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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松永家的野望

京都地北偏西,現已廢棄的平安時代二條大道與中御門大道,兩條橫街交夾處,建有長寬二百余間(約400米)四方形大型院落,四面掛著足利家的二引兩之紋,便是世人所說的「二條御所」了。

此地原是織田舊主,管領斯波武衛家駐京辦事的屋敷,後來隨家族一道衰敗。十多年前足利義輝將居所移至此地,預備在原址基礎上加固城防,設立箭櫓,挖掘堀溝,然而工事並未完成,就遭三好三人眾弒殺。

後來足利義昭上洛登位,得了織田信長之助,手頭姑且算是有些余裕,便將這項工程重新啟動,還加大了規模,最終形成一套兼具防御性與視覺效果的建築方案。

內外共計三層,呈現渦狀構造,上下全為石制,基本沒有用到土木充數。三之丸外面設有深達一丈的水堀,二之丸外又是一道數尺深的干堀。四個角和大門兩側建著數座雙層箭櫓,即可瞭望觀察,亦可據高射擊,也順便起到貯藏口糧箭矢作用。入口附近的牆壁上,設有密集的狹間,供防守士兵使用。本丸里面,則是非常新穎的三重天守代替了傳統御館,上覆著四處搜刮來的金箔瓦,外露巨大的紅木支柱。

唯一不符合守城要旨的是,正門過于寬闊,一目了然,沒有狹窄蜿蜒的虎口馬出結構,這大概是是為了便于舉行大規模活動,而不得不做出的妥協。

這「二條御所」竣工三四年以來,一直未受到戰爭考驗,直到松永家悍然響應武田家的謀逆行為,率兵前來作亂。

于是,今日御所中難得一見地站滿了足利家的士兵。箭櫓上、城牆後到處都是人,數千士兵把內外三個曲輪佔得滿滿當當,旌旗如雲,人聲鼎沸。

一堀之隔,幾百步外,松永軍一萬多人的軍勢,卻是布置得井然有序,分成一二十個營盤,拉開適當的距離,既可相互照應又不至于過分擁擠。

南面正中,人數最多,裝備最精的那一塊,高高樹立的大蠹上是五葉蔦的家紋,無疑是詐稱藤原後裔的松永氏。

旗下端坐于馬扎之上,手提軍配,身披羽織的年輕人,躊躇滿志,顧盼生威,正在听取家臣和臣從勢力的匯報。

松永久秀年邁體衰已經難以親征,那麼陣中的總大將,自然是其子松永久通了。

「御所之中有士卒四千以上,僕役侍者五至七百,僧侶文人三至四百,以名字狀來看,佩刀帶甲者約有二千,鐵炮約有五百,但糧食只有一千六百石,滿裝的矢倉也只有兩個,武具想必不太足夠。」

「織田家派前田利家支援東美濃,據說帶兵六千左右以抵御秋山信友的偏師。其余主力計約二萬八千,號稱五萬,自岐阜城出發,預備與德川會于遠江。三天前已至清州城,而後繼續南向,無論京都有何變化,他是斷無折返之理了。」

「備前浦上家,在月初發令,盡募領內十四以上,五十以下男丁,號稱得二萬七千眾,誓要奪回室津城。淺井家肯定已經得知了近畿發生之事,不過目前為止尚未有棄城班師的跡象,反而是不斷向西運輸物資。」

「越前朝倉家的軍勢尚未全線集結,但昨日亦通報說有近萬人先行出發,逼近彥根一帶。北近江淺井留兵甚寡,料想難以阻攔。南近江則是人心不安,據說有五六千人聚于竹中重治麾下,駐于佐和山城。余者各自籠城不出。」

「南伊勢形勢有些微妙,北家領地內,三分之二家臣擁護舊主復闢,大河內城的織田茶筅丸已成甕中之鱉。然而他們的意思好像是……雖然支持武田擊敗織田,但不願與‘偽公方’足利義昭為敵,所以拒絕來京都合兵,只會牽制住北伊勢的瀧川一益而已。」

「丹波和丹後兩國的諸位殿下收到我家信函後神態各異,波多野家喜怒不露,既未應允聯合的請求也未表現出敵意。赤井家嚴厲驅趕了使者並聲稱要出兵,但沒有實際行動。一色家似乎正在忙于國內的合戰,當主並不在城中。」

「屬下幸不辱命,這些天成功勸說了十七位京都周邊的國人眾加入我軍。包括有山城的山口、佐藤……近江的目加田、今野、中山、梅戶、青木……大和的小山,井部,近藤……相應的部隊估計會在三天之內陸續到達。」

「伊賀的百地丹波守,已經答應助我等一臂之力,承諾派出忍者在周邊街道活動一個月,倘若有敵方的軍勢取道,他定然會加以襲擾的。藤林長門守雖然不肯襄助,但至少也可以確定是保持中立態勢。」

听著一條接一條的好消息,松永久通只覺得關竅暢通,目酣神醉,出生以來就沒這麼舒服過,身子仿佛是輕盈得要飛到天上去。

這叫什麼來著?

揭竿而起,天下影從,簞食壺漿,以迎王師。

智珠在握,生殺予奪的感受,想來便是如此的吧?

簡直太美妙啦!

難怪有句從平手家傳出來的俗語說「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呢,真有道理。

身為著名的奸雄之子,松永久通有個過于耀眼的父親,這導致他的信心和成就感一向很差,尤其是在幾次單獨行動的結果都不盡如人意之後。

一個接近三十歲的二代目,久經軍政事務考驗,本不該這麼浮躁。

但他實在是忍不住。

不自覺地,就模仿起其父拈須而笑,不置可否,高深莫測的姿態來。

家臣們躬身侍立在兩側,遲遲得不到回應自是心里罵娘,卻萬萬不敢表露出來。

然而身邊終究還有個敢說話的人。

「松永家果然是一呼百應,看來以前在近畿的經營是十分得力的了。鄙主武田大膳倘若得知行動順利,定會十分高興的!」

這一段沉著冷靜——甚至可以說有些冷淡的話語,出自旁邊一個其貌不揚的中年人,仿佛一盆冰水澆在炭火上一樣,讓松永久通的心情急速降溫。

人家遣詞造句還算客氣,但神態和語調卻沒表現出多少尊重,言下之意很明顯是說︰今日全靠了我們武田家的聲威,才有了眼下這個局面,你區區松永,不要太把自己當回事了!

「呵呵,呵呵……」

松永久通作勢低頭擦汗,以遮掩出自己眼底的不忿之色,而後立即調整心態,換了一副恭謹諂媚的表情,對出言不遜的中年人躬身施禮,說到︰「五郎次大人哪里的話?今日全靠了武田家的聲威,才有了眼下這個局面。我區區松永,怎麼敢把自己當一回事呢?」

哼……先讓你得意幾天吧,尾美織田猶不可能兩頭兼顧,武田根在甲斐如何能長留京都?日後只要關東稍有異變,近畿之事究竟由誰說了算,怕是還要再討論討論!

——這個想法在松永久通心里一閃而過。

「這,您可就太過謙虛了啊……」被稱作「五郎次」的中年人微笑了一下,口中說出客套的話,眼神卻分明是「算你識相」的意思。

其實這個「透波五郎次」並不是什麼尊貴的「武田太君」,只不過是甲斐忍者組織「透波里」的二號領導而已。

以此身份,居然狂妄到當面譏諷名義上繼承家督,並獲得「從五位下右衛門佐」官位的松永久通,完全是顛倒了上下尊卑嘛!

按說,就算松永久通本人沒意見,家臣們也該有所表示才對。

外樣新參姑且不提,譜代家臣是應該以「主憂臣辱,主辱臣死」作為行為標準的。

一個無官無位的人,要敢在平手家這麼說話,估計已經被剁成肉醬了。

然而在場的松永家臣,都是侍奉多年的老員工了,對于自家兩代主公的臉皮厚度有著清晰的了解,反應自然跟一般人不一樣。

完全不會因此憤怒,只是事不關己地旁觀而已。

總而言之,面對著武田家的透波五郎次,松永久通深覺得自己剛才的得意忘形很不合適,連忙往回找補︰「其實行動也不是全都順利。您想必也知道,平手家在岸和田城聚集了號稱三萬的大軍,一意孤行要與武田家為敵,目前已經朝京都殺過來了……所以和、淡、紀三州我們肯定無法滲透了,山城、河內、攝津等地,想必也有不少人會附從平手家的……」

「這確實是個麻煩。」說到此事,透波五郎次終于收起了戲謔和鄙視的目光,神色開始嚴肅起來,「鄙主武田大膳的意思……對平手家還是以撫為主,交戰是下策,實在不行就以逸待勞,籠城牽制,萬萬不可貿然進攻,與之發生野戰。」

「武田大膳所言甚是!」松永久通煞有介事地連連點頭,竭力貶低自己︰「若是家父能出戰倒也罷了,憑鄙人這點手段肯定不是無雙智將平手刑部的對手,這點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

「那就再好不過了。」透波五郎次毫不客氣地默認了對方的自貶,緩了一緩,又繼續說道︰「對于招撫平手家一事,您可有什麼高見?」

「這個鄙人確實好好考慮過一番!」松永久通的神情,忽然由猥瑣諂媚變為得意洋洋,「其實我這點淺薄的智術,又能考慮出什麼東西來呢?不過家父對平手刑部的過往倒是好好研究了一番,對我面授了許多機巧……來日可嚴整隊伍,大展旌旗,我便修書一封,譴使送往,管教平手刑部拱手而降,兵馬不戰自退!」

器量平庸,無甚真本事,只知些小聰明,姑且可以用作制衡畿內的棋子罷了——透波五郎次心中對松永久通下了斷定,而後微笑著輕輕點了點頭。

「那就有勞啦!平手家從岸和田城到京都,不過三四日路程。這幾日我便好好欣賞,您是如何令平手刑部倒戈卸甲,以禮來降的。」(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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