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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鐵券丹書

晌午的光照在御案上。

朱元璋皺眉提筆,在奏疏上用朱砂狠狠劃了一個叉,怒道︰「傻子,都是傻子!咱養的人都是傻子!」

剛要過去的黃禧立馬縮在了帷幔後頭。

紫禁城里的宮殿很多,奉天殿的功用主要是舉行重大典禮與接受朝賀,位于武樓西側的武英殿才是朱元璋處理日常事務的地方,武英殿旁邊就是大庖廚,管理整個紫禁城的吃飯問題,離得近了方便點餐,很得老朱同志心意。

但是對于朱標來說,他辦公用的文華殿離武英殿有點遠,不僅要穿過文樓,還要路過奉天殿廣場與武樓,走好長一段的大路小路,找爹十分不便,尤其老朱同志還是個辦公狂魔,幾乎不會在距離較近、休息用的西宮出現,更讓他覺得路途遙遠——順便一說,西宮旁邊也有一個做飯用的御廚房。

黃禧從殿內悄悄走出來,頂著太陽的熱力,眯眼看了看天色道︰「什麼時辰了?」

門口守著的小太監聞言低頭道︰「回干爹的話,巳時剛過。」

「傳膳食吧。」黃禧道,「也不知陛下會不會用,先叫他們上幾道小菜來,一會兒再听吩咐。」

「是,兒子這就去。」

朱元璋處理事務時總是非常投入,每次到了時間也不肯就餐,直到餓得受不了了才命人傳膳,這就是他為什麼需要離廚房很近的原因。先不說這對他的身體有沒有影響,服侍他的太監們全都苦不堪言。

按照規矩,也按照皇後娘娘的囑咐,他們必須在飯點聯系好大庖廚或是御膳房,準備應該上的菜品,並且呈給皇帝請他用餐。十次中有九次,他們都會打擾朱元璋的思緒,使他生氣,剩下那一次彌足珍貴,要看天時地利人和才有可能踫到,太監宮女們私下里都把這個當成是老天爺的好兆頭,可見其難得的程度。

錯過了這個時間,御廚們的菜就冷了,雖然不是沒有能一直在灶台上溫著的飯食,可那總會改變味道,熬得久了也許會爛掉影響口感,愁禿大師傅們的頭頂。

要是踫上一個荒婬無度的皇帝也好說,大不了一直輪著人做菜,不斷廚房的煙火就是了,總能及時端上新鮮的菜去。

可朱元璋呢,一頓飯只吃三個菜,多了不要,嘴還很叼,不挑食,也不要什麼稀罕材料,就是要求那個新鮮熱乎勁,並且總能發現底下人有沒有浪費,什麼主意都瞞不過他的眼楮。如果真有太監那麼要求了,菜還沒好呢,腦袋就得看著分離的身體叫一聲好。

得虧是黃禧想了一個主意,命大庖廚的人研究準備了說涼不涼,說熱不熱,不管飽又能稍微填填肚子的神奇菜系,才緩解了眾人的焦慮,給御廚們擠出上班的時間。

這邊他正準備返回殿內,突然瞧見了遠處隱隱約約的一眾影子,立刻出聲道︰「你看那是不是太子殿下來了?」

剛走出幾步去的小太監眼神比他好一些,仔細看了幾眼道︰「回干爹,兒子瞧著就是太子殿下吶。」

「那些小菜不要了,快去傳主食。」黃禧催促道,「上大菜!雞鴨魚肉多弄點來!什麼管飽上什麼,要快!」

「是。」

小太監一溜小跑著走了,黃禧整理整理衣服,在臉上堆出一個恰到好處的笑容,等朱標走近時,跪在地上行了禮。

「起來吧,父皇在里面嗎?」朱標問道。

「回殿下,皇上批奏書呢。」

「請黃公公通傳一聲吧。」朱標回頭看了看自己身後的太監宮女們,他們大多是新招進來的年輕人,只有十六七歲,跟著趕過來後,頭上熱得都是汗,一個個臉都紅了,卻因為學過的規矩不敢喘氣,垂著頭站在那里,「你們都下去。」

朱標身後只剩下魏忠德,人散盡後,黃禧也從里面再次出來了,恭敬道︰「殿下,皇上叫您進去。」

「標兒,你找咱有事?」

朱標進去時,朱元璋已經離開了桌子,站在水盆邊上一邊洗手,一邊側頭看著他。

「沒事就不能過來嗎?」朱標本來準備行禮,見到朱元璋制止的眼神也就作罷,笑道,「我的主要目的是來看看您有沒有听娘的話。」

「咱當然听了。」朱元璋心中一驚,干咳幾聲,「你問問黃禧,咱早就傳膳了,要不然洗什麼手啊,是不是?」

黃禧道︰「回殿下,飯菜確實已經在路上了。」

朱標走到案前,伸手拿起最上面的一本奏疏,用手輕輕踫了踫上面的字跡,再抬手時指尖沾染上紅色的墨跡,他又走到水盆邊,里面的水赫然是紅黑兩色,于是用一種復雜的眼神看著朱元璋道︰「爹,你撒謊的水平還不如二弟三弟。」

朱元璋頓時無言以對,結巴道︰「是這墨不好,黃禧,回頭換一種。」

黃禧還沒應聲呢,朱標便道︰「黃公公幫著父皇撒謊,換什麼墨也干不快的。」

夾在中間的黃禧賠著笑,嘴里只管應聲,不知道是在答應誰,也不知道是在答應什麼。

「標兒,你正好看看你手里那個文書。」朱元璋轉移話題道,「這是朱升寫的。」

對于這個人,朱標還算有深刻的印象,當年那「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的九個字就是他提出來的,要算謀臣的能力,他也許與劉基不相上下,只是他今年七十歲整了,精力不足,顯少出門,所以才在朝中名聲稍弱。

這封奏疏是他用來辭官的。

「咱惦記他的好。」朱元璋道,「朱升是個有才華的,只可惜年紀大了,想回家是人之常情,咱本想給他點金銀布帛,讓他榮歸故里,沒成想竟然被拒絕了。」

「既然如此,他想要什麼?」朱標往後翻了翻,恍然大悟,「鐵券丹書?」

「也只有舐犢之情比得過榮華富貴。」朱元璋感慨道,「他給朱同求個恩典,咱更不好拒絕了。」

「這都是虛的。」朱標無奈道,「民間雖然管鐵券叫做免死金牌,到底不是同一種東西,畢竟還有奪券這種說法,爹,你要真想給他點什麼,我听說朱同的文才和丹青不錯,讓他做我的伴讀吧。」

「哎,也行。」朱元璋想了想,「那些老學究講東西太枯燥了,找個會畫畫寫詩的進來和你聊天,正好培養情操,咱的標兒不能沒人教畫,不想學也成,鑒賞鑒賞不是壞事。」

「話是這麼說,爹,鐵券的定制安排好了嗎,都給何人頒發?」朱標好奇道,「凡是功臣都有麼?」

「差不多吧,公侯反正是有。」朱元璋道,「咱仿的是唐制,那鐵券和瓦片似的,用金子刻的字,內府一份,他們一份,用的時候合起來做證。」

此時黃禧開始指揮外面的太監們上菜,菜品端上來後先在外面放著,由專門試毒的太監一一用干淨筷子夾出來吃過,黃禧和魏忠德全程盯著,才讓魚貫而入的宮女們送來,總共十幾道,掀開蓋子後,無不擺盤精致,其中肉食佔了一半,朱元璋因為朱標在這里,沒說什麼這是浪費的話,總算給御廚們一個發揮的機會。

朱標替老朱同志拉開椅子,笑眯眯地盯著他坐進去,然後親自動手給他夾菜。

一開始的確有些被抓包的尷尬,後來越吃越開胃,朱元璋索性破罐子破摔,端起碟子來往嘴里塞雞腿,連湯帶水把炖菜扒進米飯中挖著吃。

大殿中間的冰盆散發出絲絲霧氣。

番禺縣。

一個腳踩布鞋的中年男人慢慢排著隊進入城門,天氣酷熱,他不時地拿袖子擦拭額頭,袖口濕了一片,仍有汗水自下巴處滾落流淌,在胸前暈染出濕跡。

這里是廣東行省隸下,廣州府的屬地,事務雜亂,難以處理,前幾任縣令都因為被當地駐守的士兵毆打而辭官,導致番禺縣在朝中頗有惡名,其主要的問題還是當地有地主富戶與軍官相勾結,擾亂了正常的治理,導致政不能通,令不能行。

到這里做官,即使有滿肚子的才華也沒有用,必須足夠果決,不畏強權,而且還得聰明謹慎,機智老道,否則只會落得之前相同的下場,惹急了地頭蛇們,說不準半夜會死在被窩里。

幸好天無絕人之路,番禺縣最終迎來一位好官,上任短短一年多,就使得吏治清明,政通人和,壓制住了那些豪強潑皮。

盧近愛離開鳳陽以後,輾轉來到這里,拿著吏部的官牒文憑,為的就是從這位縣令身上吸取經驗,學習治理的道理。

廣州的天氣在三四月時,便和中原的五六月差不多了,現在中原已經到了暑時,番禺縣的溫度更是可怕。不過越往南,植被往往是長得越好的,番禺縣雖小,草木繁多,家家戶戶種著盛開的鮮花,路邊長著不少椰子樹和芭蕉樹,來往的百姓們雖冒著汗,精神頭卻很不錯,扛著挑著東西在街上穿行,嘈雜瑣碎的聲音不絕于耳。

相比當地的百姓,盧近愛顯得格格不入,他的膚色白了一些,穿的衣服也不合時宜。

進到城中,他先是找了一家當鋪,把身上帶著的幾樣小東西連帶自己的布衣服當了,買出一件清涼的麻衣換上,才大步向縣衙門走去。

奇怪的是,一路上他越靠近衙門所在的長街,周圍的人就越少,似乎連蟲鳴之聲都分外微弱,盧近愛心里疑惑,面上反應出來,眼神銳利,走得更快。

等他看到大門時,那里站著幾個身穿官服的衙役,神色淒惶,眼珠不停地轉來轉去,仿佛街上有猛虎野獸一般需要戒備,見到他甚至齊齊向後縮了縮,只有一個人看起來膽大,上前勉強扯著嗓子道︰「縣官今日不在,要報案改日再來!」

「難道說報案只能對著縣官報嗎?」盧近愛皺眉道,「知縣不在,主簿和典史也不在嗎?」

班頭道︰「他們忙著呢,也有事。」

「都有事?是什麼事,生了流行傳染的疫病嗎?」盧近愛追問道,「如果是得了病,有沒有請過郎中,衙門里的吏胥隔離了嗎?有沒有上報?如果不是病,為什麼無辜曠工?」

班頭被一串話問得頭暈,看著他︰「你才有病,不在就是不在,哪那麼多廢話,讓你回去是客氣,把你打一頓你還敢吭聲?」

他瞧著盧近愛雖是外地人,但也不像有權有勢的大人物,于是繼續道︰「趕緊走,沒看老爺們忙著嗎?」

盧近愛不動。

班頭咽了口氣,心里的火突然就被激發出來,酷熱中黏在身上的衣服助長他的焦躁,他真的抬起手來,作勢要打。

盧近愛剛直不假,但又不傻。他往旁邊躲了一下,從懷里掏出一張紙,直直貼到班頭臉上。

「這是什麼?」班頭道,「我不識字。」

「吏部的文書。」盧近愛道,「我是番禺新任的縣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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