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0年。
白芷蘭。
關先生。
這幾個信息很明確,使寧秋硯很快就聯想到了年逾古稀的白婆婆。雖然並不十分確定,但他大膽地猜測,白芷蘭應該就是白婆婆的名字。
當年照片上的那個小女孩,如今已經白發蒼蒼,而關珩……
在回去霧桐的船上,寧秋硯回想起照片上那個與現在一樣年輕的關珩。
時光在關珩的身上靜止了,如死去的人一樣,關珩永遠停留在了那個年紀。
現實對寧秋硯來說變得更加朦朧,從在Ray的手中看到視頻,到見識過凶殘可怖的「低等怪物」,再到陸千闕毫不避諱的談論之詞,本來清晰的事件脈絡再次變得模糊,冥冥中屬于超自然生物的力量,讓寧秋硯難以完成對世界觀的徹底顛覆。
關珩到底多大了?
他活了多久?
為什麼會變成現在的樣子?
為什麼……會成為它們的一員?
數個疑問充斥在寧秋硯的心頭,他不想再去探究這一切,卻根本沒辦法控制自己。屬于關珩的、渡島的迷霧,將他緊緊地包裹在其中,直到白船抵達碼頭,平叔和他確認下一次登島的日期。
「到時候會有車來接你。」平叔說,「待在家里,不要亂走。」
「接我?」寧秋硯有點意外,「為什麼?」
合同上是沒寫會有車來接的。
不過,寧秋硯很快就意識到,他去渡島的這三次,只有一次是自己乘車去碼頭的。其余兩次都是關珩派人來接,包括陸千闕在內。
「是先生的安排,沒有為什麼,你照做就行。」平叔的性格並沒有因為幾次接觸就變得柔和,他生硬地告訴寧秋硯,「下船後也有車送你。」
寧秋硯愣愣地點頭︰「好。」
下船後,寧秋硯果然在碼頭旁看到一輛車。
司機不是上次見過的那一位,對他問了好,就拉開車門請他上車。
寧秋硯想要回頭對平叔告別,平叔卻已經沒有任何留戀地離開甲板,拿著對講機在吩咐開船了。
不用寧秋硯說地址,司機就將他送到了正確的地址。
回到家里時才上午十點,一進家門就接到了蘇見洲的電話。
寧秋硯那天走得急,沒能來得及告訴蘇見洲他去了渡島。蘇見洲卻知道寧秋硯今天回家,直接約了他晚上見面︰「老地方,我有事情要和你說。」
寧秋硯有些疑惑,但蘇見洲听起來有點忙,就簡略地說「好」。
在熟悉的環境里,接到熟悉的朋友的電話。
寧秋硯稍微放松了一些。
可是剛掛斷電話,手機又震動了一下。
是陸千闕。
Lu23121873︰[到家了就好好休息哦,小寧。]
沒有再叫他小狗狗。
寧秋硯的視線從信息內容上移開,來到了陸千闕的賬號上。
陸千闕說過他的生日就是社交賬號ID的這串數字,還調侃寧秋硯,讓他下次記得準備生日禮物。
寧秋硯知道,Lu應該是陸千闕的姓,那麼後面這一串,用合理的格式排列的話,是倒過來的出生年月日。
1873年12月23日。
他嚇了一跳。
這意思是……陸千闕已經157歲了?!
可是陸千闕明明看上去那麼年輕,和關珩看上去差不多。等等,陸千闕還說過關珩在他出生前就在尋找一個寧秋硯這樣的人,那麼,關珩應該要比陸千闕還要大很多。
寧秋硯沒有回復陸千闕的信息。
他心跳得有點快,呼吸也有些急促,有一種喘不過氣的感覺。
踉踉蹌蹌地來到廚房里,給自己灌了一杯冷水下肚,那股頭昏腦漲的不適應感才慢慢地消退下去。
堅持,寧秋硯。
他盡量冷靜地對自己說。
只有三次了。
*
晚上八點,寧秋硯與蘇見洲在燒烤攤踫面。
蘇見洲這周在急診學習,忙得來不及吃晚飯,一來就點了一大堆東西。而寧秋硯卻對那些食物興趣缺缺,說自己沒什麼胃口。
他們還是坐在上次去過的帳篷里。
寧秋硯看上去氣色不太好,蘇見洲有些擔心︰「你剛從渡島回來,身體本來就虛弱,怎麼能不吃東西?」
說起這個,寧秋硯好奇︰「你怎麼知道我去了渡島?」
他走那天並不是周五。
「你不是叫一位姓陸的先生來拿手機?」蘇見洲見寧秋硯露出迷茫的表情,又說,「他說是關先生的下屬,也是你的朋友,長得高高的,皮膚很白,穿一件黑風衣。」
寧秋硯明白了,那一定是陸千闕,又奇道︰「我的手機怎麼會在你那里?」
這正和蘇見洲想要告訴寧秋硯的事有關。
「你在N°上班認識的那個樂隊主唱,叫Ray的那個人,有一天下午被人送來看急診。」蘇見洲正色道,「當時他渾身發冷、四肢抽搐,我們檢查後初步確定是癮君子的戒斷反應,立刻就報了警。」
當時Ray的神智偶爾清醒,認出蘇見洲是寧秋硯的朋友,就把身上那部屬于寧秋硯的手機交給了蘇見洲。
警察來時對Ray進行了詢問,蘇見洲才知道Ray和前一天在森林里發生的一樁命案有關,警方對他前一天的行動軌跡和接觸人群進行了盤查。
當晚,尚未擺月兌嫌疑的Ray逃出醫院不知所蹤,一天後被發現死在郊外,頸部受到重創,幾乎身首分離。
這起案件與另外幾起一起登上了社會新聞,被認為和近期流入霧桐的一批違-禁品有關。
寧秋硯已經從陸千闕處得知了Ray的死訊,但听到前因後果,仍然止不住悚然後怕。
看到他忽然臉色蒼白,以為他是為熟識的人逝去而感到難過,蘇見洲安慰性地拍拍他的肩膀︰「逝者已矣,他自己做了違法的事,你也就不用太為他難過了。」
「幸好你一早就被關先生派人接去渡島了,也幸好Ray在醫院遇到了我。」
「不然就憑他身上有你的手機,你可就有一大堆麻煩。」
寧秋硯點點頭。
蘇見洲又問︰「不過,你手機怎麼在他那里啊?」
上次傳得沸沸揚揚的獻血者謀殺案已經結案,這一次的案子,蘇見洲自然不會聯想到一起去。
寧秋硯原本想過要不要將近來的事吐露給蘇見洲,可一來他對關珩保證過不會把他們的事說出去,二來看到蘇見洲擔心的面容,寧秋硯實在不想再給他更多刺激性信息,讓他也陷入危險境地。
「最後一次值班的時候忘在N°了。」
寧秋硯動了動嘴唇,這樣對蘇見洲說。
蘇見洲並沒有起疑。
老板端來了飲料,蘇見洲說了謝謝,一邊幫寧秋硯打開,一邊叮囑他︰「我看最近發生的事情,多少都和地下廣場那邊有關,我今天叫你來,就是想告訴你不要再去N°上班了。不管怎麼樣,還是你的安全比較重要。」
蘇見洲的擔憂,在某個角度上和關珩達成了一致。
不過,這次寧秋硯本來也有這樣的想法,捧著飲料點了點頭︰「好。」
「你這次怎麼提前去渡島了?還去了那麼久。」蘇見洲問,「是那位關先生的身體出了什麼狀況嗎?走得那麼急。」
話題變得輕松了些。
當然,是對蘇見洲而言。
寧秋硯只能含糊地說︰「是。」
蘇見洲︰「听你之前的形容,關先生是個很好的人啊。希望他沒事。」
寧秋硯只好又說︰「現在已經沒事了。」
他們聊天。
寧秋硯對蘇見洲聊了渡島這一次的景色,說起在養殖場工作的關子明,還有在整天泡在廚房里、做飯特別好吃的白婆婆。講那些在林間風干的菌類、海邊的寄居蟹、大宅里那些房間裝滿的藏品和關珩畫的日出。
忽略那些難以置信的細節不談,寧秋硯發現他口中的渡島和過去沒什麼區別,生活也顯得平淡,有種沉澱後的靜謐感。
隨著講述,寧秋硯的心中也輕松了不少。
他現在真正回歸了現實生活,只要他不再去挖根究底,那麼以後和以前不會有什麼區別。
老板端來了烤好的菜品。
熱騰騰的烤串整齊擺放在盤子里,令人食指大動。
天氣寒冷。
附近有商場和學校,不多時,有新的食客到了。
帳篷里食物的香味,食客們的談笑聲,都充滿煙火氣息。
寧秋硯原本沒什麼胃口,看到蘇見洲吃得那麼香,也吃了一點。m.
一對小年輕情侶走進帳篷,坐在了靠近角落的位置。
男生在點菜,女生攙著他的胳膊。
他們應該也是熟客了,老板詢問女生︰「今天想吃烤鯽魚嗎?我下午殺的,還沒來得及擺出來呢。」
女生笑眯眯地說︰「好啊,謝謝老板!拜托給我選一條最大的!刺最少的!」
老板說好。
不多時,他掀開門簾,提著個紅色的塑料桶走了進來,打算是讓那個女生自己挑選。
寧秋硯先是聞到了魚類身上特有的腥味。
隨後,在老板提著桶路過時,他看到了桶里被剖開肚皮、取了內髒、雙眼圓睜的新鮮鯽魚。
那一刻他沒有忍住,捂嘴跑去了帳篷外的垃圾桶旁。
把剛才吃的東西都吐了。
蘇見洲跟了出來,遞給他一瓶水。
寧秋硯漱完口,倚著身邊的樹干喘了一會兒氣。
恍然間,在幾棵梧桐樹的光影交疊處,仿佛看見了關珩站在那里。他仍是穿那件銀灰色的長睡袍,赤著腳,長發慵懶地披在身後,垂著眸,居高臨下。
「不經嚇的小孩。」關珩如上次一般,這樣說道,語氣很溫和。
「你在看什麼?」蘇見洲一邊替寧秋硯拍背,一邊朝他看的方向看去。
寧秋硯眨了眨眼楮,那里什麼都沒有。
一切都只是他的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