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災中燒成炭黑色的窗戶更換成了帶著些法式風格的白色格子窗,簇新窗簾很干淨,掛在一旁的空調也是嶄新的,運作得很安靜。
只是寧秋硯還是覺得冷。
宿舍禁煙,他頂風作案,悄悄點了一支,又給榮奇打了幾個電話。
事情傳得很快,剛才去餐廳時,他听見學校里也有別的同學在討論這件事。
「大一有個人死在溯京湖那邊了,就前兩天,發現的時候人在水里都泡白了,好像是吸du過量……」
「通報了嗎?」另一個人說,「沒通報就這麼說不太好吧,死者為大。」
「好可怕,你說他為什麼想不開要吸du。」
「墮落啊。」
畢竟是同一個宿舍里住過幾個月的人,告知寧秋硯這個消息的舍友情緒也很低落,還特意對寧秋硯說︰「小寧你聯系一下榮奇吧,那什麼,我沒別的意思,就是他倆總在一起,別也給攪進去了。」
舍友知道寧秋硯和榮奇關系不錯,不想詆毀榮奇,提醒得很委婉,寧秋硯清晰地捕捉到了信息。
搬進臨時宿舍後,榮奇的確常常和彭凱樂在一起玩。
天黑了,一個人待在原宿舍里,看著對面空空的床位,寧秋硯心里很不是滋味。
夜里十點,榮奇終于回了電話,聲音很模糊,听著不太精神︰「你回學校了?」
寧秋硯直接問︰「榮奇,你在哪兒?」
听寧秋硯的語氣嚴肅,榮奇解釋道︰「在上次住過的那家酒店,就是我踫見你和你男朋友那里。寧秋硯你是不是听說了啊?我沒事……你別擔心。」
寧秋硯只說︰「房號是多少,我想現在過來找你。」
榮奇︰「不用了,我明天就回來,你東西都搬了嗎?」
寧秋硯︰「……搬了,你的也搬了。」
榮奇愣了下︰「謝謝,麻煩你了。」
發生了這樣的事,兩人都沒有聊天的,很快就掛斷了電話。
第二天榮奇卻失信了,根本沒有回學校。
寧秋硯再次聯系他,他卻一反常態,冷冷地說道︰「比別管我了,我自己心里有數。」
榮奇是寧秋硯來到溯京後交的第一個朋友,一直很仗義,寧秋硯無法說服自己不管他。
傍晚,寧秋硯掃了一輛單車騎去酒店,初春的風依然是很冷的,他騎得出了一身熱汗,想起上次關珩來時他也曾像現在這樣,騎著一輛車從學校出發,回去酒店見關珩。
匆匆把單車靠在台階下,寧秋硯通過旋轉門奔向前台。
他不知道榮奇的房號,但面對他的詢問,前台為了保護客人隱私拒絕透露。
寧秋硯退了幾步,站在金碧輝煌的大堂里忽然想到了什麼,撥通了曲姝的電話。
他不傻,從來溯京考試到後來出事,他每一次都是住的這一家酒店,還能很巧地住到同一個房間,連關珩都在這里下榻,那麼這家酒店一定和關珩有些淵源。
果然,曲姝听說之後讓他在原地稍等,很快便有人拿了房卡朝他走來,畢恭畢敬地帶著他去榮奇的房間。
這是寧秋硯第一次利用關珩的關系,大大方方地。
不得不承認,很好用,為他省去了非常多的時間。
門開了,榮奇卻不在房間里。
根據生活痕跡看得出榮奇已經在這里住了一段時間,很可能整個寒假都沒有回家。榮奇平常是個很愛干淨的人,這房間卻非常亂,衣服襪子亂扔,桌上還有好些外賣盒。
酒店的人解釋說這位客人不允許他們進行客房打掃服務,所以他們基本上沒怎麼進來過。
寧秋硯在房間里走了一圈,看見床頭倒著兩三個很小的玻璃瓶。
拿起來仔細一看,他霎時渾身發冷。
這是個特制的迷你滴管玻璃瓶,大約只有十幾毫升容量。也許別人不知道它是用來干什麼的,但寧秋硯曾經親眼見過它,在N°更衣室,在Ray的手里。
榮奇的玻璃瓶全都已經空了。
寧秋硯抓了一個放進口袋里,心情復雜地走出了酒店。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寧秋硯在僻靜處將小瓶子拿出來拍了照發給陸千闕。
寧秋硯︰[這是幻樂嗎?]
過了兩分鐘,陸千闕的電話直接打了過來︰「小寧,你在哪里找到的這種東西?」
寧秋硯把事情說了一遍,講出疑慮︰「我舍友好像攝入了不少,我不確定。我不知道現在應該怎麼辦。」
陸千闕問︰「先生知道了嗎?」
「不知道。」寧秋硯回答,「我還沒告訴他。我知道你一直都在處理這些,所以想先找你確認。」
陸千闕說︰「這的確是幻樂的瓶子,滴管能節省用量,一瓶夠癮君子用幾天。如果你找到了好幾個這樣的小瓶子,那麼說明你舍友應該已經攝入一段時間了。」
寧秋硯如遭雷擊,難道早在上學期,在榮奇總是和彭凱樂出去,以「打游戲」為名的時候就已經染上了?
他連忙問道︰「那現在應該怎麼辦?我要怎麼幫他?」
「這東西根本不是人類世界定義的du品,你幫不了他。我們正在著手清理源頭,已經快結束了,以後也會有正式的杜絕方案。」陸千闕說,「你不要管了。」
陸千闕和榮奇的態度一樣。
都讓寧秋硯不要管了。
寧秋硯︰「……」
听到他沉默,陸千闕便笑了笑,無可奈何地說︰「我知道你擔心朋友。好吧,我會親自處理這件事。過幾天我還會來溯京,都交給我好嗎?」
顧煜已經被陸千闕送走,陸千闕將會在溯京待很長一段時間,也會比關珩早來一些。
寧秋硯不清楚血族社會的暗流涌動,只隱隱猜到情況很復雜,即使對陸千闕和關珩來說也很棘手,自己在這時候提要求算是添亂了。
「謝謝。」寧秋硯衷心道。
「小寧,我們是家人。」陸千闕說,「不必說謝謝。」
*
經過Ray的慘死,經過上一次的教訓,這次的寧秋硯很听話,沒有一頭栽進去鋌而走險。
某晚視頻通話時,他主動把這件事告訴了關珩。
彼時寧秋硯在黑房子里,親手安裝網購的投影儀。
黑房子還是沒擺放什麼家具,投影支架安裝在壁爐旁,對著前面的一堵灰色磚牆,幕布已經裝好了。他計劃在壁爐旁邊放兩只帶靠背的軟墊,等關珩來了,他們可以一起窩在這里看電影,他給關珩列的影片清單上還有好多沒看。
關珩問︰「就是上次我們踫到過的那個朋友?」
「是。」寧秋硯說,「他叫榮奇。」
關珩記得那個男孩。
他又問︰「覺得難過?」
寧秋硯應了一聲,說道︰「我覺得很可惜。榮奇其實很有才華的,不,是有天賦。他常常會有很多奇妙的想法,會很多軟件,隨便編出來的電子樂都很好听。」
爐火跳躍,寧秋硯在地板上的影子跟著一起。
電話的那頭,遠在渡島的關珩靜靜地聆听。
關珩無聲的包容讓寧秋硯不自覺有了傾訴的,他對關珩說︰「我知道,世界上有才華的人太多太多了,就是在我們學校里,這樣的有天賦的人也多如牛毛。只是……您知道嗎,榮奇為人也很好,他很講義氣,很慷慨,我們又有共同話題,和他相處起來真的很舒服。」
「可是……很多事好像都變了。」
「他犯了一個錯誤,我想幫他懸崖勒馬。可是他的自尊心特別強,就算我真的能幫到他,我們以後可能也不會像以前一樣了。」
寧秋硯慢熱,但是渴望友情。
Ray的死亡對寧秋硯來說過更多是同情,榮奇對他來說則完全不同。在霧桐時他只有蘇見洲一個深交的朋友,來到溯京後想過要交心的人便是榮奇。
他以為他們會繼續這樣深入關系,哪怕不能做到交心的程度,不能成為死黨,也會成為畢業紀念冊上關系最鐵的一個,會在許多年後保持聯系,相約喝酒。
在發生這件事之後,寧秋硯才驚覺事情不都是按照「以為」的方向去發展的。
「不是每個人都會回應你的期許。」關珩低低地說,「無論他們是出于什麼樣的原因。」
關珩領會寧秋硯的遺憾。
這次換寧秋硯靜靜地听。
關珩道︰「好的開始不代表會有好的結果。人好比特殊的磁場,一生中會吸引很多志趣相投的人來到你的身邊。可是最初志同道合的人,到最後也許會完全背道而馳。」
「無需覺得可惜。」
「分分合合,來來去去,任何人都可能是你人生的過客。」
關珩說得很有道理,也是不爭的事實。
寧秋硯想了想,說道︰「也不一定有那麼悲觀,都是我胡亂猜測的。沒有過不去的坎,說不定我主動一點他就能放下芥蒂……」
「寧秋硯。」關珩忽然叫道,語氣也變得冷了一些,「不值得。」
寧秋硯怔了怔。
關珩一向都是鼓勵他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支持他和朋友交往,對身邊所有人都表現得非常寬容。這還是第一次,寧秋硯在關珩身上感到涼薄。
是理智的,感情仿佛也能以量計。
「不要浪費精力在過客身上。」關珩無情地說,「你會遇到更值得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