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懿二十二年,安晚玉十六歲,不喜出門,只愛在晚香閣中撫琴,一張焦尾琴在她手下,能流瀉出世間最動听的樂曲。
晚香閣中種了幾棵高大的梧桐樹,她就這樣,日日坐在梧桐樹下撫琴。
那一年安晚婉還小,不過是十三歲,沈家公子也剛回沈家,她已經到了該出嫁的年紀,外頭的人听說安府大小姐長得傾城,也亦是上門提親,一時間安府門庭若市,只不過她都一概不見。
這一日,她身邊的丫鬟若水急忙又送了些書信進來︰「小姐,永安城里頭那些听過你美名的公子們都來求情了,這些是他們的請見帖,想讓你見他們一面。」
安晚玉听罷,一張淡如水的面龐沒有什麼反應,僅是淡淡的說道︰「丟進香爐里焚了吧。」
「小姐……」若水似有些為難。
「香爐里已經丟了不少了,有些燒不過來。」
安晚玉听罷,一雙美眸一睨,擱在焦尾琴上的縴縴玉指也停了動作︰「那你就放著罷,等晚婉外出回來,讓她上我這兒來,拿回去給她疊紙飛機用。」
「這……」若水看著自家大小姐,這種損招也只有她能想得出來。
還個個也。安晚玉輕扯了唇畔,微微的笑著︰「就這樣吧,你下去。」
若水只好無奈的將那一疊求見帖隨意堆在一個角落,等安晚婉回來,它們的命運就是變成一疊紙飛機,然後搖搖晃晃的被丟上天空,再搖搖欲墜的落到晚香閣外頭的未名湖里頭去……
若水退下,滿腦子都是安府調皮的二小姐。
她下去後,沒多久,又忽然快步的跑了上來,一臉的焦急︰「大小姐,不好了,出事了,二小姐跑去城隍廟里看戲,下人回來說找不到了。」
安晚玉听罷,撥弦的手也一顫,「宮」音被她彈得極其刺耳︰「什麼?」
「二小姐……在人群里,弄丟了。」
安晚婉十三歲的時候還皮膚黝黑,衣著打扮都甚是落魄,若一扎進人多的地方,極容易就尋不見了,更何況她總對城隍廟會邊的那些商鋪產生興趣,無事的時候扎入到那些買賣中間,一呆就是幾個時辰,看到出神處,天黑都不知道回來……
更況且城隍廟會每到好戲開唱的時候就人山人海,她小丫頭片子,走路不看路,極是容易被人傷著。
安晚玉雖然表面看來與安晚婉不親,可心里頭極是掛心她的。
若水一臉慌張,只見安晚玉也從焦尾琴前站起來,看似風輕雲淡的捋了捋衣袖︰「現在什麼時辰了。」
若水看了看天色,憂心忡忡的回道︰「申時初了。」
「備車馬吧,我親自出去尋她。」申時初到太陽下山的時候將近還有一個時辰,趁在酉時前找到安晚婉,時間應該足夠了。
若水听罷,有些吃驚,不常出門的大小姐,竟然也要出門了。
馬車備好,出府前,若水不知道從哪弄來了一條薄若蟬翼的絲巾︰「小姐,給你遮臉用。」
安晚玉漂亮的眸子輕輕一斜,目光落在絲巾上,輕扯嘴角︰「不用了。」
那麼薄的東西,遮了還不如不遮,若隱若現倒更讓人遐想萬分,到時更添麻煩。
她利落的上了馬車,剩下若水站在原地,手上還拿了紗巾,訕訕的收好。
大小姐不似尋常人物,她有時候揣摩「聖」意,總是會弄巧成拙︰「小姐,等等我。」
若水也爬上了馬車。
車夫揚起鞭子,馬車在小路上奔馳,直從安府的側門抄近道趕到了城隍廟。
今兒是月中旬,城隍廟比平日里要熱鬧一些,集市上小老百姓擺的攤子一個接著一個,連成好大一片市坊的模樣,遠遠望去看不見盡頭,盡是人。
不遠處的戲台高搭,幾個穿著戲服的梨園戲子正在台上唱戲,唱的是南曲《女狀元》,女扮男裝的青衣在戲台上緩緩唱道︰「我也曾打馬瓊林宴,玉釀金杯手中握;我也曾朝堂言策論,指點天下論山河;我也曾征戰到塞北,金戈馳騁遍大漠;我也曾烏紗配蟒袍,富貴榮華奈我何……」
安晚玉沒細听,掀開了車簾子,露出半張傾國傾城的容顏來,目光在戲台上掃了兩下,沒看到安晚婉的蹤跡,而後又放下了簾子。
「若水,下馬車尋尋二小姐的蹤跡。」
話音落,若水一陣悉嗦的腳步聲輕響,跳下了馬車。
安晚玉在若水下了馬車後,也緊接著下了馬車。
安晚玉一出現在眾人面前,陽光直迎著她的臉照來,如玉一般精致的五官,略微上挑的眸眼有說不出的嫵媚,但媚而不妖,更顯清濯如荷,乍一看之下,整個人反而透出一種不容褻瀆的高貴來。
這樣從容的氣度,豈是尋常可見的?
城隍廟前車馬如龍川流不息的人群一時皆因安晚玉的出現放慢了腳步,駐足停看著。
安晚玉每次出行都是這樣的情況,所幸這些人不會上前來打擾到她,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便就過去了。
她壓低了聲音︰「若水,派人分頭四處下去找。」
語罷,撐起了一把白底繪藍玉荷的油紙傘,遮擋住頭頂上的陽光,自己也徑自穿過駐足的人群,尋找著安晚婉的背影。
不遠處,一位眉宇間帶著華貴的男子也走在城隍廟前的人流中,他的身邊緊緊跟隨著幾名聲音尖細的男子,每當他向前一走幾步,身邊的人就要嘮叨幾句︰「皇公子,您別往人流深處走,哎呦,別……別……危險。」
男子睨了一雙狐狸般的眼楮︰「再吵就命人將你押回‘府’去。」
一句話听似無華,卻略帶了不容抗拒的威嚴,聲音尖細的男子不由得閉上了嘴。
東方駿洛走在青石板鋪就的大道上,步行間別再腰間的龍形環玉佩叮鐺作響,發出清脆的聲音,淹沒在這皇朝的繁華之中,消弭于小販的吆喝聲之間。
身後的人終于不敢再隨意上前阻攔,只是走在他身側,默默形成了一個保護圈。
城隍廟前,大戲台子腳下,安晚玉迎著眾人的目光走,自傲的眸子穿過身側的行人,如若無人的尋著安晚婉那道邋遢的身影。
台上的戲子還在依依呀呀唱著時下最流行的戲曲子,悠揚的唱腔在這樣的午後顯得頗有韻味。
不遠處東方駿洛也被這曲聲吸引,緩步慢慢走向前來,他自左行,安晚玉自右行,兩個人迎面相望。
驀然間,兩個風華皆盛的人彼此四目相對,東方駿洛滯了步伐,而安晚玉也頓了身子,只余上頭戲詞還在唱著︰「我也曾赴過瓊林宴,我也曾打馬御街前,人人夸我潘安貌,誰知紗帽罩哇……罩嬋娟……」
此刻黃昏已近,暖暖的陽光正從上方懶懶的揮灑下來,金黃色的光芒灑落在東方駿洛的英挺的眉宇上,襯得他整個人猶如一條金龍一般,身上所顯露出來的氣勢,與這世上的眾人都不同。
安晚玉站在他面前,東方駿洛的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也同樣的睨了狐狸般的眸子,他從未見過這樣美的女子,似一朵雲無心以出岫,一個眸光,都能叫人再難忘記。Pxxf。
那般清冷,那般遙望而不可及。
這一刻,東方駿洛忽然感謝自己是帝王,若人間有安晚玉這般如仙般月兌俗的女子,也只有他能擔得起她。
他忽然感謝自己心血來潮的出巡,否則豈不是錯過了這樣的美景。
一柄白底繪藍玉荷的油紙傘被她輕輕執于手中,就像是挽了整個盛世的風華,若是這時她再輕笑一下,只怕天地間也要為之而遜色。
東方駿洛看見了安晚玉,安晚玉自然也看見了東方駿洛。
只見她的身子微微一頓,目光再順著東方駿洛的俊顏上滑落到他的腰間,一枚不同尋常的龍形環玉佩正別在腰間,金黃色的瓔珞墜下,風一過,吹拂起幾縷金絲。
她的唇畔輕逸出一笑,不過是瞬間,便已在心中明了眼前男子的身份。
熟話說不知者無罪,可她已經猜到了,只好緩緩委了個身,什麼都沒說,只淺淺道了聲︰「見過。」
其實這句問好,應該延伸為︰民女見過皇上。
若是行大禮,則還應該再後面加幾聲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安晚玉輕淺淡雅的一笑,帶了幾分疏離與客氣,不過是知道了他的身份與他打招呼,卻讓東方駿洛一驚,這樣聰慧皎潔的女子,世間難尋。
緣分這東西,可遇而不可求。
他不由得一下子忘了自己的身份,小跑的上前去,微微喘氣︰「你是哪家的女子。」
「永安,安家。」
東方駿洛小心翼翼的記在了心底。
安晚玉還急著找安晚婉,微微的點了點頭︰「公子,奴家還有事,先行走一步。」
「嗯。」東方駿洛不攔。
只是站在原地,看著安晚玉與他插肩而過,然後再默默回頭,凝視著安晚玉離去的身影。
佳人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