勘察地形和尋找築城地址,本來就是相互不矛盾的事情。所以平手汎秀不用變更行程,只是更加集中精神,以軍事的眼光來看待每一條山川阡陌。
不過作為一個剛來和泉的外地人,他一時間也沒什麼辦法找出適合築城的軍事要沖。汎秀嘗試問了身邊唯一一個本地人寺田安大夫,但這個寺田似乎只會砍人和搞陰謀,看起來沒什麼戰略眼光,他也說不出有價值的見解。
還是詢問一下岩成、香西、松山他們好了。汎秀抱著這個想法,帶隊踏上歸程。
一百多人的隊伍顯然不適合在外宿營,幸好和泉國地域不大,只要馬匹足夠,全境內都可以朝發夕返。
岸和田城還未整修清理完畢,周圍還有許多役夫出沒。再加上擔負檢地任務的家臣也要進進出出,一時內外皆是忙碌緊張的氣氛。平手汎秀也不想打擾施工,沒驚動太多人就靜悄悄地進城了。
然則卻不想早有人等在御館的會客間求見。
听留守的服部春安所言,求見的人是木下秀吉的下屬,汎秀沒有細問,清洗掉手上的沙塵,就前去會面了。
木下秀吉是信長委派的界町奉行,身份介于與力和直臣之間,派來的人不可不見。但听服部的語氣,似乎也不是什麼要緊大事,就姑且先看看情況吧。
汎秀如此想著,從內側推開了會客間的側門。
是個面相樸拙溫厚的年輕人,有些眼熟。應當是在織田家的大規模活動中見過,只是身份差得遠,搭不上話,是以不記得名字。
這人雖然穿著檔次不低的武士衣服,但看上去總覺得只是暴富的農夫。反倒是身邊那個幫忙提包的隨從生得更富相,一看就是武士家的子弟。
當然這點偏見馬上被汎秀自己捏下去了。
「在下木下小一郎,拜見平手監物大人!」
這個樸拙溫厚的年輕人平伏下去施了個大禮。
在有禮貌的後輩面前,平手汎秀總是十分友善的。他揮了揮手,快步走到座前說︰「大家只是同僚而已,不必多禮……等等,你就是藤吉郎的弟弟小一郎?」
「正是。莫非監物大人也听聞過在下?」
另一個世界的大和大納言,此時只是略帶拘謹的跪坐在面前,疑惑問道。
汎秀刨去心里的那一點違和感,不由得微微一笑。繼而解釋道︰
「雖未曾謀面,但我一向听說,木下秀吉有個不遜其兄的胞弟。」
「承蒙大人謬贊,在下誠惶誠恐。」
「我看小一郎的確器量過人,傳言一點不假。可有興趣換個更大的發揮空間嗎?」
「這……這個……」
「哈哈,玩笑而已,請勿掛懷。」
「不敢不敢。」
從笑語之中汎秀已經看出來,木下小一郎似乎是真沒任何別的想法,一心一意幫他哥哥做事。
唉,別人家的弟弟怎麼就既能干又忠心呢?這樣的一門眾真是可遇而不可求。
汎秀心里略微感慨了一下,而後又問︰
「不知今日小一郎前來有何要務呢?莫非是界町那里出了什麼變動,以至于需要我出兵協助?」
「倒是不用平手監物大人親自駕臨,但也確實是有關界町的事情。」木下小一郎如此回答,而後臉上露出一絲為難的表情,「不過也不全是公事,可以說是公私兩便吧……在下本是不敢叨擾您老人家的,無奈家兄欠了人情……」
換了是個別的中層武士在這吞吞吐吐的說話,汎秀可能會不耐煩。但前世書本上的「大和大納言」是個很讓人欣賞的角色,汎秀也不免受些影響,于是依舊和顏悅色地說︰
「不要拘束嘛,無論是公事私事,先說出來听听,再考慮能否實現。」
「是,是!」木下小一郎忙不迭又拜了一拜,臉上顯出幾分感動來。接著他指了指身邊的隨從︰「讓家兄欠下人情的,就是此人。」
隨之這個隨從也連忙放下手里的包袱,五體投地行了個大禮。
「此人?」汎秀微微皺眉,有些疑惑,「敢問這位是……」
「這是界町商戶‘藥屋’家的公子。藥屋近幾日為家兄解決了許多麻煩,他們又並無他求,只有這個小公子說想成為武士,于是家兄便寫了推薦信一封,命我帶來此處,承給您老人家過目。」
說完木下小一郎從衣兜內取出一個大大的信封,恭敬地雙手舉過頭頂。
「噢……原來如此。」
汎秀想起今井宗久,那個人就是在信長處取得了二千石知行,有了織田家武士的身份。這藥屋的財富顯然遠不如今井,沒那個面子直接找上信長。
但是,也不必非得就找我平手汎秀啊?
汎秀示意近侍去拿信件,同時又問到︰
「想要個武士名分的話,藤吉郎不是就可以解決了嗎?」
「是這樣的……」木下小一郎苦笑了一聲,試圖解釋,但是想了想又干脆伸手指了指那個隨從打扮的商家子嗣,吩咐說︰「干脆你自己來說吧。」
「是。」隨從仍舊拜伏不止,高呼到︰「小人小西彌九,拜見平手監物大人!」
他的嗓音還很稚女敕,生理上明顯還未成年。
「嗯……說說你的想法吧!」看在木下小一郎的份上,汎秀也對他給予的一定耐心。
「多謝監物大人!」小西彌九繼續伏在地上,回答說︰「小人並不是只想要武士身份給家中帶來方便,也不想做個町奉行繼續與錢打交道,而是想要成為一個領兵作戰的武將!」
「噢,這個決心倒也難得……」
此話一出,汎秀不由得對他生出一點興趣。
和泉國內民風一向重利輕武,普通民眾都不願意打仗,很多豪族也跟商人廝混,面前這個小孩兒明明有不錯的出身,卻偏偏要上沙場,真可謂稀奇。
小西彌九,姓小西的商人之子,界町藥材商小西家的公子,想成為武士的商人。
等等,難道說——
一個靈感從汎秀腦中迸發出來,他立即問道︰
「小西彌九是嗎?彌九只是個通稱,你的正式名諱是什麼呢?」
「監物大人,小人才剛到取姓名的年紀,家父為我選了‘如信’和‘行長’兩個字號,而今最常用的是‘行長’這個。」
「噢……剛到年紀?」
「小人年方十五。」
「虛歲?」
「真是瞞不過您的慧眼。」
「令尊是界町哪一位?」
「家父諱隆佐,在界町做著藥材生意。」
汎秀點點頭不再問了。
果然是小西行長!
歷史書上的小西行長是個軍政兩方面都有一定建樹的能臣,尤其擅長水軍。這個人來求仕,當然應該重用。
只是,就這麼听了名字就錄用的話,好像沒什麼說服力。其他家臣不會把這個新同僚當作一回事的。
于是象征性地發問︰
「武士之道與商人大有不同,你可有信心勝任?」
「小人自啟蒙以來,日夜學習不輟。如今刀劍、槍術、鐵炮、弓馬,皆可掌握。軍學、禮法、和歌、茶道、辯才亦略有心得。也隨著家里的行商,懂了些操船、算數方面的本事。還有南蠻人的學問……」
「嗯……」
汎秀沒有集中精力去听,而是順手打開了木下秀吉寫的推薦信。
信的內容當然沒有什麼值得細看的,只確認了是真的即可。木下秀吉雖然長進頗大,至今還是沒有太多文筆可言,唯一優點是直切主題,廢話甚少,更無那些掉書袋的典故。
其實,作為一個穿越者,只听了「小西行長」這個名字,平手汎秀就對這少年的能力(現在只能說是潛力)有一定的信心,也懶得听長篇大論了。
「口說終究無憑,我就出三道題目給你,若是能解出其一,便錄用。」
汎秀慢條斯理地說著話,趁機火速想了幾個還算過得去的問題。心想若是一個都解不出來,就算你叫小西行長也沒法立即給予重視了。
「小人會盡力將三道題都解出來。」小西行長還未听到題面,便立即夸下如此海口。
汎秀聞言點點頭又皺了眉。
自信是好事,但自信過度,未免就顯得狂妄了。
這幅模樣,確實很符合原時空那個膽大包天,跟沈惟敬聯手在中日兩邊招搖撞騙的小西行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