉穩之極。

面目剛毅。

一看就是位耿直之士。

這種人雲放也很了解︰耿直反被耿直誤,學學功夫強身健體,甚至在街頭胸口碎大石賺幾個小錢是可以的,出來闖江湖?難免失之以方。

而且耿直的人,往往腦子都不大管用。

極易為人所乘。

雲放最喜歡殺的就是這種人。

因為他知道自己的腦子很管用,而且比絕大多數自以為管用的人還要管用。

他的手段也絕對高明,絕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可乘之機。

沒人敢說一個10歲就能獨殺一條獨狼的人,手段不高明。

他也下過苦功,吃過很少有別人自小吃過的苦。

所以他見到燕碧雲這種人,就像乞丐見到了雞,吃定了。

所以依據自己多年的寶貴的實戰經驗,雲放選擇的對手,或者說第一個要殺的人,是燕碧雲。

並且他決定立刻出手。

狼多羊少,不搶著殺確定一定能殺的人,是個極其愚蠢的錯誤。

論功行賞是要看實際表現的,韋老大在這一點上從來沒糊涂過。

韋老大是個英明的老大,向來提拔手下,看殺人成果。

如果踫巧兩個人的成果相同,那麼就要看誰殺的比較快。

雲放混到分組長這個級別,也是一命一命殺出來的。

而且都殺的不慢。

雲飛走了之後,目前這些人,就是由雲放帶領的。

雲放很清楚的知道,他在今天,必須至少殺掉一個。

論過行罰這個原則,韋老大也從來沒忽視過。

那種懲罰雲放以前見過幾次。每一次都讓他咬牙切齒的決定,寧肯戰死,絕不失職。

而對于韋老大來說,無功,常常等同于有過。

既在渴望血燒,又肩負必須完成的殺人職責,雲放決定第一個出手,而且立刻出手,石破天驚,就很自然了。

這同樣是一個很簡單的道理。

雲放的策略也很簡單︰以硬踫硬。

燕碧雲站在那里的樣子,就像一大塊千斤巨石,插在深厚的泥土里。

雲放就要把自己變成一串驚雷,在炎炎烈日里從天而降,去撼一撼這塊倔強,甚至有點傻兮兮的石頭。

雲放騰身,一飛沖天,並且在天際的最高點,拔出了自己的刀。

他在高處凝視他的目標,他看到燕碧雲仰首,在凝視著他。

燕碧雲仰望的臉在急速的變大。

雲放的身體在空中進行了一個極其復雜的旋轉,復雜並且迅速,甚至他的衣袂,在空氣里摩擦出獵獵的風聲。

他的刀,卻是凝固的,凝固在半空里,刀尖正對著燕碧雲的眉心,從未改變過。

在他身體翻轉接近尾聲的時候,他的刀身忽然震動,並因此發出尖銳的厲嘯。

震動在極快的傳遞到刀尖的瞬間,立刻凝滯了。

于是這聲從無到有,瞬間就已經震耳發聵的厲嘯,也在瞬間就靜止了。

仿佛起始並結束于同一瞬間。

所以這聲厲嘯听起來,就像一個尖銳的雷。

雲放的刀身雪亮,在烈日下耀人眼目。

他真的把自己變成了一串驚雷。

並且是一串急速劈落的雷。

如此的氣勢之下,傻瓜都知道,雲放已經把他全身的功力,都集中在他的刀上。

並且借著從上而下的急速墜落,來增加這一刀的威力。

這塊傻兮兮的石頭,是不是還扛得住?

對于這個問題,也許每個人有自己的猜想。

雲放也有,並且雲放相信在這一點上他和別人不同。

他有的是答案,並且是在他出手之前就已經有了的答案。他的答案包括兩點︰

1。燕碧雲扛得住。他只要看一眼燕碧雲站在那里的樣子,就立刻知道,這樣的一擊,是擊不倒這塊石頭的。他不知道他是如何知道的,但他的確知道。這是在無數次的生死交戰中,面對各種各樣的對手,所訓練出來的一個直覺。直覺通常不需要理由。

直覺錯誤的時候很少。

2。燕碧雲一定會扛。

第二點更重要。第二點並非因為直覺產生的,而是因為經驗和另外一點推理。

在雲放看來,像燕碧雲這種人武功走的是厚重一途。穩扎穩打,有板有眼。

所以他練功把自己練得,看起來就像塊石頭。

這種人對江湖搏命的看法,或者態度是︰雙方拉開架勢,在眾目睽睽,眾多武林前輩的目證之下,進行一場公開,公平,公正的決斗。

從根本上說,他們要的是贏,贏得很體面,而不是命。

所以他們更適合去街頭賣藝。

江湖歷來無所謂輸贏。

江湖上真正重要,並且唯一重要的是︰誰能活到最後。

能生存下來的,才是贏家。

這個道理沒有人比雲放更明白。

但雲放知道的是︰燕碧雲一定不明白。

雲放還知道的是︰燕碧雲也一定以為別人也和他一樣不明白。

所以燕碧雲正在,自然而然的期待著一場精彩紛呈,勢均力敵,最終經過艱苦搏斗,而不得不分出勝負的,武術大賽,大家各憑真本事,真功夫。

雲放決定滿足燕碧雲的這個期待。

耿直的人,常常會潛意識的以為,任何一個別人,也都該是耿直的。

所以雲放決定自己也一定要耿直。一定要有真功夫。

他甚至在騰身入空之前,爆喝了一聲。

大有張翼德在長板橋的氣概。

因為他已經決定要硬踫硬,驚雷撞石頭。

做出這個決定的原因也同樣很簡單︰如果你打算對某人偷偷模模做點什麼,比較有效的方法是先滿足他對你的期待。

尤其是耿直的人對耿直的期待。

所以雲放的架勢,拉得很大,只差出手前先抱一抱拳。

燕碧雲會硬扛,這一點雲放沒有想錯。

但他沒有想到,燕碧雲用來硬抗這勢如驚雷的一刀的刀尖的武器,竟然是他自己的拳頭。

他真的以為自己是石頭做的?就算是石頭,最堅硬的石頭,也會被這一刀一穿而過,甚至都不會碎。

雲放認為天下大概沒有人敢用拳頭來接這一刀。

而這個人敢。這個人簡直就是耿直之士的極品,就連打架,也必須要用拳頭,才打得過癮。

那一聲尖銳的驚雷剛剛響徹的時候,燕碧雲揮起了他的拳頭,一拳向著雲放的刀尖擂去。

拳勢勇猛,功架端正,這一切都很符合雲放的預計。

甚至雲放還注意到,燕碧雲的腿也自然而然的做了一個輕微的下沉動作。

好像他正在自己家後院里打沙包練拳。馬步沉穩,轉腰出拳,將全身的力量灌注于拳上,奮力一擊。

只不過沙包的里面裹著全世界最尖銳的刀尖,而且是很長的刀尖。

這一拳的結果是什麼,雲放很清楚。

燕碧雲將要被切割的,不僅僅是拳頭,還有他的整條右前臂,都會在瞬間被剖成兩半。

因為雲放的刀,從來都不是沙包。

只不過多年的搏命經驗,讓雲放的心里生出了一片疑惑。

就算傻,也不至于一傻至此吧?

好歹這位也是碧玉山莊的公子。

這個疑惑,把雲放事先的預估,以及全盤的殺敵計劃,都裂出了一道縫隙。

因為有一些他不太明白的事情正在發生。

不過一切發生的都很快-他騰空騰的很快,身法變幻和下落也很快。

燕碧雲的拳出的也很快。

就算這個時候燕碧雲忽然掏出齊天大聖的金箍棒來抵擋這一刀,雲放都不會覺得驚奇。

不會比看到他出拳更驚奇。

雲放的很快的決定是︰照舊。

這一刀並沒有讓雲放處于下風,這一拳也沒有。驚奇也不會。

既然如此,不如看看這個莫名其妙的家伙到底在搞些什麼咚咚?

刀拳相對,急速接近,並且即將相遇。

而那個尖銳的雷的余聲,還沒有完全消盡。

其實在這里,除了雲放,我們也不能不說一說另外一個人的事情。

這個人是雲沉。雲沉是雲放的副手。

雲彩也會沉?是的,在這塊雲變得很重的時候,也一樣會沉。就像一塊鐵板從天上掉到地上,並且砸出一個坑。

雲沉也很重,殺氣很重。

他摧毀敵人的方式,和天上落下一塊鐵板很像。

一戰之後敵人的尸體,和被這塊鐵板砸中了很像。

雲放經常對著他嘆息︰「你他女乃女乃的什麼時候能學得有點風度?」

雲沉會嘆口氣︰「不如我請你吃火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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