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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宋二爺的廟

燭火稍顯微弱, 廟里的光線不太充足,泥塑的身影黑漆漆的,高大而寬闊, 好像要沖著人砸下來、指著鼻子懲戒一般, 視覺效果上頗為威嚴神聖。

它的具體面孔根據傳統的那一種審美畫出, 丹鳳眼和長胡須,頭戴帽子, 身穿寬服, 面孔真實而又抽象, 說不出究竟什麼樣來,但又似乎什麼人的面貌都能有幾分相似。

沐英認為自己主要是來保護朱標安全的, 對地上跪著的那個人更有興趣, 所以一直盯著他仔細看。

「我去找一找廟祝。」

「好,我在這里等你。」

旁邊有幾間側屋, 朱標挨個敲了敲門,東邊幾個屋門緊閉,無人回應, 西邊的幾個,一敲就順著力道開了條縫, 里面放的是雜物, 一直找到離泥塑最遠的地方時,才算有了回應。

里面出來一個老頭,背有點駝, 一身藍色布衣, 是個光頭,神情十分慈祥,眯著眼楮, 兩手背在身後,說話慢吞吞的。

「哦……是個年輕人,有事嗎?」

「老伯,你是這里的廟祝嗎?」

「是我。」老爺子笑呵呵的,抬手一指對面房間,「那里頭有香,看香的粗細長短分價錢,最貴也不過十幾個銅板。蒲團也在一塊放著,不夠可以自己拿。」

「好,我一會兒去拿些,過來付賬。」朱標問道,「老伯,您在這里當廟祝多久了?」

「我是從我爺爺那里繼承廟祝這個身份的,算起來。」他道,「有三十六年吧。」

「您知道城隍爺的事情嗎?咱們這里……」

廟祝看出門道來,打斷了他的話︰「你不是來祭拜的吧!既然如此,也不用非要燒香來討好我這老頭子,心不誠則不靈,浪費錢做什麼。想問啥就問啥,知道的,我就告訴你。咱們倆聊聊天。」

「好。」

他推開自己的小木頭門,帶朱標走了進去。

朱標大致一看,房間不大,家具也很少,角落里有一張小木床,看起來結實,但已經舊了,床上疊著一方薄被,破了幾個小洞,漿洗得發白。

房中的是個方桌子,正好兩個板凳,廟祝給朱標倒了一碗碎茶煮出來的茶水,又給他端來了一盤煮花生。

「後生叫什麼?」

「叫林示。」

「啊,老漢我叫宋常。大家伙都叫我宋二爺。」宋二爺喝了口茶道,「你想問什麼?」

「我想問問廟里的香火怎麼樣?來的人多麼?」

「這座城隍廟香火還可以,過年過節的時候人最多,尤其是初一十五,有很大的集會辦在這里。到時候雇人抬著城隍小像,從城中出發,一直抬到廟中,路上掛起燈籠,路邊擺上小攤,那才叫熱鬧。」

「香火如此好,您卻過得清貧,真是虔誠。」

「哈哈……」宋二爺笑了,「錢都用來修繕磚瓦了,越漂亮,才越有人氣。至于虔不虔誠,老百姓嘛,不是拜城隍爺,就是拜菩薩,拋開菩薩,也有老天爺,圖個寄托。」

「您說的有理。」朱標眼前一亮,覺得有戲,還能再聊,這位老人家比他想的還要開放一些。

宋二爺道︰「我只能做做這些事兒了,以後誰說的準呢。我沒娶妻,沒孩子,也老了,還不知誰來做下一任廟祝呢。

他頓了頓,接著道︰「我當然不是吝嗇的人,城隍廟不是我的家產,交給旁人管理也是行的。可是吧,鄉親們雖都是好人,但他們一輩子也難踏出村外十里,沒什麼見識,管賬接客是不行的。」

「嗯。」朱標點點頭,承認這確實是問題。

「年輕人有活泛勁兒,也好□□,機靈的說不定能學點東西。不過這些年到處打仗,守著一畝三分地過日子也是難事,他們不是從軍了,就是跟著爹娘刨地,不肯來我這里。」

「有些主動過來的,都是地痞流氓,想要不勞而獲,榨取油水,如果把廟交給他們,城隍爺是半個貢品也得不上的。」

「正經的後生難找啊。」

說到這里,宋二爺嘆了口氣,一雙眼楮不斷瞟過來,看著朱標,暗示的意味幾乎要溢出來。

朱標這才明白他什麼意思,哭笑不得。自己打听消息,原來是被他當成有意接收廟宇的繼承人了。確實,一般人不會來問這些,產生誤會很正常。

他只能岔開話題︰「老伯,廟里供的城隍爺是哪一位啊?」

「什麼哪一位?」

「您看啊,有些大英雄會被當城隍供起來,比如說文天祥。也有些神話人物,兼做城隍,咱們這里什麼情況?」

「文天祥是誰?我不知道。」宋二爺搖搖頭,「城隍沒有名字,起碼我爺爺沒有講過,城隍爺就是城隍爺嘛。」

「這樣啊。並無典故……」

「你是哪家跑出來的少爺吧?」宋二爺道,「老漢告訴你,這廟其實挺好管理,也不影響你繼承家業的。」

他還不肯放棄,覺得機會難得,抓住朱標不放。

朱標笑道︰「我不會當廟祝的,除了家業以外,我爹有別的東西要我繼承,實在是有些忙,您的好意心領了。」

「啥?」宋二爺道,「除了家業,還能有啥?你還能管別人的事不成?」

「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楚,我既然來問問題,當然是有事做的。」朱標道,「您放心,我不當,也有別人來當,過段時間我就帶人來,您親自考核,一定滿意。」

說著,他就往門外走。

宋二爺追出去,不死心道︰「別人?我見過的人多啦,小伙子,你就很好嘛。」

「不了不了。」朱標推辭道,「忙,真的忙。」

「忙點也沒事。廟里已經修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錢,你雇幾個長工。」

「這不是壞規矩了嗎?」朱標大感離譜,宋二爺竟然都開始許條件了,「我一定帶人來,您別著急。」

朱標走起來腳下生風,宋二爺根本追不上,只能看著他走遠,大感遺憾,背著手回去了。

至于他說的承諾,老人並沒放在心上,他看出朱標不是普通人家的少爺,是個貴公子也說不準,踫瓷般的挽留不成,場面話自己要是還當真,老臉就真的丟光了。

走到正堂,兩個人立在一處,勾肩搭背,說說笑笑,熱鬧極了。

沐音看見朱標過來,介紹道︰「標……示兒,看這位,這位是周義榮,杭州來的行商,想賣些布匹。」

朱標和這位周義榮互相見了禮。

他是個中年人,有商人獨特的氣質,看起來怪精明,不過並不令人討厭,眼神明亮,臉上帶著笑,嘴角就沒有放下來過,把和氣生財這一原則貫徹到底。

商人的地位雖然不高,但那是真的有錢。有錢能使鬼推磨是以前的事了,現在有錢能使磨推鬼。讓磨盤和鬼打架都行。

不少詩書世家面上瞧不起商人,其實暗地里也做買賣,嫡子讀書,庶子經商,十分常見。尤其是南方地段,常見儒商,家里人做過官,讀過書,路子才更多。

話雖如此,周義榮不像儒商,他像是那種白手起家的大老板,朱標和他說了幾句話,就感覺這人八面玲瓏,左右逢源,在哪里也吃得開,恐怕見了古板的宋師,亦能交流,說不定還能賣他幾塊墨,買他幾幅字。

「周先生來應天賣布?從哪里來?一趟下來利潤幾何?」

周義榮道︰「其實鄙人這次並不圖賺錢,主要是看看應天的風土民情,調查市場,順手帶了一些貨物,畢竟布匹總是硬通貨,賣出去也好補貼路費。」

「杭州的商人對應天也有興趣麼?」

「嗯……」周義榮斟酌語句,「鄱陽湖的水戰,整個江南都在矚目,現在朱元帥勝了,大漢皇帝已死,大漢也就快滅了,武昌馬上要陷入戰亂,我們總得找找後路……」

「什麼後路?」朱標問道,「難道說杭州的商人從前只去武昌做生意嗎?」

「自然不是。」周義榮笑道,「武昌的生意沒了,多在應天加把力是肯定的。不過這後路指的是那一種。」

「哪一種?」朱標追問。

「閣下已經知道,又何必再問呢?」

朱標笑了︰「明明是周先生有言在先,處處明示,現在倒像我苦苦相逼了。」

「哎!說笑了。我只是與這位兄弟聊得開心,看出他是軍旅出身,有心結識,沒想到驚喜還在後頭罷了。」

與朱標交談時,沐英並沒有插嘴,這讓周義榮明白自己的判斷是正確的,他觀沐英,覺得這位青年已是地位不低的將軍,看朱標的行為舉止,才發現這位少年是主導,恐怕背後有更大的價值。

「周先生想認識什麼樣的達官貴人,又準備了多少金銀用以賄賂呢?」

這話太直白,周義榮嚇了一跳。

他小心道︰「金銀財寶只是虛的,一時得來的關系並不牢靠,我的意思是尋找可靠的利益線。」

「利益聯結?」

「正是。」

「盛世賣布還好說,亂世賣布許以利益,這不對吧?」

如此強硬的語氣,什麼樣的家庭才能教育出來?這個孩子恐怕生來就不需向別人低頭商量什麼,也不需虛與委蛇,講話才直指中心。

周義榮更仔細了︰「蘇湖熟,天下足。亂世當然賣糧。」

「賣糧不就背叛了張士誠嗎?」

汗水已經細細密密,悄悄的浸透周義榮的衣服,夏日炎熱,可城隍廟里陰冷,本不該出汗的。

「商人重利。」他道,「天下大事,分久必合。大漢已倒,縱觀全局,只有朱元帥能為贏家。張士誠連我們這些商人賣糧也阻止不了,我們又怎麼能放心覺得他是明主呢?」

詭辯。

不過他說得對。通過各種渠道得來的消息,確實表明張士誠境內管理混亂,人員冗雜,那里的富庶,更為貪污滋生了溫床。

沐英在對話里感受到了朱標的態度,看著周義榮的眼神逐漸變化,從朋友到了陌生,又到了冷淡。

周義榮察覺到這變化,額頭簡直也要冒汗。

他走南闖北,什麼危險都見過了,就是山野里的妖魔鬼怪,也被他用計弄死過幾個。今日路過城隍廟,想著拜上一拜,誰知還能遇上個小將軍,想從小將軍這里得個門路,現在看來是地獄的大門。

廟外的管家離自己太遠,更別提為了不引人注意而拋下的商隊。即使真有近的,自己身邊這位,恐怕抬手就能把自己的頭擰下來當球踢吧。

朱標的開口終于救了周義榮。

「周先生。」他客氣道,「我和兄長先帶你逛逛應天府吧,城中有幾家酒樓非常不錯。樓頂有包間,陽台可擺桌子,滿城景色盡收眼底。飯後再逛逛秦淮河,怎麼樣?」

「好,好,鄙人覺得很妙。」

「到了徬晚,我與兄長歸家時,帶周先生見見我爹,他在應天府……勉強算是什麼都管,利益這方面,也算相關。」

「可以,可以。」周義榮拿出手帕來擦了擦頭。

「而且他還挺討厭張世誠的,你們也許有共同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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