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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火上澆油

現場的氣氛實在過于詭異,見多識廣如平手汎秀,都不免為之一愣,花了半天功夫思索前因後果,才勉強辨認清楚風向。

但反而因此感到更加疑惑了……

看上去,好像是作為足利家邊緣成員的木下秀吉、明智光秀,以及客居京都的柴田勝家,拉攏了政所執事伊勢貞興,向幕府內部的某些派系開炮。

這能有什麼勝算嗎?

人家足利義昭雖然有些飄然浮躁,但智商還是很高的,怎麼可能任由一群剛來的外人和不可靠的家臣胡鬧呢?

除非你們還能召集到更多同伴,或者是敵對派系自己作死……

平手汎秀一時陷入沉思。

而足利義昭依舊不加阻止,冷眼看著家臣們的互相言語攻伐。

伊勢貞興非常「巧合」地送來了織田與德川的「求援信」,足利義昭也只從容接過,淡淡說了句「知道了」,並未拆開來看。

乍一瞧,將軍大人似乎是胸有成竹勝券在握,不怕下面人鬧騰。

然而平手汎秀卻覺得將軍大人的神色稍微有點不對勁,臉上的沉著與放松未免過于刻意做作,有點懷疑他是猶豫不決,故作玄虛……雖然並沒有什麼根據。

此時,繼真木島昭光和一色藤長之後,大館晴忠亦站出來指責木下秀吉︰「所謂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您未先請示主公,就私自去調查武田家的事情,恐怕不太妥當吧。」

接著細川藤孝立即起身表示反對︰「非常時期,就要有非常之法,豈容事事請示呢?要說當年我們也是先斬後奏,未經同意就制定了營救公方大人的計劃……」

他所說的是一件舊事了。

多年前上代將軍足利義輝被弒殺,當時義昭還只是個法號叫做「覺慶」的和尚,為松永家所縛,關押在奈良,內外不通,危在旦夕。幸得少數忠誠的幕臣營救,僥幸月兌出,輾轉于近江、越前、美濃之後,終于再興。

突圍的那天夜里,細川藤孝背著足利義昭死命奔跑,三淵藤英盡管不善武藝卻提著刀沖在最前,一色藤長以身擋了兩支箭矢,還有和田惟政、仁木義政、米田求政、山尚誠等人做出了貢獻。

所以這些人里面,盡管也有暗通織田的,有辦事不利的,有忤逆犯上的,卻依舊可以取得原諒。

幾個不幸戰死的更是被當做英雄,一切生前污點不許再提。

而明智光秀就沒類似待遇了。

細川藤孝拿起這個經歷說事,未參與過營救行動的幕臣便會自覺地矮一頭。

上野清信本來想要出來給大館晴忠幫腔,可沒想到細川藤孝搬出大殺器來,只得灰頭土面坐回去。

只有同等資歷的一色藤長仍在堅持︰「細川殿這個說法在下不敢苟同……當年公方大人為奸人所趁,無法對我們發號施令,今日的情況完全不同……」

「今日雖然尚未被奸人所趁,但卻有可能是被收了不義之財的叛臣蒙蔽。」細川藤孝的小跟班米田求政,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一色藤長的話。

這種毫無根據的人生攻擊其實是顯得很低級的,足利義昭此時臉上已經有了不耐煩的意思。

一色藤長也一甩袖子表示不屑,皺眉反詰道︰「諸位今日看來是有備而來的了?當著公方大人的面,就是以這樣的禮節對待同僚的嗎?」

作為一個幫助將軍大人擋過箭的人,他說出語氣這麼重的話來,自然是很有分量的。

木下秀吉、明智光秀十分聰明地蜷縮起來,隱藏其存在感。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站出來為他們遮風擋雨的,竟然是一向「反織田派」的核心三淵藤英。

此人如今已經是光頭僧袍打扮,只見他念著佛偈,持著珠串,緩緩起身,對著木下秀吉指責到︰「木下殿,您實在是太失態了!作為新晉之人,怎麼能如此無禮地行動呢?就算是確有道理,也該更謹慎小心一點啊!」

顯然,話的重點在于「就算是確有道理」這幾個字。

一色藤長目瞪口呆。

足利義昭眼中頓時閃過忌意,一瞬即沒。

而平手汎秀這才恍然。

京都的政治斗爭……還真是有趣啊!

到現在終于是基本看懂了。

一色藤長為首的那批人,八成是主張「坐山觀虎斗」的態度。

亦即是——利用武田打垮織田德川,暫先對其西進攻略不加阻攔,待到織田德川折損過半,再號召近畿群豪討伐武田。

這樣的好處是,進一步抹殺織田體系的權威性,有利于將畿內重新打散,避免信長絕地大翻盤。武田老家反正遠在甲斐,就算讓他獲得一些美濃、三河的地盤,也不打緊。

但有「養虎為患」的潛在風險,萬一武田信玄比想象中還厲害,或者其支持者比想象中更多,一路傳檄而定,打到京都來了怎麼辦?

而三淵藤英,似乎是被木下秀吉、明智光秀、柴田勝家以及細川藤孝、伊勢貞興等人說服。他們以「武田西進行動並未向幕府征求同意」為由大做文章。

(這是廢話,真要來征求,幕府肯定是不能公開同意的。)

反復提到「某些幕臣被武田收買」這一點,大概並不是偶然,他們手里或許已經掌握了一些說服力不高不低的證據。

正如同平手汎秀抓住的那個「佐野新一」一樣。

潛台詞就是說︰武田信玄這麼厲害,在京都都是一堆觸角,收買了很多人,若是放任他吞掉織田德川,咱們可就危險啦!

木下秀吉是新晉,明智光秀已經不被信任,柴田勝家干脆就是外人,他們反正是不可能進入幕府核心圈子的,干脆出來打頭陣吸引火力。

三淵藤英最後收割的一下非常干勁利落,很是漂亮。以往能成為「反織田派」精神領袖,果然在政治還是有兩下子。(雖然實際軍政事務完全不通)

而高高在上的將軍大人,果然是在猶豫不決的。

說起足利義昭這人,政治嗅覺和手腕都很高超,絕對不是優柔寡斷的庸主。可是他自幼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對民間情況一無所知,又受了刺激怯于兵事……所以他並不能從軍事和底層民心的角度去有效評估武田家到底能否打到京都的可能性。

情報不足才是無法做出決定的原因,魄力他倒是不缺的。

話說幕府內部,居然分裂得這麼厲害,爭吵如此激烈,要說僅僅是路線之爭,那恐怕是難以置信的。

想來其中定然有利害沖突的成分了。

只是平手汎秀離開京都太久,一時並不清楚各方的利益關系究竟是怎樣的。

不過也不用去糾結那些。

因為平手汎秀其實早已選好了路線,並且按照路線的需要進行了大規模的擴軍備戰。如今路線不可能再改變了。

想象一下——木下秀吉為什麼要趁著今天這個機會發難呢?難道不是有意讓我看到嗎?也不知道身後是有高人指點還是怎麼著。

平手汎秀瞬間想到三四種可能性。

不過不管是哪種可能性,都不妨礙接下來要做的事。

趁足利義昭情緒震動,欲言又止,平手汎秀就要火上澆油。

他鄭重其事地起身,先喚了一聲「公方大人!」,而後大踏步走到庭院中間,故意讓木屐發出節奏統一的響聲,徐徐下拜,朗聲道︰

「稟報公方大人!其實,臣下前些日子,才在畿內抓住一個冒充為商人的武田家暗探!那人雖然負隅頑抗但其隨從已經招認了!不過,由于詳情還沒有審理出來,本來今日是沒打算報告給您老人家知會的……然而適逢方才諸位同僚談起有關武田家的事,我就不得做這個補充了!」

此言一出,在場眾人喜憂各半。

而足利義昭……臉上瞬間出現劇烈的情緒變化,仿佛要拍案而起,但終究是沉寂下來,閉目輕輕搖頭,仍然沒有做出決定。

這正是平手汎秀所希望看到的。

你們兩邊盡管吵,反正我是堅決站在抵抗武田的那一邊,而且是要在幕府表態之前就盡全力把這個意思渲染起來。

如此一來才能在事後的分贓過程中,佔據最有利的地位。

至于實際出多少力反倒是另一回事了,政治上的規矩,與軍事、商業之類的不同,很多時候,做得好不如說得好,說得好不如說得早。

當然,高收益意味著高風險。萬一武田真的氣運在身,僥幸上洛成功,平手汎秀就只能主動跳海喂鯨了。

三淵藤英、伊勢貞興、細川藤孝、明智光秀、木下秀吉、柴田勝家……這些人居然團結起來倒真是出乎人意料之外,也確實產生了很強的行動力,不過他們始終還是藏著掩著,沒把那話說到實處。

平手汎秀搶先說出了最激進的話︰「今日看來,武田大膳(信玄)來勢洶洶,已經把手伸進了畿內,分明是懷有著不臣之念,絕非是‘邊境爭議’之類借口所能解決的!請公方大人發出討伐指令吧!臣下不才,原為幕府馬前之卒,領兵支援織田、德川,與亂臣賊子血戰到底!」(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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