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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飛石傳信

蘇長清從他母親的院子出來, 徑自回了清塵苑。

顧時行還坐在原來的地方。就好似猜到了結果一樣,看著倒是一點都不為前邊的事情著急。

他此時難得沒有背脊挺直地坐著,而是倚靠憑欄而坐, 也不知正在做些什麼。

蘇長清上了回廊,走到了他身前才發現他手中拿著一把黑白棋在把玩。

撩袍坐下,發現面前已經倒好了一杯茶水,端起飲了才發現還是溫的。

顧時行緩聲道︰「辛苦了, 我給你倒的茶。」

若是在平時, 蘇長清定會調侃一句‘那我可真有榮幸, 能得你顧世子親自倒茶。’,可許是今日發生的事情太過煩心, 蘇長清並沒有心情說這些。

他飲了茶水, 看向顧時行, 問︰「你就只是單憑劉二小娘十幾年不爭不搶, 就覺得當年的事情有蹊蹺?」

顧時行放了一顆棋子到棋盤上, 淡淡的分析︰「為榮華富貴算計, 可為何甘願清貧過十幾年?同胞姊妹縱使心有芥蒂, 頂多不相往來, 可為何到水火不相容的打壓, 甚至是縱容或唆使女兒欺凌妹妹的女兒的地步?」

「就這些?」

「就這些。」

但實則只有顧時行最為清楚,不止這些。

與蘇蘊同床四載,她從未在夢話中辨別過自己清白,只在夢中夢囈過無數次小娘, 可見她是如何執著她的小娘。

他不過是想幫她罷了。

蘇長清嘆了一口氣, 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一口飲盡後才平復了幾分心里的復雜。

「今日廳中的事到底是蘇家的丑事,不便與你多說, 但能說的便是劉二小娘估計會在我大婚後,被送到莊子去養病。而我也提議六妹妹記名到母親的名下,給她嫡女的身份護她周全。」

說完這些話後,他看向面色平靜得沒有半點意外的顧時行,訝異道︰「你怎麼一點也不驚訝?」

顧時行又下了一顆棋子,語速慢條斯理︰「只要劉二小娘待在蘇府就很難養好身子,唯有出府靜養。而讓劉二小娘到莊子養病,應是你六妹妹提出來的。」

蘇長清點頭,又听他說︰「你今日大概也會知道她以前過的是什麼日子,那麼你肯定想她日後好過一些。而我幾次三番的與你說,說想娶你六妹妹為妻,你在了解劉二小娘的事情真相後,也就更心疼你六妹妹,屆時你便會想六妹妹若倒是真的嫁入了侯府,有嫡女的身份,也就不會被人看得太輕。」

蘇長清愣怔了一下,隨即似乎反應過來了什麼︰「所以你一而再提起要娶我六妹妹,就是早就料到了我會這麼做了?你一早在為我六妹妹謀劃了?」

顧時行手上的棋子繼續落下玉盤。蘇長清低頭看了眼,才發現他自己和自己在對弈,已經下了半盤棋了。

顧時行看著棋盤,回他的問題︰「我哪能樣樣都算得這麼準?只不過是知道你的性子,明白你不會在知道了真相後冷眼旁觀,不僅會幫,還會為她謀劃。」

說到這,顧時行手中沒有棋子了,也沒有再往棋罐中取棋,而是從倚靠欄桿的姿勢到直起腰身,抬眸看向蘇長清。

如實道︰「比起我,你品性更為無瑕。」

蘇長清冷嗤一聲︰「品性再好,可還不是被你利用了。」

顧時行道︰「我欠你一次,他日你有所求,或者遇上困難,我定竭力相幫。」

蘇長清不悅道︰「不管你欠沒欠我,他日我有難,不管一次還是兩次,你不幫也得幫。」

顧時行淡淡一哂,應了一聲「好。」

應了好後,顧時行再度開口︰「我其實還是有一事請你相幫。」

蘇長清瞪他︰「你竟還來?!」

說著,嘆了一息,道︰「你這段時日下來,比過去的那些二十幾年請我幫忙的次數還多。不,應該說是以前從未有過。」

說到最後,蘇長清很確定的道︰「這段時日請我幫忙,都是為了六妹妹,這次我覺著也不例外。」

顧時行「嗯」了一聲,說︰「我先前尋了宮中傅太醫,讓他出宮為一位婦人診治,他也同意了。」

「那婦人是劉二小娘?」

顧時行略微點頭︰「但你六妹妹拒絕了。」

蘇長清沒有半分意外︰「你這麼大一個人情,能不能還,還不還得清都是問題,她又怎麼敢接受?」

顧時行垂眸繼續自己對弈︰「所以你別告訴你六妹妹,到時候劉二小娘在莊子里邊,避免蘇六姑娘看出端倪,就趁著她不在的時候,你讓人把太醫領過去,就以你的名義說是你給找的有名大夫。」

蘇蘊上輩子見過傅太醫,若是她也在,定然會什麼都明白,也可能猜得到他把事情告訴了蘇長清,屆時恐怕她連他的名字都不想听到。

蘇長清︰「也罷,到底不是別的,先把劉二小娘的身體調理好再說。」說道最後,他問︰「做好事不留名,真不打算告訴六妹妹了?」

顧時行搖頭︰「就這樣吧。」

縱使今日蘇府鬧了不愉快,但柳大娘子還是擺了個小宴。

畢竟蘇家二姑娘與姑爺回家省親,哪怕蘇雯做了那種不體面的事情,可姑爺的面子還是要給足的,另外還有顧候夫婦也回轉蘇府,怎麼都不能失了禮。

今日之事只能裝作無事發生。

府中庶子庶女也一同用席,但因蘇蘊的臉瞞不住,所以主母便給她尋了個借口,說是臉上出疹子了,就帶著塊面紗過來走一趟便好。

畢竟只是尋個借口,旁人還是會胡思亂想,還不如直接過來一趟露個半張臉。

蘇蘊也是在路上才听傳話的人來說今晚不僅是二姑娘,姑爺在,還有顧侯夫婦,和顧世子。

听到這的時候,蘇蘊的腳下的步子微微停頓了一下。

今日嫡兄和父親為什麼會到前廳來,她似乎有了答案。

多半是因為顧時行從中幫的忙。

可顧時行怎會知道她今日有麻煩,還讓嫡兄攛掇父親過來?

蘇蘊敢確定父親是嫡兄喊過來的,不是沒有原因的。父親這人不管內宅的事情,即便是知道蘇雯打了她,也會交由主母全權處理,他也不會露面。

而嫡兄若是知道了,過來是會過來,但肯定不會去把父親喊過來,肯定是顧時行說了什麼。

今日的困難,即便是有一半是她故意的,可顧時行又是怎知道今日她有困難?

見到前院了,蘇蘊也就收斂了心思,沒有繼續琢磨下去。

蘇蘊進了膳廳子,尚未開始用膳,侯夫人與主母在說話,而其他幾個蘇府姊妹一塊坐著,卻是因今日的事情多有尷尬,所以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聊著。

就是蘇雯的臉色也非常的不正常。

蘇語嫣並沒有與其她三人坐在一塊,而是陪在自己母親的身旁,在侯夫人的面前裝出一副端莊秀雅的模樣,而她是什麼心思在蘇家人這里昭然若揭。

蘇雯看到蘇蘊的時候,眼中有一絲惱意,但也知曉不能表現得太明顯,只能收斂。

今日小娘被那小劉氏當著面潑了髒水,那時廳中所有人顯然都是相信了的,父親便是沒有再深究,可她也明白父親待小娘不會再像以往那樣了。

方才從主院前廳離開,回到院子後,小娘把自己關在屋中哭了許久。

這一切,都是蘇蘊這賤丫頭算計的。

蘇蘊這賤丫頭究竟是經歷了什麼,心計竟然變得如此深沉了?

蘇蘊走到了主母跟前,行禮喚了聲母親後,再朝著侯夫人行禮︰「侯夫人萬福。」

再見到上輩子的婆母,蘇蘊倒是多出了幾分敬重。上輩子所有人都誤會了她,包括這侯夫人也誤會了。

雖然那一整年來,都未曾給過好臉色,可也不會故意為難,還是會盡心地教導她掌管侯府事務。

侯夫人直接說過不喜歡她,可如今她已經是侯府兒媳,她只希望她能稱職,能打理好侯府。

嫁進侯府的第二年,婆母便把管家之責如數交付到了她的手上。

婆母不喜她,可在她管家上邊卻是對她沒有絲毫的質疑,且與顧時行成婚的四年,哪怕她肚子一直未有動靜,也未曾惡語相向。

所以蘇蘊對這上輩子的婆母,到了現在還是敬重的。

侯夫人看向這面前帶著面紗的姑娘,有些不解地看向身旁的柳大娘子,問︰「這位是府中的那位姑娘?」

侯夫人也算是常來蘇府做客了,蘇語嫣和其他幾個庶女倒是全都見過,眼前這位雖看不清楚臉,但看到那雙眼楮,卻還是覺得陌生。

柳大娘子道︰「這是府里的六丫頭,性子嫻靜,就喜歡待在院中做些女紅,所以可能夫人你沒見過。」

因今日一事,知道那小劉氏的遭遇後,柳大娘子對蘇蘊倒沒有那麼深的成見了。

侯夫人點了點頭,看向她臉上的面上,問︰「這臉是怎了?」

蘇蘊恭敬地道︰「回侯夫人,不知道是因吃錯了什麼,臉上起了小疹子,所以今日特來與母親說一聲,就不入席了。」

柳大娘子故作驚詫︰「這起疹子可不得了,可有看過大夫了?」

蘇蘊道︰「今日涂抹了藥,好了許多,也就沒有請大夫。」

「那就好,你既然不舒服,差個人來說一聲就好了,也不用特地來說一聲。既然不舒服,便回去歇著吧,我在讓人送些飯菜過去。」柳大娘子道。

這個廳子中的蘇家人,除卻蘇語嫣外,其她幾個姊妹都很是鎮定的看著主母與庶女二人對戲。

蘇蘊欠身︰「那女兒便先退下了。」

說罷再朝著顧夫人一欠身,而後退出了廳子。

顧時行與蘇長清從清塵苑而來,在院門外遇上了從里邊出來的蘇蘊。

蘇蘊略一行禮,喊了聲︰「哥哥,顧世子。」

即便沒有抬眸,蘇蘊也可以感覺得到顧時行的視線落在了她的面紗上。

那視線似人不輕不重,但蘇蘊卻有種他想把她的面紗揭開,然後看她臉傷得如何的錯覺。

蘇長清問她︰「臉怎麼了?」

蘇蘊再把方才在廳中說過的話說了一遍。

「那可好些了?」

蘇蘊明白嫡兄問的是什麼,所以答︰「比起晌午之前,好很多了。」

听到她的話,蘇長清才松了一口氣︰「那你先回去休息吧。」

蘇蘊輕「嗯」了一聲,然後略過他們,從身旁走過,一個正眼也沒往顧時行的身上放。

顧時行的目光往她離去的方向看了眼,蘇長清連忙推了一下他,低聲道︰「別亂看。」

顧時行收回了視線,略微斂眸。

也不知她那臉頰傷得如何,可好些了?

但這些話,在這蘇府卻是不能問。

他覺著上輩子夫妻二人在四年間說的話已經夠少的了,不成想重來一輩子就更少了。

唇線微抿,隨著蘇長清,緩步踏進了院子。

蘇蘊出了院子,在外邊等著她的初意提著燈籠迎了上來。

主僕二人一同回院子去,回去的時候,初意道︰「方才主母身邊的女使與奴婢說了老太太院子里那喜兒的事情了,說是從她身上搜出來了一顆金豆子,幾棍子下去什麼都招了。」

「後來呢?」蘇蘊問。

「主母說時下大公子快要成親了,不宜發賣府中的丫頭讓人嚼舌根,所以把關在了柴房,等過些日子暗中發賣出去。」

說到這,初意有些不滿,小聲道︰「可二姑娘的事情,難道就這麼算了?」

想起蘇雯,蘇蘊只笑笑︰「看著像是算了,可永遠都比當時懲罰了她要好些。」

初意不解︰「怎麼說?」

蘇蘊避重就輕的道︰「主母與父親都不再待見她,她每回一次蘇府,便每一次都會如坐針氈,坐立不安。」

而且更別說她小娘大劉氏也不能給予她任何幫助了。以前蘇雯犯了錯,興許大劉氏還能與父親吹吹枕頭風,讓父親不再計較,可如今不行了。

今日的事情讓父親盛怒,只是當時隱忍沒發出來而已。

雖然在廳中之際,父親警告誰都不許再提今日之事,但對小娘所說的事情,約莫是信了七八分的了。

不然也不會同意嫡兄的提議,讓她記名到主母的名下。

同意了,是因心底還有幾分愧疚,更多的是要堵住她們母女的嘴,讓她們不要再深究下去了。

畢竟自己的兩個妾室都不喜自己,喜歡的是旁人,若是再去深究,可能最後會臉面全無。

父親也不會懲罰大劉氏。若是懲罰了就間接說明了小娘說的是事實,他也會因這事尊嚴受損。

不過,這素來寵愛的妾室心中壓根就沒有過自己,還為了一個男人陷害自己的妹妹成了他的妾,這換做任何一個男人都不能釋懷。

心里是如何膈應的,不言而喻。

小娘畢竟都單著,清苦的過了十幾年,父親對她有無隔閡和膈應,于小娘來說都毫無影響。

但大劉氏卻不一樣,她能在蘇府能壓蘇芩蘇芸小娘一籌,蘇雯能得這麼好的親事,都是因有丈夫的寵愛的原因。

大劉氏在蘇府的苦日子,才剛剛開始而已。

想到這里,蘇蘊唇角微微勾起,心情極好,輕聲道︰「惡人自有惡報,只是在于來得快與來得慢的區別而已,有時候來得慢反而像是鈍刀殺人,更能折磨人。」

而大劉氏的報應便是後者,往後還有更多的猜忌在等著她呢。

「回去後,莫要在小娘的面前說太多,便是那大劉氏也不要提起,明白?」

初意連忙點頭︰「奴婢明白。」

二人也就沒有再說這事。

行入巷中,拐角之際,不知從哪里忽然扔來了一顆小石頭,撞了牆面發出「咚」的一聲後,再彈落在了她們面前的青石磚上。

這小石頭把二人嚇了一跳。

二人左右張望了一眼,都沒有看到什麼,往前看了看,才發現那石頭上綁了一張紙條。

蘇蘊沉默地看著紙條,她覺得——多半是顧時行的意思,墨台的手腳。

「姑娘……要撿嗎?」初意看著地上的紙條問。

怎麼看都像是給姑娘傳的信。

能不撿麼?

不能。

雖然這里沒什麼人來,但不代表沒人過來。

且顧時行而非是讓墨台拿著這石仔砸她的窗戶,喊她出去,時下只是傳字條,她便看看他想說些什麼。

蘇蘊拾起了地上的小石頭。把上邊的小繩子,還有小紙條取下,便扔了石頭。

沒有急著拆開,而是放入了袖中,欲待回到房中再看。

回到院子,何媽媽說小娘還在沐浴,蘇蘊也沒急著去尋小娘,而是回了屋子。

回屋後,把紙條拆開了。

紙條上的字雖小,可依舊能看得出這字遒勁端正,如同顧時行這個人一樣,眼里不容沙子,為人端正,但手段算不得溫和。

她听過別人說,他若查案,便是雷厲風行,不會講情面。

果真是字如其人。

字是好字,可看到上面的內容,蘇蘊的眉頭卻是輕輕一蹙。

——便是對付仇人,下回也不必對自己下這麼狠的手。

——你若是不需我幫忙,你嫡兄是個好兄長,求到他,他會幫的。

蘇蘊看完上邊的內容,沉默好半晌,然後才把小紙條給燒了。

看著地上緩緩燃盡的紙條,蘇蘊眉頭皺得越發的緊。

看來顧時行不僅知道今日發生的事情。且還知道是她算計的蘇雯,更知道她想為自己小娘討一個公道。

他是怎麼知道她與蘇雯之間的恩怨的?又是怎麼敢確定她小娘的事情是被冤枉的?

明明上一輩子,他一直覺得是她算計的他。就算這輩子知道了她是無辜被連累的,但怎就這麼容易的確信了她小娘也是被陷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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