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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野有遺賢

隸屬于真言宗智山派的小松原寺,位于尾張春日井郡境內,原本是一座有八百年歷史的古剎,又曾受到過平大相國之子,正二位內大臣平重盛的大力關照,鼎盛時香火旺盛,聲名遠播,譽滿內外。

但後來在承久之亂中,被兵災波及,遭到燒毀。

這個時候,真言宗智山派由于失去了平氏政權的支持,勢力範圍萎縮到僅限于高野山一帶,于東海道影響早已衰微,湊不出修復所需的耗費了。

直到文明年間(15世紀70至80年代),有位高僧,法號曰「全慶」,乃德高望重,明辨法理之人,說動了附近的大名和商人們紛紛給予布施,才成功籌集到足夠的錢財物資,在原址廢墟之上,將寺院廟宇重新建了起來。

接著二度開基立廟,一番勵精圖治,勤勉籌劃,大有宗派中興的勢頭。

不過好日子也就保持得了一代人的長度。

後面歷任住持,大概才干都比較平庸,自保便已費勁精神,更無力談什麼進取,經營情況江河日下,漸漸只剩二百反(約300畝)土地的僧產,衰亡危機復現。

與武田的戰事未歇,平手汎秀抽空至此,純屬偶然。

本來是叫上虎哉宗乙,想去「政秀寺」祭拜亡父的,到了才知,澤彥宗恩和尚出去訪客,並不在家中,也不知道幾天才回。

汎秀心想著這位故人值得見面,便問請地址,上門拜訪。

距離倒是很近,步行只需一個時辰。

初一見,唯覺寒酸可憐。

這寺院遠遠望去很不起眼,佔地面積狹小,並未單獨據有地基,而是同鄰近的八所神社、熊野神社共用了一座天然高地,四周只圍了稀疏的木柵欄,用繩子連接圈起來姑且算是防御。

也不知澤彥宗恩和尚,到這個籍籍無名又非屬同宗的廟里是串的什麼門。

然而走近,卻見山門似是剛翻修過一般,華麗嶄新,漆色光亮,擦拭得一塵不染,無半點舊損痕跡。

院內還有正在動工到一半的現場,看上去好像是要平地起一座新佛塔的樣子。

不禁讓人生疑——這廟里,到底是有錢,還是窮困啊?

平手汎秀入內之時,澤彥宗恩早已聞訊,恭恭敬敬趕來迎接,另一個老和尚也戰戰兢兢地跟在後來拍馬屁。

見面寒暄之後,澤彥宗恩介紹說︰「平手中納言中將,恐怕不需要多言,今日多半是來政秀寺祭拜的。這位法友,乃是小松原寺六代住持,喚作‘慶意’,是貧僧新近結交的好友。」

于是相互見禮。

慶意住持大約是個老實和尚,面對如此貴人顯得十分害怕,大氣不敢出,話也說不利索,但並不什麼諂媚之色。

不像某些無恥惡僧,在平民老百姓面前大義凜然口誦佛法,見了有錢有勢的人恨不得變成哈巴狗。

平手汎秀隨口向澤彥宗恩詢問了些「政秀寺」的情況,忽然好奇心發作,朝著慶意住持開口疑道︰「來的路上,听說小松原寺如今頗為困難,只剩僧產二百反(約300畝)。但我看山門剛翻新過,又在額外建築佛塔,看來經營是頗為得力的了?」

「啊……是……是!」慶意住持緊張不已結結巴巴,想要努力作答卻更加說不了話︰「上個月,兩個月……買了……買了,又賣出去……」

見此澤彥宗恩幫了一把,解釋說︰「小松原寺最近確實是運籌有術,借著今年夏秋兩季,東海道糧價出現極大波折的機會,幾手買賣,賺了不少。」

聞言平手汎秀眉毛一揚,掃視左右,「噫」了一聲,問到︰「二位難道都不知道,那次東海道糧價波折的原因嗎?」

「出家人不打誑語,貧僧確實不知。」澤彥宗恩毫無心理負擔地搖了搖頭。

「……」慶意住持滿頭大汗,一臉茫然,什麼都沒說,顯然也是模不著頭腦。

平手汎秀見此開始產生一點興趣,笑著吩咐道︰「既然如此,小松原寺實際管理糧食庫存和銀錢賬目的,究竟是哪位呢?不妨請出來見一見。」

「這,應該並無不妥吧?」澤彥宗恩心中不解,不過沒理由拒絕。

「……是,是!」慶意住持則是慌張忙亂地,不敢拒絕。

沒多久,一個臉大眼小,鼻粗嘴短,看上去十分滑稽可笑的年輕僧人,從容趕來,伏地施禮,道︰「小僧玄以,拜見平手中納言中將,拜見宗恩師傅、慶意住持。」

平手汎秀「嗯」了一聲,問到︰「听說是你,在今年夏秋利用糧價變動,發了小財?」

玄以和尚淡定答曰︰「正是。」

平手汎秀又道︰「你可知,糧價變動的原因?」

玄以和尚從容應對道︰「雖然不知,卻可猜到,是平手中納言中將大人,您要用斷糧餓殺之法對付武田家。」

平手汎秀追問︰「具體策略是什麼?」

玄以和尚道︰「六月份,發覺有炒作米價的跡象,便找了附近的領主和富農,簽訂以七百文收購秋糧的合約。」

平手汎秀笑道︰「秋糧出來的時候,價格已經漲到一貫以上,看來你是賺得滿盤錙銖了。」

玄以和尚搖頭︰「不然。那些合同都沒有執行,全部以十分之一違約金做補償,而撤銷了。如此既小賺一筆,又沒得罪人。否則可能就成了為財舍命了。」

平手汎秀聞言仰首大笑,語中含威︰「好手腕!居然有膽略乘我的便車,你還敢如此冷靜同我對話?」

玄以和尚下拜道︰「小僧只是借機會賺取一點改善寺廟的資金,但絲毫沒有影響到平手中納言中將大人的大計劃,所以不需要害怕。」

旁邊,澤彥宗恩早已听得目瞪口呆,慶意住持則是面色蒼白。

平手汎秀沉吟片刻,忽然又問︰「玄以和尚,這個法號,略有些熟悉的樣子,請問你究竟是何來歷?」

玄以和尚不明就里,答到︰「小僧本是尾張前田氏支流出身,與織田氏的前田利家大人算是隔了五六代的遠親。幼年由于家境貧寒難以養育,被叔父帶到京都,于比叡山出家修行。後來由于相貌問題,廣受捉弄嘲笑,一怒之下潛逃回來,改了宗派,在這小松原寺掛單。」

前田家出身,法號玄以?

這個履歷,應該是「豐臣五奉行」的前田玄以無疑。跟增田長盛一樣,在關原合戰時做了牆頭草,內通德川的人物。

以前平手汎秀心里很忌諱這種事,現在漸漸覺得不算什麼了。

歲月是一把殺豬刀。

此時,平手汎秀只覺眼前豁然開朗,直言不諱道︰「玄以和尚,既有籌劃測算的本事,又知道明哲保身的道理,堪稱難得人才,在這寺廟里住著,未免明珠蒙塵,可有意隨我一道,到足以施展才華的地方呢?」

玄以和尚聞言一愣,小眼楮用力睜開——雖然還是不及正常人的普通姿態——想了一會兒,猶豫道︰「小僧得到堂堂中納言中將大人的賞識,真是受寵若驚,但這些年在小松原寺也是受了頗多照顧……」

平手汎秀二話不說,伸出左三右二五個手指︰「就以三百貫香火錢,作為延請挖角的價格,送個小松原寺吧!至于玄以和尚,姑且受領二百石知行,以‘前田玄以’之名,在我側近候命。」

澤彥宗恩聞言道︰「大人真是慷慨!」

慶意住持亦滿臉喜色,依舊緊張難以吐字。

玄以和尚整了整衣襟,直起腰桿,鄭重其事伏拜下去,五體投地道︰「屬下拜見主公!作為進仕之禮,今有些關于武田家的重要信息奉上。」

平手汎秀聞言眨了眨眼楮,側目看去。

澤彥宗恩看懂意思,連忙拉著不明所以的慶意住持下去回避了。

接著前田玄以開口︰「稟報主公,今年夏季,在下于東海道四處活動,布局經營時,偶爾打過交道,根據猜測,白鷹城的糧食應該只夠五個月左右,就算節省著用,也不會超過八個月。而長筱城中的情況,大約也于此類似。詳細估算的過程,請容小僧演示一番……」

平手汎秀揮手打斷︰「暫且不必,不妨說些別的。」

這個存糧的信息,並不算是特別隱蔽,也體現不出太高價值,僅此而已,那是對不起「豐臣五奉行」的名字了。

「遵命。」前田玄以毫不意外,下拜繼續道︰「除此之外,小僧發現附近一帶的武田家士卒,大半都對前路抱有深深的不安,他們在甲信援兵是否會出現這一點上深深存疑。甚至連白鷹城守將秋山信友殿,都是茶飯不思,寢食難安。山縣、馬場亦有所動搖。如此心態是可以利用的。」

平手汎秀面色淡然不變,繼續問︰「如何利用?」

前田玄以前傾回答︰「那要看……您究竟是打算全殲當面之敵,還是更重視城池的得失了。」

平手汎秀又道︰「有何區別?」

前田玄以說︰「倘若中納言中將大人,您必得敵將而後快,那就需要用上兵卒,小僧恐怕幫不上多少忙。如果並不以此為甚的話,或許有辦法憑借寺社的關系,逐一勸服敵將,使之獻城離去也未可知。」

平手汎秀這才微微一笑︰「若要耗盡敵兵糧食,恐怕還需四個月,未免太過麻煩。而且,多送些兵將返回甲斐,也未必是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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