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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關于火的謠言與真相(中)

「這個佐佐成政,真是太不知輕重了啊!比山延歷寺,那是什麼地方?縱然有什麼不得已的理由,也不該私自兵戈相向,擾亂山林呀!就算並非他本人縱火的,但造成炎災罪過是責無旁貸了,我身為朝廷刑部少輔,幕府三國守護,勢必要追究到底,絕不姑息!你們誰都不要求情,誰說情也沒有用!」

平手秀不斷听了斥候們的私密匯報之後,神情是越來越不善了。最終重回到大眾視野之中時,已經是眉關緊鎖,面色鐵青,聲如洪鐘,義正辭嚴,表達出法不容情,嚴懲不貸的氣魄。他久經沙場,慣持權柄,明里暗里直接間接砍掉的人頭數不勝數,一旦動怒了,身上自有凜然外溢的煞氣放出,就算是無辜之人,見之也未免有些喪膽之感。

比山被燒這麼大的事情壓下來,眾人都是懵懵懂懂,急著往回稟報,考慮後續應對,沒多少人能注意到細微末節的地方。

不過,終還是有些承受力更強,心思更縝密,敏感度更高的人,注意到剛才話中的蹊蹺之處。

左一句「縱然有什麼不得已的理由」,右一句「並非他本人縱火」,這顯然是平手秀在為佐佐成政辯解開月兌嘛!

講得那麼冠冕堂皇,說什麼「追究到底,絕不姑息」,其實是雷聲大雨點小,高高舉起輕輕落下。

可見咱們堂堂的平手刑部大人,對自己的舊友兼親家,內心里,仍是多有縱容寬恕之意的了。

本是人之常情,不足為譏。然而從這個舉動當中,有心人能分析出來的情報是平手秀多半已經知道佐佐成政就是元凶了!(雖然不知道是調查出來的,還是直接派人詢問出來的)否則何必要提前就擺出這幅姿態呢?

這就是很值得注意的大問題了。

……

初春時節,夜幕來得極早,都來不及讓士兵們生火造飯吃口熱食,就倉促催著他們上山去維持秩序和撲滅火源。

然而,天黑得不慢,火勢蔓延卻更快。人雖然是派上去了,但比山上的熊熊大火那是越燒越烈,越來越旺,只不到一個時辰,就延綿到此起彼伏,數不勝數,眼看是人力難以阻止得的了。

只見那大大小小的烈焰,在一片漆黑的夜里,格外顯眼。烤焦燒糊的氣味,不斷從山的方向撲鼻而來,間或隱約能听到枯枝干草 啪作響的聲音。

偏偏隨著天黑,又吹起不大不小的北風來。眾人正好在火的南邊,隔著幾百步外,感受到這初春的風,竟是毫無一絲涼意,反倒成了一疊疊的無邊熱浪。

過一會兒,代替受傷的小西行長傳遞軍令的堀尾吉晴,從前線過來報告說︰士兵們正拿著浸水的麻布、沾濕的樹枝,以及車載袋裝的砂石土木等,用笨辦法對付山火,不可謂不盡力,只是效率實在不高,沒什麼成果,反倒有些人不慎被燒傷了。

平手秀瞠目結舌,這才反應過來,拍著腦袋懊悔說︰「我們本來就只會打仗而已,沒什麼救火的經驗,真不該貿然出手,以至毫無用處。」

說完立即向旁邊的圍觀群眾詢問,哪位知曉防火救火的訣竅,趕緊傳授一下。

自是令眾人面面相覷無言以對。

這年頭大家不是練習刀劍弓馬,便是研讀詩書禮樂,再不濟去琢磨賺錢的法子,誰會閑著沒事,考慮「防火救火的訣竅」?

不過瞪著眼楮你看我我看你,看了半天,也不是全無收獲。

幕府的伊勢貞興和大館晴忠二人,聞訊從御所趕來,正好此時到了。然後一個商人便發言說︰「記得去年京都的五條大街上,也是在春季起了火,當時正是伊勢大人,帶著二百名衛兵,迅速撲滅了火勢,沒有造成大的障礙。」

平手秀立即做出「喜出望外」的表情,拱手退位讓賢,聲稱︰「既然伊勢大人是治理炎災的高手,就請你發號施令吧!本家的將士定然會服從吩咐的。」

那伊勢貞興剛剛到這,還沒來得及喘口氣,便听到如此的要求,立馬變了神色,極力推諉︰「刑部大人在此坐鎮,哪有我說話的份?」

但平手秀不依不饒︰「所謂術業有專攻,這水火之事,鄙人是實在搞不明白,以至于亂了方寸。撲火失敗事小,毀了延歷寺這千年名剎,可就是天大的罪過了。」

這冠冕堂皇的口號下來,伊勢貞興不敢硬抗,只能答應說「容我先端詳火勢」。

平手秀立即伸手將他請到人群中央最顯眼的位置,還雙手遞上南蠻人的「千里鏡」去。

伊勢貞興極不自然地接過,做出十分認真的樣子,仔細看了一會兒,放下鏡筒,無奈搖搖頭說︰「這一片峰巒之中,聚居地都是零落離散的,大部分都還是水潤充沛的叢林,想來平日里燒火做飯焚柴取暖的需求也很有限,平素大約是從無炎災之虞的,所以才會毫無防備吧……現在火勢已成,除了等待山上可燃之物燃燒殆盡,再無辦法,我們只能盡量救下逃出來的僧侶和農人了……」

聞言平手秀也只能無奈一嘆,勉強點了點頭,繼續向堀尾吉晴吩咐說,讓士兵放棄救火,轉為接應逃難者。

孰料堀尾吉晴神色為難,解釋道︰「剛才……士卒們以撲滅火勢為目的,向山中登去,或許是引起了誤會,許多看上去像是逃難者的僧侶和農人,見了我等,立即反方向跑去。當時我等只念著執行主公的命令,並未顧及此節。如今想來,這可真是……」

平手秀面色尷尬,只能囑咐說,做好接下來的事情就行,不要多想。

堀尾吉晴領命而去。

忽而人群中傳來一個低沉的嗓音︰「方才伊勢大人說了,比山平素是無炎災之虞的。看來今天定是有人故意縱火了!」

話音落地,平手秀驟然色變,一臉嚴肅地厲聲斥道︰「誰又在編造謠言了?是哪家寺社、國人的使者?抑或是某位公卿或匠師的弟子?可有膽子出來當眾辯論?」

伊勢貞興也立即正色道︰「這等關鍵時刻,絕不允許任何人造謠生事,破壞畿內團結一致,共抗武田的大好局面!」

地方強藩與中樞大員都說了狠話,那低沉嗓音者自然不敢現身,反倒是幕府的另一個使者,大館晴忠面色悠然地走出來,輕輕躬身施禮,開口道︰「伊勢大人,此言差矣!您這麼說話,倒顯得我們幕府是以勢壓人了……出了這種事情,大家當然會對真相有所猜測,此乃人之常情。即便猜得不對,那也不是罪過嘛!」

堂堂幕府政所執事伊勢貞興,當面被同僚如此質疑,頓時漲紅了臉,說不出話來。

旁人只當在看笑話。

而平手秀卻敏銳地察覺出兩點隱藏信息來︰

第一點,在幕府內部的政治斗爭當中,平衡大概已經打破了,大館晴忠所屬的「親武田派」估計是得到足利義昭的支持而佔了上風,否則不可能這麼直接頂撞伊勢貞興。

第二點,這個大館晴忠實在不是什麼聰明人,就算佔了一點上風,也不該在公開場合得意忘形,讓外人知道幕府內部的矛盾!以此來看,他們這一派得勢的日子不會太久。

話說當天足利義昭本來都已經被說服了,贊成「抵抗武田」這一說,還拍了細川藤孝去勸阻(然後被信玄強行滯留了)。

後面依靠近衛前久背書,加上過繼給朝倉的上代將軍義輝遺月復子,武田信玄這是要直接否認足利義昭的正統性。

雙方理當是不共戴天了,怎麼幕府的勢頭反倒變了?

他們足利家內部的事,真是很難說得清。

不過,平手秀對自己的計劃,倒是十分堅定的。

隨著時間推進,平手家的士兵們根據命令,收起了刀劍鐵炮,緊急建了避難的大棚子,準備了干糧和熱湯,來招待山上跑下來的僧侶與農人,其中還包括了天台宗的幾位高僧,為首的乃是出身皇族,上任未久的天台宗座主,享受「準三宮」待遇的堂堂覺恕法親王。

這位親王大人可不得了,理論上的身份地位,是比將軍和關白還要高的,更非尾張的鄉下武士可比了。

他初時惶然無措,像只嚇壞的小雞一樣躲在兩個高大和尚背後,不敢見光。但證實身份,得到款待之後便開始漸漸得色,對前來侍奉的士卒吹毛求疵,求全責備。

乃至于平手秀去見他的時候,這位親王大人聲色俱厲地表示︰「刑部大人!听說那個尾張來的佐佐大人,是您的舊友和親家?這個人的作為實在太過分了!先是污蔑我們延歷寺窩藏罪犯,討要什麼‘刺殺織田彈正的凶手’,被我嚴詞拒絕之後,居然還不死心,悍然帶兵突襲上山,還放了火!這種行為,如果不處以極刑的話,恐怕所有尾張武人,將來都無顏在京都立足啦!」

「鄙人定會請幕府與織田家出面,施以適當懲戒的。」平手秀很明白地將敷衍兩字寫在臉上,毫不在意地轉移了話題︰「至于刺殺織田彈正的凶手之事,到底是否被藏于比山延歷寺,恐怕也需要調查清楚了。」

覺恕法親王聞言先是一怔,繼而大怒︰「刑部大人,您的態度恐怕不太合適吧!就算有些罪犯僥幸混在延歷寺又如何?您清楚比山的歷史嗎?您可知道……」

平手秀懶得理會他,沒听完廢話就轉身離去了。

而身旁的「鬼童子慶次」則是稍微慢了一步,站在原地,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呵欠,伸出右手小指掏了掏耳洞,狀似無意地說出了準備好的台詞︰「木曾義仲的事情似乎已經過去太久了,京都人好像忘了他們為什麼要尊重我們這些鄉下武士的原因了,嘿嘿……」

親王大人目瞪口呆,繼而「啪」的一聲,平地摔倒在地毯上,半天爬不起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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