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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公子桃是西原侯長女,為羊夫人所出。下有一雙弟妹,弟為公子鳴,為西原侯幼子,妹為鶯,是西原侯最小的一個女兒。

在西原侯諸妾中,密夫人最受寵,然二十年寵愛不衰,卻只有公子康一個兒子。羊夫人的寵愛遠不及前者,膝下卻有三個兒女,足令旁人羨慕。

西原侯正室早亡,未再迎娶正夫人,國君府內遂以密夫人為首。

今密夫人失寵,羊夫人寵愛日重。眾人這才發現,比起張揚的密氏,羊氏潛移默化細水長流,同樣不容小覷。

原桃此番過府拜會,表面是來賀郅玄病體康愈,實則是代母親羊夫人表明態度,和張揚跋扈的密夫人不同,羊夫人無意同郅玄為敵,至少短期內不會。

羊夫人深居內宮,長伴國君左右,深知國君的性情和手段。

密夫人的奢望她同樣有,膝下有子,不可能不期望更進一步。但她更知曉自身斤兩,沒有萬全的把握絕不會輕舉妄動。

正是這種聰慧和沉穩,讓她能安居內宮,同密夫人分庭抗禮,如今更在前者之上。

以目前的情形,即使國君壓著公子玄,暫時不立他為世子,也輪不到自己的兒子。不為嫡,不為長,僅有浮于表面的寵愛,能帶來什麼?

更何況,這份寵愛有幾分真,同樣值得商榷。

有這份明悟,羊夫人當機立斷,在國君下旨公子玄隨行會獵後,決意同郅玄交好,並讓長女代表自己前來,送上豐厚的禮物,可謂是誠意十足。

原桃深知羊夫人之意,過府時放低姿態,十分客氣。在郅玄未露面,府令請她先往客室時,也未有任何不滿。

寒風呼嘯,漫天飛雪。

明明還是午後,天色卻驟然陰沉,如黑夜一般。

客室內點燃火盆,暖意融融。侍人在窗邊留下縫隙,以便煙氣散去。婢女移來銅燈,三足烏口餃金枝,立在銅樹之上,這曾是原氏先祖圖騰。

燈火搖曳,淡淡煙氣飄散。

婢女的影子落在牆上,不斷拉長。

兩名婢女錯身而過,身影交疊,恰遇燈花爆閃,啪地一聲,將女公子桃從沉思中拉回。

婢女動作輕盈,撥亮燈花,送上熱湯和糕餅之後就退出室外。

轉瞬之間,客室內只留下原桃一人。

她轉頭看一眼合攏的房門,端起熱湯飲下一口。拿起銅匕,切下一塊樣子新奇的糕餅,送入口中咀嚼,陌生的甜味和軟糯讓她新奇。

不是蜜,也不是粟、麥,是什麼?

在她百思不得其解時,室外傳來腳步聲,不緊不慢,十分規律,仿佛昭示著來人性格。

原桃將匕首放回原位,又飲下一口熱湯,沖淡口中甜味,方才正身坐好。

房門打開,一身黑袍的郅玄走了進來。

西原國尚黑,氏族以黑服為美,但在裝飾和花紋上有嚴格規定,唯有國君和世子能在袍服上繡神鳥紋。郅玄身為國君唯一嫡子,在沒有被立為世子前,同樣不能服神鳥,只能服山川紋。

相比郅玄,身為庶子的公子康和公子鳴連山川紋都不能用,頂多在袖擺和腰帶上做一做文章,多添幾道金紋,否則就是違制。

見到郅玄露面,原桃立即起身行禮,口稱︰「仲兄康安。」

「大妹無需如此,坐。」郅玄越過她,在正位落座,立即有婢女送上熱湯糕餅。

大半天泡在書房,忙于此次出行計劃,事無巨細,郅玄難免有些疲憊。索性未在原桃面前遮掩,只是歉意地笑了笑,道︰「讓大妹見笑。」

「仲兄何出此言?桃不敢。」原桃難掩詫異。

過府之前,她早已听人回報,言公子玄遭遇生死之劫,康愈之後性情有所改變。只是沒能親眼證實,她一直將信將疑。

如今當面,她不得不相信侍人所言,郅玄的確不同往日。對比記憶中的二公子,說一句今非昔比也不為過。哪怕是演戲,能偽裝到如此地步也非尋常可以做到。

思及此,對于羊夫人的決斷,原桃更為佩服,也更加堅定同郅玄交好之心。

同母胞弟尚年幼,她卻已至嫁齡。西原侯沒有嫡女,她勢必要同他國聯姻。一旦遠嫁他國,不想被輕視,有強悍的支撐極為重要。以郅玄的出身和地位,今後不發生太大的變故,勢必登上世子之位。

于她而言,交好郅玄絕對是利大于弊。

數息之間,原桃腦中已轉了數個來回,對郅玄的態度更為熱絡。

看出她的心思,郅玄微微一笑,推測羊夫人所圖,雖有利用之意,倒也無傷大雅。

公子鳴年幼,羊氏勢力不及密氏。密夫人暫時失寵,卻未被徹底厭棄,難保不會有復寵之日。且公子康為國君長子,有密氏兄弟全力扶持,羊夫人的日子未必真如表面看起來風光。

她會找上自己,算不上出人意料。

這根橄欖枝接是不接?

郅玄端起熱湯,緩緩飲下一口。

公子鳴年幼,是劣勢也是優勢。

在公子鳴長成前,自己能坐上世子位,一切都好說。如果事情不成,今天的橄欖枝,勢必會成為一把隨時都將砍下的利刃。

利益面前,信誓旦旦的盟友轉頭就會成為敵人。

如何取舍?

郅玄不出聲,只是一口接一口飲著熱湯。

原桃看不出他的心思,原本的信心滿滿變得搖擺不定。伸手去端熱湯,不慎掃落裝有糕餅的盤子,磕踫聲引來郅玄目光,當即臉頰泛紅。

郅玄似沒看到她的尷尬,揮退門前伺候的婢女,溫和道︰「羊夫人的好意,我已明了。」

「仲兄之意如何?」原桃重生希望。

「此事不急。」郅玄話鋒一轉,指月復擦過碗沿,道出一件讓原桃震驚之事,「我昏迷之前,鶯妹送來一碗羹,滋味甚好。大妹不妨回去問一問,此羹何來。」

原桃看著郅玄,腦子里嗡嗡作響。

郅玄昏迷的因由,羊夫人有所猜測,也曾告知于她。本以為是密氏手腳,萬沒想到竟然同妹妹扯上關系?

這事母親知道嗎?

不,一定不知!

否則母親不會讓她過府,且在事先沒有任何提醒。

原桃心亂如麻,一時之間理不清頭緒。羊夫人交代的事情,今日恐無法達成。如果不能將鶯的事情查清楚,別說是同郅玄交好,雙方恐會成為敵人!

「仲兄放心,我回去即同鶯問清楚。」原桃終究年輕,慌亂之下未能猜出郅玄的另一層深意。如果是羊夫人當面則會截然不同。

郅玄沒有強求,又寒暄兩句,謝過羊夫人送來的禮物,命府令備好回禮,便送原桃離開。

離開郅玄府,坐在車上,原桃越想越是不安,連聲催促僕人揚鞭,只想盡快返回國君府。

送走原桃,郅玄再次回到書房,將寫好的絹謄抄。確定沒有遺漏,命府令派人去往封地,盡快召集甲士,備好所需的物資。

「如有不足不可強求,速回府報我。」

府令領命下去,郅玄推開木窗,被冷風一吹,不由得又咳嗽兩聲。

桑醫恰好送來湯藥,見狀不禁皺眉。

郅玄合攏窗扇,不打算多做解釋,接過湯藥一飲而盡,日漸習慣這份苦味。

原桃回到國君府,急匆匆穿過回廊,滿懷心事去見羊夫人。

「回來了,事情辦得如何?」羊夫人靠坐在塌邊,黑發半挽,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頸,姿態盡顯慵懶。手上是羊皓送來的書信,剛剛看到一半。

「母親,我有話。」原桃開口,視線掃過左右。

羊夫人領會其意,當即揮退侍人,並令關閉房門。

「什麼事,說吧,是二公子為難?」

原桃搖搖頭,一字一句轉述郅玄的話,擔憂道︰「母親,二公子是惱怒鶯嗎?」

羊夫人抬手,示意她噤聲,沉思片刻,突然低笑出聲。

「母親?」

「這可是份不小的人情,難怪人言燈下黑。是我小看了密氏,好,好得很!」

原桃被羊夫人的樣子驚住,囁嚅著不敢開口。

羊夫人止住笑聲,命人去召原鶯。

「言我要為她裁新衣,讓她快些過來。伺候她的人,一同跟來的看好,留下的一個也不許漏,全都圍起來。做得機靈些,不要被外人察覺。」

侍人領命,當即下去安排。

羊夫人重新拿起羊皓的書信,在榻邊細讀。

燈光映在她的頰上,神態溫婉一如往日。偶爾抬眸,眼底浮現的冷意卻令人無比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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