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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四征四國,以及木下秀長的憂郁

縱然已經有了「南海探題」的稱號,但出于謹慎起見,向四國再次動武之前,平手汎秀依然派了人去京都上下打點鋪墊。

結果才得知,足利義昭年前才克服了一切阻攔,下定決心殺死被認為是「義輝公遺孤」的武輝丸之後,幕府內部氣氛變得極其緊張,所以暫時無暇他顧。

平手汎秀作為地方實力派,能派個人去京都象征性走一圈,並且對將軍大人的做法表明了堅定支持的態度,堪稱雪中送炭,順便提出要征討四國什麼的當然不是問題。

于是萬事俱備,東風也不欠了。

軍令一出,拜鄉家嘉、加藤光泰、松山重治等人清點了五千余眾,集結大小船只二百艘,在土佐、阿波交接處的華津灘登陸,名義上接受河田長親統一指揮,對四國島上一共十四家冥頑不靈的國人豪族,進行定點清除。

已經是五年以來,平手家的軍隊第四次踏上這片領土了,三戰三捷已經打破了地頭蛇們的膽子,因此這群烏合之眾完全不敢生出任何一絲聚眾起兵抵抗的想法,甚至連籠城的斗志都很缺乏。

他們只是各自化整為零,帶著親信家小,收拾細軟金銀,逃到地勢不便的深山老林里面去,盼望能在避過這陣風頭後東山再起。

按照正常的想法,總共一十四家豪族國人,家庭規模有大有小,多則百八十人,少則三五十人,隱藏身份往荒郊野嶺這麼一躲藏,還真是不容易發現。

畢竟大軍所費奢靡,不可能長期在四國島這窮鄉僻壤玩捉迷藏的。

可平手汎秀是下定了決心。

他對將士的交代是︰「給你們半年時間,挖地三尺也要把亂黨給我找出來!本次行動,除了每人每日十五文錢的常例補貼之外,所有于戰時取得的刀劍甲冑,抑或財帛女子,我分文不取,盡皆歸屬奮戰的將士們。」

一般來說,合戰時繳獲,或者戰後劫掠而來的成果,當中最肥美的鮮肉無疑要交到上面,其次是中層武士啃著骨頭嚼到一點殘渣,底層士兵也就喝點湯,發個幾百文,至多一兩貫銀錢的小財。

這是沒有明文書寫,卻又自成體系的潛規則。

當然也有膽大的人,私自藏下不符合自己身份的貴重財物,不過一旦露白,下場可能就不太美妙的。

平手汎秀表示出對物資「分文不取」的態度,就等于說是他身邊的奉行、近臣也都拿不到分成,而前線軍官和士兵的收成將會大大增加。

以此來激發他們深入到鄉村、到山谷、到森林去追蹤和搏斗的動力。

听到這個命令,家底最窮,腦子也最靈活的加藤光泰立刻想到一個潛在漏洞,不敢直接向主君詢問,卻向河田長親打听詢問︰「勞煩大人,如果有些無知村民,乃至老弱婦孺,被亂黨蠱惑,阻礙我軍行事,是否可以……是否可以動武呢?」

很顯然,他已經打起了荼毒百姓,殺良冒功的主意。

此等極惡之事,在中世紀的軍隊里面肯定是屢見不鮮的。

只不過因為平手軍中士兵的待遇還不錯,普遍不算窮人,便不太熱衷于這種性價比較低的「副業」。

本來一般良民身上就沒多少錢,萬一殺得太狠引起一揆,事後多半吃不了兜著走,何必冒那個風險呢?又不是甲斐山猴子那樣,見到半文錢都會眼開的窮光蛋。

但這次平手汎秀特意聲明了鼓勵劫掠,于是某些人就起了心思。

對于加藤光泰這個問題,河田長親早有考慮,當即學著刑部大人的樣子,淡然一笑,從容捋須道︰「我正在進行調查,預計十日之內就可以得出結論。屆時會給出一份名冊,凡是忠于我家的村落,就記錄在案,不可輕舉妄動。其他所有不在名冊上的嘛……各位便宜行事。當然,如果發現某些村落是假裝服從的,你們可以拿著證據向我檢舉,考察確認後,就有檢舉者負責捕捉抄沒。」

看這個意思,整個阿波、贊岐兩國,只要不能絕對證明清白的,都有可能成為目標。

粗略一想,能夠絕對證明清白的,估計唯有十河存保、三好康長、香川之景等人的直屬地盤了,也就三分之一左右。

剩下的那真可以說是予取予求了。

眾將士听聞這條方針,無疑是人人摩拳擦掌,個個躍躍欲試不提。

河田長親心中牢記著平手汎秀的吩咐︰「完全得不到劫掠機會的軍隊很難有未來,但只知劫掠的軍隊連現在都不會有,二者之間的平衡需要你仔細把握。」

叮囑到這個程度,很顯然已經準備讓他徹底獨當一面了。

……

另一方面,經過一番激烈的思想斗爭之後,木下秀長輾轉反側數日,終于向平手汎秀坦白說︰「有一事,實在不敢欺瞞殿下,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其實前些日子,調查細川掃部(細川真之)結黨謀逆之事的時候,在下……在下發現有一封信的落款和字跡有些眼熟。寫信的人,自稱是‘小川屋八兵衛’,但其實這是個化名,真實身份,乃是尾張野武士出身的‘坪內孫七郎’。此人……此人二十年前就與家兄木下秀吉大人很有交情,後來……後來更是成為家兄的心月復親兵。因此……因此……時至今日才敢開口,還請殿下治罪!」

平手汎秀笑了一笑,沒有感到太突然,不以為意地答復道︰「令兄木下秀吉,現在不是正在京都,為幕府效力嗎?此事既然關系到公方大人,那麼令兄的心月復家臣牽扯到里面去,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未必有什麼過于值得擔憂的。」

听了這答復,木下秀長低頭稱是,愁雲卻絲毫不見緩解。

他內心底,知道老哥是個看似謙遜質樸,實則極為驕傲自尊的人——這種人真的會願意全心全意地,為足利義昭效力嗎?

甚至不惜策動陰謀,來對付平手刑部這麼可怕的敵人?

怎麼想都覺得有點不對。

況且……

見此平手汎秀又捋須溫言問道︰「小一郎啊!你如此失態,是因為擔心日後不得不與令兄為敵嗎?」

木下秀長猶豫了一下,五體投地伏子,悶聲道︰「實在惶恐!本來作為武士理應對這種事視若等閑才行!在下……在下的修行實在不足……」

「無需自責。」平手汎秀依然很友好地微笑了一下,「此乃人之常情。若有人能為了所謂的武士之道,完全不顧惜任何情誼,我恐怕也不敢用了。」

「多謝殿諒!在下無地自容!」木下秀長依然深深把頭埋下去。

「要不這樣吧……」平手汎秀忽然想到一個自以為不錯的建議,「暫時不給予你其他工作了,安排一次到京都長期停留的工作,找令兄好好聊聊,相互了解一下對方的真實想法,然後再來決定,究竟如何選擇,才是對你們木下一族最有利的!」

「……對于殿下的體恤,在下感激不盡!」木下秀長終于一臉難為情地緩緩抬起頭,堅定地表示︰「我不會因為兄弟的關系,影響到這次去京都執行的任務!不知殿下,讓我去那里,有何吩咐呢?」

「沒必要這麼緊張!不是會令你感到為難的活計。」平手汎秀滿不在乎道︰「你大概也知道,去年出兵與武田交戰之前,我們的運輸船遭到敵方忍者破壞,造成了嚴重事故,損失軍糧千石。但我借這個機會,與幾家商屋合力,巧妙操縱了近畿地區大米的價格,反而賺回來十倍以上收益……具體就不細言了,在這個過程當中,很多對我們不看好的,或者是自以為可以投機賺一筆的人,都受到嚴重打擊,而與我們相善的界町商人所獲頗豐。津田宗及以天王寺屋的名義,買下了京都附近一個破產商戶的店鋪和倉庫,那里明面上依然保持糧食生意,實際會同時作為我家的聯絡據點使用,你去那里負責籌備吧!」

「……在下明白了。」木下秀長沉默一會兒又一次伏拜倒地,決然回答道︰「這項任務我一定竭盡全力去完成!我絕不會因為血脈之情,將聯絡據點的機密泄露給兄長的!」

「不必如此,我相信你。」平手汎秀說話的姿態十分隨性,但听起來就是有種真心實意的感覺,「對了……剛才說的,那個大米價格急劇升降的時候,雖然大部分京都糧商都虧損了,卻也有人大賺一筆。某個叫‘岡本三郎左衛門’的獨立小商人,你要好好注意一下!查一下這人身後有沒有什麼值得一提的勢力,如果沒有的話,就嘗試拉攏過來為我所用。」

如果背後有值得一提的勢力,該如何去處置,這個平手汎秀沒有說。

因為到那個層面,就是交給專干髒活的部門去負責的事情了。

木下秀長領會了意圖,又拜了一拜,領命而去。

片刻之後,盯著對方的背影,平手汎秀身上的慵懶不羈的姿態盡去,變得嚴肅起來。

房間角落暗門後面悄然走出五個不起眼的神秘人物來。

領頭一個老者對平手汎秀施禮道︰「稟報主公,依老夫的觀察,木下秀長大人剛才的姿態、神情和不知不覺的小動作里面,沒有感受到什麼虛假成分。他對我家應該並無惡意,忠心姑且可以相信。」

另外三人一起點頭稱是。

只有一人不置可否,小聲念叨了一句︰「主公不是曾說過麼?有時候……不是絕對的忠誠,就等于絕對的不忠誠。」(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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