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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權力催人命

「這是什麼?」

「魏忠德找到的文書。」朱標把奏本遞過去,又拿起了折扇帶回來的那摞訴狀,「還有這個,父皇,你得好好看看這兩樣東西。」

黃禧抽空給朱標上了一杯冰好的龍井。

朱元璋看東西很快,朱標一杯茶下肚,他的臉都快氣紫了,勉強壓著怒火問道︰「標兒,你之前讓咱給你蓋章,是不是和這件事有關?」

「是,我緊急寫了一份文書,叫道同免死,並且讓盧近愛立刻進京。」

「盧近愛就是那個鳳陽人?」

「是。」

「這件事你干得很好。」朱元璋道,「如果他們說的是真話,那朱亮祖就該死!」

對于朱元璋來說,魚肉百姓的事還在次要。這種事畢竟常見,而且永遠無法消滅干淨,要是每回都暴跳如雷,不要幾天就氣死了,還治理什麼國家。

那些和他一起打天下的淮西將領,基本上都有欺男霸女、奪人錢財的事跡,為了收復北方失地,攻下四川和雲南,朱元璋不打算在建國初期處理掉他們,只有先忍著,朱亮祖也一樣,假使他只和羅家狼狽為奸也就算了,朱元璋認為自己可以忍住,等到以後再找機會發作。

重要的地方在于他竟然敢仗著侯爵的身份公然毆打朝廷命官,完全不把政令看在眼里,並且還聯合上面一起攔截奏書,險些讓皇帝犯錯,打落牙齒往肚里吞,何等狂妄。

結黨營私的事情一旦發生,對賦稅、徭役還有政治的影響是巨大的,遠遠比欺壓百姓來得可怕。

站在朱重八的角度,他恨朱亮祖和羅家,站在朱元璋的角度,他恨這應天府里互幫互助的淮西黨。

正如遠在廣州府番禺縣那間大堂里的人們所想的一樣,一個小水花,激起了朱元璋動手的心思,他的殺心一起,大明朝的天就要變了。

居移氣,養移體。上位者無形的威嚴與軍中拼殺出來的煞氣在朱元璋身上培養多年,隨著他的情緒起伏,宮女太監們個個噤若寒蟬,放著冰盆稍有熱度的室內仿佛一下子進入了冬天。

窗外的光線折射在朱元璋身上,他的眼楮看起來變了顏色,顯示出一種淡淡的金棕,凝視著道同奏疏的視線里,透露著非常冷酷的神色。

朱標瞥了一眼地上的毯子,那上面的墨水已經被昨晚值班的太監擦干淨了。

「父皇,兒臣啟奏,派御史去調查吧。」他道,「讓劉伯溫選個人出來,正好給浙東送一些政績和把柄。」

「行。」朱元璋立刻道,「就讓楊憲去,辦好了這件事,升他進中書省。」

「楊憲?」朱標愣了愣,「父皇想讓他進中書?」

「你以為如何?」

「兒臣對楊憲並不熟悉……」朱標想了想,「只是見過幾面而已,這個人看著精明,仿佛有股銳氣。」

朱元璋笑了︰「說是銳氣倒也不然,應該叫做傲氣。」

他沒有多聊楊憲究竟怎麼樣,在心里決定讓朱標自己去觀察揣摩,于是道︰「標兒,楊憲是你的東宮詹事,等那個盧近愛到了以後,你把他們兩個人的事安排好,叫他們一起去廣州,事情屬實,就把奏本送來,將朱亮祖押解回應天,咱倒要叫那幫忠臣看看,不听咱的話是什麼下場。」

「是。」

離開武英殿後,朱標去坤寧宮看望了馬秀英和妹妹朱靜寧,直到明月高升,才往春和殿的方向走去。

夏風輕撫著樹梢上的葉子,各宮點亮了燈火,卻只將龐大莊嚴的紫禁城襯托得更加清冷。

朱標走在路上,處理政務帶來的疲憊逐漸涌上心間,月光如流動的銀水,在他的靴邊掃過,隨樹影輕動,碎成幾塊,落到紅牆綠瓦之上,冷冷地閃動著。

魏忠德回頭接過一個小太監手里的燈籠,脖子一扭,示意他們離得遠些,很快太子儀仗的隊伍就掉出一段距離。

察覺到變化,朱標提起精神問道︰「你有什麼事想說?」

「回主子,奴婢今日去六科廊時,還打听到一些別的消息。」魏忠德彎著腰,「李丞相這些天去過廊房,除此以外,有一個姓楊的太監也去過。」

朱標道︰「丞相去六科廊有什麼不應該的?倒是你,我叫你去找奏疏,你為什麼擅自打听消息。」

魏忠德呆住了。

朱標繼續道︰「現在還在我耳邊說這些搬弄是非的話,你是不把父皇立在宮門外的鐵牌當作一回事,還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魏忠德撲通一聲跪下了,手里還規規矩矩高捧著燈籠替朱標照明,頭已貼在地上︰「主子,奴婢不是這個意思,奴婢絕沒有這樣的心思。」

不遠處的隊伍停住了,因為光線問題,他們看不到發生了什麼,只發現前面有一個影子突然矮了一截,然後便不動了,想也知道是魏忠德跪了下去。

太子有仁德溫和的好名聲在宮人里流傳,輕易是不會動怒的,更別說魏公公一向受寵,發生了什麼大事才會突兀受罰?他們這時免不了驚慌失措,心里七上八下地打鼓,祈禱不要降罪到自己身上。

「你說沒有就沒有?」朱標平靜道,「是不是我放心把事情交給你去做,你就忘了自己的身份。」

「奴婢沒有忘。」魏忠德的頭上開始流汗,「奴婢只是,只是想幫主子……」

「我為什麼會需要你來幫。」朱標道,「東宮的僚屬都死絕了嗎?還是拱衛司的探子都瘸了?你問過他們的意見沒有,還輪不到你去替大明操心。」

這話可謂是誅心之言,較起真來足以殺個人頭滾滾,魏忠德再也支撐不住手臂,燈籠從他手中掉出來,滾落在一旁的草地里。

朱標面無表情地凝視著魏忠德,彎腰自己拿起燈籠︰「宮里其他太監是怎麼熬的,你不會不清楚。你的年紀還小,又跟在我身邊,確實特殊,遇到的事也多。事情多了,誘惑和故事就多,巴結你的人也多,一時弄不好,誰都救不了你。」

「主子。」魏忠德以為朱標是要趕走自己,全身都抖起來,仿佛落水後被提起來的兔子,帶著哭腔顫聲道,「奴婢知錯了,主子,奴婢以後一定好好听話,絕不敢再做多余的……」

朱標打斷了他的話︰「你不要跟我回宮了,今天就在這里跪上一晚,也好讓宮里這些人見識見識魏公公的威風。」

「是。」魏忠德哽咽回話,抬起頭對著身後呵道,「都傻了嗎。過來送殿下回宮!」

那幾十個人這才如夢初醒,慌張跑過來,簇擁在朱標身邊,朝著春和殿走去,而朱標也沒有回頭再看哪怕一眼。

一團團在風中搖晃的燭火在燈罩亮著,自魏忠德低垂的頭旁掠過,直至他的面孔模糊,最終陷入完全的黑暗。

翌日,跪在路上昏迷過去的魏忠德果然成為紫禁城最新的談資。

當話題中心的當事人在床上醒來時,只覺得昏昏沉沉,膝蓋劇痛,渾身發冷,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頓,頭暈眼花分不清時間,緩了好一陣才回過一些神,抓緊身上的被子盯著天花板發呆。

過了幾息,門外傳來腳步聲,魏忠德不想讓人看見自己虛弱地樣子,立刻試圖坐起身來。

進來的是黃禧,他懷里還抱著拂塵。

他看見魏忠德醒了,先是一喜,然後又生氣道︰「你怎麼坐起來了?躺下對身體好,我去太醫院拿了藥,一會兒就煎好了,你許是有點著涼。夏日里還算好,冬天罰跪,可要躺上一段時間。」

「師父。」魏忠德把隱藏在心里的稱呼喊出來,「您都知道了。」

听到師父二字,黃禧的神色又溫和一些,答道︰「我能不知道嗎,全紫禁城都知道了。」

「師父。」魏忠德道,「殿下是不是厭棄我了,殿下從來沒有罰跪過宮人。」

「殿下要是厭棄你,宦官干政,你小子的皮早就沒了,我還得給你收尸去。」黃禧在床邊坐下,嘆了口氣,「是你自己不爭氣。」

「您知道了!」魏忠德驚訝道,「昨晚明明只有我和殿下在。」

「世上哪有不透風的牆,傻孩子。」黃禧看著他道,「人人都說你機靈,我卻實在看不出來。」

「……師父,我。」

黃禧道︰「你剛從六科廊回來,大內就把消息傳遍了,誰都知道太子的性子,要是有事責罰你,只會因為這一件,你說吧,到底怎麼了。」

魏忠德把事情說了一遍,身為在朱元璋身邊服侍的大太監,黃禧很清楚番禺的種種,他這麼一說,馬上就明白過來。

「蠢笨。」黃禧責備道,「殿下是在救你!」

「你去問那些做什麼,你以為拱衛司的探子是吃白飯的,你能想到的,陛下只會比你更早想到,你知道的,陛下會比你更早知道,太子殿下也是一樣。」

「今天殿下不罰你,明天陛下就會罰你,到時是什麼結果,你心里難道不清楚?」

「我知道錯了。」魏忠德道,「師父,你相信我,我不是為了往上爬,我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還能怎麼爬呢?」

黃禧道︰「這倒是不假。陛下很不喜歡我們這些閹人,宮里面能指望的只有太子,你是近水樓台先得月。」

隨後他神色一變︰「可正是為了這一點,不只有多少人要拉你下水,同樣是太監,你年紀小,資歷短,憑什麼服侍殿下呢?擦桌子倒水盆的差事誰都會!」

「你以為自己一帆風順,那是因為大家敬著你背後的太子。」

「楊高孟是什麼人?出了名的心狠手辣。你為什麼就能恰好找到一個消息靈通的小太監?……忠德,自己想一想。」

黃禧說完這最後一句話,給魏忠德掖了掖被角後離開了。

門闔上,光線也收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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