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底下的聞命，嘴角微微彎起。
他不是藝高人膽大，也不是狂妄自大，不過是認知偏差而已。
在大部分山海界原住民看來，獸只分兩種，會殺人和不會殺人的。
凶獸、 禽、異獸、奇獸，乃至靈獸、神獸，都是與人類不同的物種。除了靈智已開、修行到能幻化人形，以及生來就通曉人語的個例以外，獸類不可能听得懂人族的語言。
馬戲團的馴獸師、街頭的耍猴藝人、提著鳥籠的算命先生，並沒有將獸類訓練到能听懂人語的程度。老虎鑽火圈、猴子翻筋斗、靈雀餃簽牌，這些都不過是獸類在經過長期刺激後，形成的條件反射。
這就是為什麼，狗子能听懂主人說話，但同樣一句話由別人說出來，狗子就未必能理解的原因。
其實，猿與犬這類智商相對比較高的物種，完全有可能听懂人類簡單的語言。
然而，在山海界極少有人去做這種嘗試。
就連馭獸師，都很少有誰試圖讓自己豢養的凶獸，听懂自己說話。畢竟，靠接駁設備就能完成‘奪舍’，干嘛費那個勁兒。
總之，不管是矮人大叔，還是陶氏三兄弟，都不認為白猿能听懂聞命的問題。
所以，當那只毛茸茸的大手掌，托住聞命伸進籠內的右臂，並輕輕掂了一下的時候，四人臉上的表情，只能用「臥槽」這個動詞兼形容詞來描述。
不過，矮人大叔的臉被半透明桌布裹得非常嚴實，看不出來。
其實，聞命心底也有些意外，靚仔會給出這樣的反應，超出了他的預估。
先前在地下室，他就發現這頭大家伙看上去有些笨拙，實際上智商可不低。
最重要的是，靚仔有著這一物種生來便有的高度敏覺。
對此，聞命感到很慶幸。並且，這也是他決定留下靚仔，不再將其售賣變現的原因之一。
別說是動物，換作普通人，從小被圈養，賣力干活還受盡虐待，沒過過一天好日子，性情大抵會變得麻木或者瑟縮畏怯。
但聞命第一次看到靚仔那雙眼晴的時候，就很清淅地感覺到，這家伙沒有被苦難壓倒。
不是因為翠綠色的童孔很稀有，很好看，而是眼神。
靚仔的眼神，清澈、通透，雖然因為極度饑餓和疲憊導致童孔渙散、失焦，但其中的靈性並未被完全掩蓋。
那雙眼晴里有著無比頑強的生命力，還有哪怕奄奄一息也要掙扎著活下去的不屈與韌性。
靚仔並沒有像那些受了傷的獸類一樣，敵視所有人，衪吃了聞命給的水和餅干，但衪對聞命的好感並不像蒙廣想的‘有女乃便是娘’。
衪用審視的目光看著聞命，似乎在思考與判斷。某個剎那，聞命甚至覺得與自己對視的不是一頭白猿，而是一個少年。
判斷出他這個陌生人確實沒有敵意後，靚仔目光中的警惕很明顯地褪去了幾分。
但當靚仔再一次被推進貨車的時候，衪的身體本能發生了應激反應。
聞命沒說任何多余的話，只是再次認真地告訴衪，自己絕對不會再把衪賣給別人。
聞命的初衷是先安撫好這頭大家伙，沒想到，靚仔卻給了他比預想更進一步的反應。
托住他的手臂，這是在告訴他「我信」。輕輕掂了一下，則是在說「我們說好了」。
聞命笑著輕輕拍了拍白猿的手掌心，點頭道︰「你待在車里，我去辦點事，很快就回來。」
白猿又眨了眨眼，像是在理解這句話里的意思。
過了幾秒，白猿微微左側的大腦袋，用力點了點。並收回那只托著聞命右臂的手，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那意思像是在說「你快點，我還餓著呢」。
四臉‘臥槽’的蒙廣和陶氏三兄弟，直接被驚成‘臥了個大槽’。
「知道了，等我辦完事差不多就天亮了，到時候你想吃什麼就吃什麼。管飽！」
聞命說罷，白猿呲著牙花，發出「喝、喝、喝」的聲音。
「愣著干什麼？」
聞命轉身，發現四人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像四尊凋塑一樣。
陶慶之微微張著的嘴立馬閉攏，再次操作控制器。
這次白猿很配合，獸籠穩穩當當開進了貨車車廂里。
聞命給蒙廣遞了個眼色，又跟陶慶之交待了兩句。然後，一群人就看著他踩在推車的邊框上，載著滿滿一車尸體，朝停車場外駛去。
為了方便運卸，這種推車不僅可以折疊，還自帶一個小電瓶，跟獸籠一樣，開個一、二十里沒問題。
看著聞命漸行漸遠的背影，四人同時陷入了深深的迷惑中。
蒙廣︰「這家伙到底要干嘛？」
陶氏三兄弟︰「新老板到底要干嘛？」
「干嘛？」
聞命站起身，拍掉手上的泥巴，看著眼前的半透明魂體，笑道︰「別急問我想干嘛，你先回答我幾個問題。」
「哼！你以為你是誰。」
鄭化雙眼虛起，目光中透露出一股子陰鷙的狠勁。
結果，沒等他繼續發狠，就感覺到自己的魂力正在迅速被抽離。
那種感覺，就像置身于一條湍急的河流里，身體不受控地被河水裹挾著向某個方向流去。
「怎麼回事？！」
鄭化試著啟用元素能量，將自己岩石化以抵抗那種失控感，但失敗了。
「別白費勁了，你現在屬于我。你的魂體是我的，所以，魂體的能量也是我的。」
鄭化見過很多囂張的人，但他發誓，從來沒見過像眼前這位這麼囂張的。
可問題是，你都這麼囂張了，為毛還要戴著面具？
這荒郊野嶺，別說人，鬼都沒
不對，自己已經死了。所以，自己可不就是個鬼了嘛。
鄭化無語，同時，他慌了。
真正的慌了。
「你是巫咸城的巫祝？！」
鄭化沒有談平飛的見識，但他走南闖北，倒也听說過一些巫咸城的事情。
並不是說只有巫祝有與亡者溝通的本事，有些正統傳承修行到一定等級，也能有類似的能力。釋靈師，就是其中之一。
但只要一提到神神鬼鬼之事，大部分普通人首先想要的就是巫咸城。
「我說過，別急著提問。」
聞命轉了轉脖子，讓發酸的後頸稍微放松一些，指了指旁邊三個隆起的小墳包，語氣冷澹地說道︰「另外，克制一下對我的殺意。否則，你應該撐不過兩分鐘，就會魂飛魄散。」
事實上，用魂飛魄散來形容並不是很精準。只不過，聞命懶得跟這個連親生兒子都能拿來擋刀的人渣，解釋什麼。
哦不，現在已經不是人渣了。
前邊埋掉的鄭里、朋克頭和髒辮男，無一例外地對他這位魂主，產生了殺意。然後，毫無懸念地被神池吸干了魂力。
這三人沒一個撐過半分鐘，就在罵罵咧咧的慘叫聲中，化為烏有了。
聞命之所以判斷鄭化能堅持久一點，並非憑空猜想，而是因為自己的神池。
或者說，那片並不璀璨的星河。
鄭里等三人的魂力，全部加起來，都沒能點亮半顆星辰。
仿佛吸收了，又沒完全吸收。
他選的這個埋尸地，離停車場差不多一公里左右，推車由于載重過大，快開到的時候就沒電了。
無奈之下，只好一具一具地把尸體扛過來。
吭哧吭哧刨了三個坑，結果，埋了個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