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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偽鈔風波(中)

原來,木下秀吉擔心此事會擾亂界町的貿易秩序,進一步弱化自己的權威,故而態度比較強硬,希望以此來加強存在感,順便可以施恩于商人。

加之淺野長吉急匆匆從岸和田城趕過來,捐了一千貫的「勞軍」資金,同時又以平手家的名義施加政治壓力,要求早日破案。

奉行所轄下有銳士三百,盡皆披甲佩刀,三分之二裝備了鐵炮,另有文吏五十,雜役二百,當即全部動員起來,氣勢洶洶地查封了幾處被認為有嫌疑的鋪面和民房。

木下秀吉在任三年,勤勤懇懇,對界町的情況是很熟悉的,哪些商屋是清白生意,哪些涉了灰色,哪些半黑不白,哪些基本純黑了——心里都是有數,所以此次行動的目標十分明確,對準了平素就治行不檢的町民。

可是,並沒有找出想象中的那個「偽鈔分發中樞」,或許這玩意兒本來就不存在。

反倒是從紙堆中翻到一些其余的罪證。

而且所涉及的案子還相當不小。

一家叫做「大木屋」的商號,被搜出一個秘密的記事本,上面記載了與三好長逸、筱原長房等人的私下來往。

證物現在還放在奉行所里,今井宗久拿出來讓平手汎秀看了看。

其中有幾條記錄是——

「正月初九,收到胭脂屋代荒木家預付鐵炮款項,銅錢二百貫。」

「二月初二,南蠻船到岸,貨品入庫,支付尾款三百六十貫。」

「二月十三,荒木家有馬殿驗證貨物無誤。」

「二月十六,收到荒木家有馬殿貨款,金三十五兩,銀四百兩,折五百四十貫。」

「二月二十四,向善住坊交付南蠻精制鐵炮十支,計千三百貫。余五百六十貫未付。」

「三月初七,收到胭脂屋代荒木家支付兵糧券七百石,商議折五百二十貫,尚余四十貫。」

雖然沒有寫上全稱,但幾個人名都是令人不得不關注的!

荒木村重最初是池田家臣,曾經勾結三好長逸臨陣倒戈,最後又通過黑田官兵衛的中介投靠淺井,這一系列行為的疑點實在是不少。

至于「善住坊」……看起來似乎是個僧侶修士的常用稱謂,然而放在這里,卻只能聯想起刺殺信長的頭號嫌疑人杉谷善住坊。

既然出現了這個人名,那對于織田家來說,就是比偽鈔事件更值得關注的大案了。

可是——

牽涉其間的「胭脂屋」,令木下秀吉感到十分為難。

在三好統治時期,界町最大的三家豪商,是「天王寺屋」的津田宗及,「能登屋」的池永平久,「胭脂屋」的紅屋宗陽。

也正是「會合眾三十六人」里面的三個巨擘。

今井宗久、千宗易等人,向信長示好,于織田治下得到迅猛發展的機會,然而短期內還不能與三大前輩相提並論。

池永平久去年為佐久間信榮所「誤殺」,引起了渲染大波。

信長讓家中排名前五的佐久間信盛隱居禁足,革去一切職務,算是給了個交待,才讓商人們勉強安下心來。

今天這事公布出去的話,胭脂屋的紅屋宗陽固然是吃棗藥丸了,但織田家會遭受到多大的反抗呢?

至于木下秀吉這個奉行是呆不住了。

淺野長吉是這麼說的︰「木下大人只透了一點要追查下去的意思,會合眾便團結在津田宗及的周圍,提交了聯名信函作為交涉!他們要求把此事壓制下去,否則……就要采取抗議行動了!」

商人的反應顯然在意料當中。

三好家執掌霸權十幾年,始終以禮相待,織田家連續兩年對巨頭動手,反差可謂強烈。人人自危,同仇敵愾的情緒激蕩之下,可不管你有沒有正當理由,是不是偶然事故。

倘若霸權還在,自然可以憑借胭脂屋與三好余孽勾搭的事情作為口實,以武力迫使會合眾們屈服。

可偏偏現在是霸權搖搖欲墜。

織田信忠如果真的采取強硬措施,足利義昭和淺井長政都要笑不動了。

說到這里今井宗久臉上很尷尬。他固然最早站隊支持信長,這幾年同秀吉關系密切,畢竟仍是商人的一員,不可能否認會合眾的聯合決定,否則即等于是「自絕于人民」。

淺野長吉本來與整件事關系不大的,但他一來覺得受到蒙蔽利用是有負重托,二來對織田家有著較高的認同感,當下面容頗為淒烈。

此事如若嚴加處理,會激發劇烈反抗,引發嚴重後果。與商人妥協的話,又不免受到輕視,授人以柄。其實不論如何,木下秀吉的奉行位子,都是坐不穩了。

先不管他究竟如何選擇。

平手汎秀忽然想到一件旁事——

根據目前的情況來看,「假鈔」這個事情一直存在,但黑市流傳的全都是低劣不堪的貨色,不難分辨真偽,所以受騙的人並不多,也就沒有引起重視。

那麼說的話,這一次的大風波又是如何起的呢?

為什麼會以為假鈔「形貌極似,以假亂真」,從而驚慌失措,被人利用了呢?

「最先是‘鹽屋’報告了此事,有天王寺屋的津田老板為他作證,不得不謹慎視之。」淺野長吉又是憤恨又是羞愧,情緒極其低落,「他們送過來的票券,的確是與真兵糧券九成九的類似,我花了半個時辰才看出幾處微小的差別,所以才會以為有什麼特別厲害的造假者出現了……也許那幾個樣品本來就是真的,只是在細節上刀削筆抹修改了幾處,故意以真為假!屬下已經請玉越屋的匠師按照這個思路去辨認了,估計一兩天之內就會有結論……」

「唉!只怪我等缺乏經驗,也都上當了!」今井宗久長嘆了一聲,「回想起來,真相確實很有可能如淺野殿所言。那個秘密的記事本,也可能是有意引導我們找到的。至于天王寺屋的津田宗及大老板,到底是參與了陰謀過程,還是與我們一樣被欺騙了,這一點可真難說。」

原話是「可真難說」。但他的神情顯然已經認定了津田宗及就是幕後黑手。

按這個思路,陰謀的重點似乎是在于瓦解織田家對界町的掌控,而平手家的「兵糧券」只不過是被牽扯其間而已,並不是被暗中的敵人盯作了目標。

如果是這樣那倒還好。

織田家對界町的控制反正早晚是保不住的,雖然遺憾卻又無奈,就算平手汎秀對木下秀吉鼎力支持也沒用。

而津田宗及這個人,前面搞出大新聞的人有他作證,後面代表會合眾施壓的又是他,確實是有著極大的嫌疑。

究竟要如何處理呢?

平手汎秀側首看到木下秀吉跪坐不語,頓時明白過來︰

「木下殿既然在此把事情原委公開了出來,讓我等全都知曉始末,想必絕無隱瞞妥協的意思,而是要堅決徹查‘胭脂屋’在刺殺事件中的角色了。」

因此才會感到痛苦吧——最後一句話沒說出來。

「不愧是平手刑部,這麼快就看穿了鄙人的想法。」說到這里,木下秀吉終于緩緩仰起脖子,緩慢但又堅定地點了一下腦袋,輕聲道︰「我自幼跟繼父不合,十二三歲就四處打拼,劈柴喂馬端茶送水什麼事情都做過,模爬二十多年才有機會做個五千石的町奉行,可真是舍不得啊!但若因此就對刺殺織田彈正的人視若無睹的,將來有何面目去見他老人家呢?其實今天早上,我已經下了命令,讓人暗中監視可疑分子了。」

「木下殿啊……」平手汎秀想說些什麼,卻又覺得任何話語都很無力。

人家處在如此微妙的境地里面,你若是不能全力幫忙,再怎麼去鼓勵,也都只是站著說話不腰疼的風涼話而已。

除了「祝您武運昌隆。」這種屁話之外,多言無益了。

木下秀吉咬著嘴唇勉強笑了笑,回了一句「武運昌隆」,而後忽然又道︰「听說舍弟小一郎在平手家干的還不錯,已經領有六百石俸祿了,若是鄙人不幸出了什麼差錯,還望刑部大人能允許那小子將木下這個苗字傳承下去……」

「其實也沒必要那麼悲觀,就算離開了町奉行的位置將來未必沒有轉機……」平手汎秀寬慰了一句,不過並沒有具體去講轉機在哪里。

這時候門口有個須發半百的中年人得了侍衛放行,小跑進來,到淺野長吉跟前附耳傳話,沒說上兩句又瞧見大領導在旁邊,趕緊爬過來伏拜施禮。

平手汎秀認不出此人,不過看情況應該是淺野長吉的得力手下之類。

那中年人稟報說︰「昨天拿回去的票券樣品,請幾位匠師都過目了,他們一致都覺得,這根本就是真物,只是有懂行的人故意處理過,才讓人覺得是一種高明的贗品。」

這個消息來得晚了些,不過還是很有用的。

「如此說來,果然是有人誘導我們發現了胭脂屋內通逆賊的罪行嗎?這會不會是個更深的圈套呢?」今井宗久如是說,他似乎很不希望界町奉行撤銷或者換人。

「如果那些記錄是假的,那自然是圈套。」木下秀吉眼中閃過厲色,「但若為真,我就顧不得是不是圈套了,涉及參與刺殺織田彈正的人,絕不可饒恕。」

該說的說完了,太陽已經徹底落山,幾人各懷心思,卻是都無心去休息,仿佛枯坐著會安心一點。

平手汎秀倒還淡定,提出要不要調集一些軍隊過來,以免商人聚眾作亂,木下秀吉擺手拒絕說︰「商人們若能聯合一致,確實可以湊出二三千兵卒來,但鄙人目前還是公認的奉行,大多數人是不敢明面對抗的。召集軍隊過來,反而可能激起變故。」

似乎很有道理。

不過平手汎秀依然暗中命親衛們加強戒備,並且做了一些見不得光的布置。

然後便打算離開奉行所,回到自己的岸和田城去休息。

結果出門正好遇到一個魁梧健壯的武士急匆匆往這面趕,面容似曾相識。

平手汎秀想了一會兒,反應過來︰「這不是前野長康殿嗎?多日不見了,現在您是界町任職嗎?」

對方愣了一會兒,慌亂施禮,繼而苦笑著說︰「小六大哥戰歿在贊岐,我等亦是損失慘重,除了找木下殿混口飯吃之外,再無去處。」

平手汎秀有些感慨︰「如今我在四國島上倒還說得上幾句話,若是有意回到贊岐的話,不妨來岸和田城找我。」

前野長康傷感地搖了搖頭︰「多謝中務大人……不,是刑部大人,但不必了,再回去的話,恐怕做夢都會看到小六大哥慘死的場景……」

見他語氣堅定,平手汎秀不再說話。互相告辭之後,看著對方走進了奉行所。

片刻之後,身後傳來一聲「果不其然」的高叫,听起來像是木下秀吉的聲音。

平手汎秀不由得停住了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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