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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凶犯自首(續)

「我的……大哥……」木下秀長竭盡全力向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但這只導致他的臉龐不斷發生不規律的抽搐,陰晴喜怒的神色交相輝映,最終化成一句平凡的寒暄︰「大哥你好像,並沒有瘦啊。」

「啊哈!」五短身材的不速之客仰首而笑,大搖大擺走到近前,擅自落座到對面的墊子上,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倒是小一郎你,怎麼這麼衰弱啊!真不像個武士!」

「你……你!」木下秀長張口結舌半天,狠狠拍了一下桌板,才讓自己冷靜下來,急切道︰「大哥你可知道,現在附近到處都在通緝你!誰要抓住了你,可以領到兩千貫現錢,五百石知行!不敢進跑到東北、九州去避禍,你到四國來干嘛?四國可是我們……可是他們平手家的地盤!」

「哈哈哈……」來者絲毫不懼,反而發出意味深長的笑聲,道︰「看來我木下秀吉的腦袋還算值錢嘛?既如此,這份功名,與其落在陌生人手上,倒不如送給自家兄弟,怎麼樣?」

「開什麼玩笑呢!」秀長不知為何,勃然發怒,吼道︰「你看看你這些年!都干了些什麼啊!老跟我說武士的生涯是積少成多,勤懇認真,不要貪圖捷徑,結果你卻一直這麼不正經!搞出這麼大的事來!」

說著說著,他面色早已通紅,雙目隱約泛著水光。

經年累月壓抑的情緒,仿佛這一刻爆發出來。

「好了好了……都是我錯,都是我錯!小一郎你就原諒我的蠢哥哥吧!」木下秀吉訕訕笑著,尷尬地撓了一下頭皮。

仿佛小時候每次調皮闖禍之後,求著弟弟幫忙一起善後一樣。

接著他端正坐姿,收斂神情,嚴肅道︰「其實我這次來找你,就是真正看清楚了天下大勢,放棄冒險的想法,只做最現實的事。」

「什麼現實?」木下秀長滿臉狐疑地想了一下,繼而大驚失色︰「我說大哥,你不會真的……」

「是真的。」木下秀吉很堅定地點了點頭,說話聲音不大但以不容置疑的氣勢攔住了對方的話,淡定地解釋道︰「如今我不想再欺騙自己了,平手家的天下已經十分穩固,就算再怎麼繼續折騰也動搖不了,反而影響到你,得不償失。不如以我這條沒意思的性命,換你的前程算了,咱們木下家,有一個光大門楣的,就夠了!」

一邊講著這樣的話,他一邊滿不在乎地伸手去拿桌上的東西吃,還直接把酒壺往嘴里湊。

「噫!有點烈啊,不過味道挺好!配這腌魚,絕了!」

木下秀長半晌不知該說什麼,搖搖頭哭笑不得,低聲道︰「大哥你至少拿個沒用過的筷子,拿個干淨杯子,直接上上手像什麼樣呢?好歹也是高級的武士了……」

「什麼高級武士?這幾年躲躲藏藏,連風干的老鼠肉都算是美味。」秀吉拼命吞咽著酒食,發出模糊不清地嗓音︰「以前小時候再窮,最多吃摻了沙子的雜谷罷?去年我終于領略了草根配樹皮,那味道,呵呵!我還算好的,至少沒到吃戰友尸體那一步,柴田殿麾下那個誰,你也見過,他就……算了算了,不講了,好不容易吃頓好的,別犯惡心了……」

秀長默然無語。

他可以從兄長的語氣和神色中,看出此言非虛。

狠不下去,去指責一個吃樹皮草根的人。

听了這個,秀長忍不住發問︰「既然都這麼艱苦了,那你……你們還沒有被抓住?還怎麼能堅持隱藏這麼久呢?」

此話一出,秀吉伸向盤子的手忽然停住。

他用力嚼了嚼,把嘴里的東西努力吞咽下去,冷笑一聲,打了個不恰時宜的飽嗝,幽幽道︰「還不是因為近畿列國……嗝……列國之下的豪族地侍表面上順服,實則……嗝……實則不知有多少心思不純的,或者還想……嗝……還想觀望一下的!包括平手家的直臣,也未必個個……嗝……個個都那麼敬業呀!」

聞言秀長十分驚愕,而後臉上出現一絲慶幸之色︰「竟有此事?那你……那你若是向平手中納言講清楚,供出一個名單來,說不定……說不定就可以……」

不料這話遭來呵斥。

「真糊涂!」秀吉用力一拍桌板,面露不屑之色︰「你跟了平手中納言這等豪杰好些年,怎麼道理還是不懂?有些東西是彼此之間心知肚明,卻萬萬不可公之于眾的!唐土的史書,你看得比我早,記不得當初魏武帝打敗了袁紹,怎麼處理部下與之勾結的書信的?一把火燒了!休戚相關的親信是少數,一般人,只要能保證大體上不出錯就行了,非要仔細地一一分辨忠誠,那除非你已經完全平定了天下,徹底穩定下來,否則就只能起到相反的作用,把更多人推到對立面去!」

于此秀長無言以對。

秀吉嘆道︰「不過你搞不清其中道理,卻也是好事,就不會扯上過于重大的麻煩!只要把我交上去,日後的榮華富貴,總是問題不大。」

秀長似乎不太服氣,抿著嘴倔強搖頭,道︰「我不是賣親求榮的無恥之輩。」

秀吉啞然失笑︰「誰說你賣親求榮了?分明是,我自知天命在于平手,不敢再加抗衡,于是前來自首,你只不過因為跟我的兄弟關系,是這次自首的介紹人罷了!是我主動來找你,又不是你派人來捉我!」

「這……這……」

仿佛有什麼東西堵住嗓門,秀長又一次說不出話來。

而秀吉微笑著又飲了一口酒,看著窗外星月,慢條斯理道︰「剛才說的,大致是真話。現在公方大人都逃出了京都,號召列國群雄勤王,但近畿依然沒什麼人敢于反抗平手家。事已至此,我們不能再自欺欺人,幻想日後還有機會了。」

「可是大哥你,免不了一死啊!」秀長顫抖失聲,終于說出最關鍵的問題。

「普天之下有誰是不死的呢?」秀吉發出從容地微笑︰「我已經活了四十年了,吃過苦也享受過,頂尖的權勢者和富豪都打了交道,也鬧出過可以流傳好幾百年的大亂子,很值得了!何況我對平手中納言還是很有用的,不會速死,也不會慘死。運氣好的話,說不定還有那麼一線微弱的機會,暫時保住性命呢?」

「有用?」秀長稍有疑惑。

「是很有用!」秀吉對此非常有自信,解釋道︰「當年的‘大相國寺之變’,事實經過究竟如何,當事人大多已經死了不能再出來說話了,我這個少數活著的親歷者,想怎麼說就怎麼說,說出來就是權威的證詞!你相信我,一定可以編出一個最讓平手中納言滿意的故事,而且一般人絕對听不出任何紕漏馬腳的。如此一來,雖然我最終大概依然難免一死,但情分卻可以留給你,留給我們木下家族!」

秀長下意識覺得有理,點了點頭,瞬間又變成搖頭︰「不對啊,你剛才還說,交待那些牆頭草國人眾的名單,也沒什麼意義……」

「誰跟你說國人眾了?」秀吉故作失望地搖頭︰「小一郎還是沒懂,區區國人眾,根本不值得我動手潑髒水嘛,只有咱們落跑的公方大人,才有這個地位和重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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