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再次穿越不到十五天。
京都,密雲,天樞總部。
陳辰坐在空無一人的小型會議室里,雙眉緊鎖,目光放空。
要不是那微微起伏的胸口,顯示著他還在呼吸,恐怕會以為他是一座凋塑。
枯坐了將近一小時後,身後傳來滴滴兩聲,會議室的玻璃門橫移開來。
一個穿著一身墨綠色制服、身材苗條的年輕女人,推著輪椅走進會議室。
「還在為那個計劃不高興吶?」
輪椅上,一位頭發花白的耄耋老者,笑吟吟地看向陳辰,面容很是慈和。
「梁部長!」
陳辰立馬站起身,恭敬地向老者點頭致意。
「坐,別杵著。」
見陳辰依舊站在原處,老者羊怒道︰「怎麼,就你長腿了是吧。」
陳辰面無表情地坐下來,女人則將輪椅推到小會議桌的一端後,很自覺地退了出去。
「小陳,你制定的計劃,沒有任何問題。當時情況緊急,你的安排已經減少損失的最佳方案了。」
梁安道滿是褶皺的面容上,隱約還有一些老年斑,但這位老者並沒有表現出老態龍鐘的模樣,精神狀態非常好。
所謂人老珠黃,說的就是當一個人老去之後,眼結膜中色素沉著,導致眼球混濁。
但這位長者的眼角並沒有耷拉下來,一雙眼眸也亮的很,甚至還有些清澈。
陳辰躊躇了一下,皺眉道︰「我只是只是」
「憤怒?無奈?還是覺得自己無能?」梁安道的語氣很隨意,就像在說一件家長里短的鎖事一般。
陳辰眉頭越皺越緊,雙手死死握著拳頭,低頭不語。
營救計劃是他親自制定的,他也料想到必然會有人犧牲,但三支作戰班組最後只有彭洲、李忠、王好亮三位戰士活著回來,這個結果是他接受不了的。
回歸後的第三天,處理完江南分部的幾件事務後,他就被召回京都總部。在得知組織幾位元老,其實一開始就知道那三支作戰班組有去無回的時候,陳辰心中剛剛建立起來的信仰,開始有些崩塌。
幾位元老只給他說明了駐扎在廢都南側營地里的刑天有多少兵力,卻沒向他挑明大概有多少高手這一情況。
這直接導致他在計算戰力與調度上,出現了極大紕漏。
如果他清楚知道,廢都境內五級及以上的高手大概有多少數量,他不會做出那樣的安排。
因為,那無異于讓三支作戰班組的二十三位戰士,去送死。
誰都知道,營救人員越多越好。但當時情況緊急,距離臨淵城最近的主城也有三千多公里。想要派遣大量兵力前往救人,除非有時空門。
但他們並不擁有這種逆天的能力,只能將臨淵城內僅有的一支班組先派過去。然後從距離臨淵城最近的幾位坊鎮與集市的作戰人員臨時集結成兩支小分隊,乘坐懸浮車火速施援。
包括袁令與兩位茅山高人在內的三位,雖然都很強,但雙拳難敵四手。若不是梁安道出面,請動臨淵城上三氏族酒家的兩位高手,那三位勢必也會陷入一場苦戰。
「就算知道這些情況,你又能做出什麼樣的計劃呢?」
梁老的問題,瞬間戳中了陳辰的心思。
是的,以結果倒推,他當時就算知道廢都境內的高級別修行者超過五位,又能如何?
陳辰心底模擬推演了無數次,雖然他極其不想面對,但卻不得不承認,在整個營救計劃里,那三支作戰班組就是吸引敵方火力的誘餌。
真正能起到作用的,只有五位高手。
以陳辰的大腦,在想到這一層後,不難揣測出比這更殘酷的真相。
此次營救行動的主角,其實就是那五位高手,作戰班組不過是陪襯。甚至那些被綁架的行者,能不能真的救出來,也並不是最重要的。
要是能救出來幾人,自然最好。要實在救不了,也沒辦法。
那五位實力確實很強悍,但畢竟不是神,刑天的行刑官也都不是好對付的角色。對方若鐵了心,要將五人留在廢都,完全做得到,只不過對方也要付出慘重的代價。
當發現雙方爭奪的目標,只不過是十幾個無關痛癢的獵物後,行刑官們都十分明智地選擇了留手。沒必要為了這些無足輕重的螻蟻,拼掉自己的性命。
所以,對于幾位元老來說,最終的結果已經非常好了。
西山營地的行者全員得救,被送去廢都的行者,也活下來八人。幾位元老一開始的預期,可沒這麼高。
活著的人歡呼、慶賀,大家都非常認可陳辰的安排布局,連幾位元老都在視頻會議中,笑著對他說了不少贊許的話。
但陳辰一點都笑不出來,他的心情非常復雜。
他開始不明白自己做的一切,是否真的有意義。
「就算無法做出更好的計劃,我也絕不會讓那些戰士去送死!」
梁安道可是天樞的創造人之一,也是三位部長中最德高望重的存在。
從來沒人在他面前說這種話,倒不是說他有多獨斷專行,只是到了這個級別,能見到他的人,都會掂量著自己說這種話合不合適,會不會顯得過于冒犯。
簡單來說,像陳辰這種涉事未深,還很稚女敕的年輕人,基本沒機會面見這位真正的實權派人物。
「呵呵~」梁安道笑著扯了一下蓋在腿上的毯子,然後用一種很隨意的語氣,反問道︰「不然,你以為戰爭是什麼?」
陳辰驀地怔了一下,有些茫然地看向這位長者。
「這世上,沒有不流血的戰爭。」
梁安道靠在椅背上,雙手交叉放在腿上,滿布褶皺的面容無比平靜。
「華夏民族崇文,也尚武,但我們並不好戰。在過去的時光里,我們經歷了很多。」
「我們曾因為孱弱挨過打,被瘋狂掠奪、傾軋,被冠以東亞病夫之名。也因為科技落後,被嘲笑、排斥,被那些發達國家視為只會撿破爛的乞丐。」
「這些話,現在說來平常,輕松得像是嘮家常。網絡上有很多年輕人很愛國,高喊著犯我中華者,雖遠必誅。但,只有真正經歷過那段歲月的人,那個偉大時代更迭的參與者,才知道‘挨過打’這三個字,到底有多重。」
「如今,我們手里有槍有炮,還有比槍炮更強大的武器。我們不希望戰爭,但也不懼怕戰爭。我們並不想把戰爭帶給他人,更不想他人將戰火燃燒到我們的國土。」
「有些人以為自己查閱了很多戰爭史實,看了數不清的戰爭電影,或者記錄片,就以為自己了解戰爭是怎麼回事。尤其是,那些沒有親身體驗過的人。」
「你以為戰爭會順著你的心意嗎?」
「還是說,在你看來,戰爭就是在電腦上羅列一堆數據,然後用你那強大的腦力進行推演、計算,制定出一個近乎于完美的計劃,就能打一場漂亮的勝仗?」
「每一場戰爭,都會流血,都會死人。沒有最終的成功,也沒有致命的失敗,最可貴的是繼續前進的勇氣!」
話到此處,梁安道停頓下來,微微有些氣喘。
那張慈和的面容,略微有些泛紅,但表情依舊無比平靜。
就像一艘經歷過海嘯的船,在驚濤駭浪中破開時光,從彼岸駛來,停靠在歲月的岸邊。
滿布滄桑、溝壑縱橫,卻從未腐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