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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1 章 彌天大謊

梅先生設想過很多關于白茜羽的身份。

軍統、中統、地下黨、力行社、青幫、洪幫、國際組織、克格勃……等等,根據她的一系列行為和過往的痕跡,又更像軍統一些,也不排除被地下黨收買的可能性。

他也早早就計劃好了整個「審訊」,如何從生理和心理上攻破對方心防,粉碎對方的意志,將其精神徹底瓦解,因為他想著她背後的情報應該會帶來自己一些「驚喜」。

但無論如何,他都沒想到對方竟然宣傳是……自己人。這個驚喜著實也太離譜了一些。

從理智上來分析,梅先生願意相信這件事情是真的,因為如果這是謊言,那麼這個謊言會太過蹩腳,十分的不入流,正常人都知道查驗真偽是很容易的一件事。

從感情上來說,梅先生又很排斥這種解釋,這件事有太多巧合,過多的巧合總是讓人感到懷疑。

但無論如何,他準備好的計劃和說辭如今全都派不上用場了。

「我叫霧島憐子。」

「我出生在煙台,在北平上的女子學校,父親是鹿兒島出身,母親是奉天人。」

「我來到上海,是為了一個關于‘五族共榮’和‘王道樂土’的藍圖。」

「我是這個計劃挑選了許多年選定的唯一執行人,還為此又接受了一年的特別訓練,然後來到上海改換身份,化名吳曼卿……」

對面,那個剛才受了刑的少女用略微沙啞的聲音將自己的「一切」全盤托出。

梅先生仔細地听著,不僅僅是這些不知真假的說辭,還有她的每一句日語,听下來可以確信的是,她有在日本居住過,因為梅先生本人就精通多國語言,知道某些用詞遣句不是死讀書就能讀出來的,能說成這樣,必然要一段時間內沉浸在語言環境中。

梅先生轉瞬間就想到了很多種可能性︰比如霧島憐子確有其人,人死了,被她頂替了身份;比如吳曼卿是共用的一個身份,那個調查中失蹤的女編輯只是一個幌子……

听完了對方的陳述,梅先生發問︰「你的上級是誰?」

白茜羽道︰「我不能說。」

梅先生笑了笑︰「這樣我會很困擾的。」

「你可以用任何手段,去調查‘霧島憐子’或‘吳曼卿’這兩個名字,你會得到答案的。」她淡淡地道,像是對能否查證這一點完全不擔心。

事實上白茜羽已經緊張死了,她腦子不算聰明,但記憶力很好,再加上事情沒過去多久,當時被鄰居吳小姐綁架時的情形可以說是歷歷在目,復述起來沒有任何障礙。

但白茜羽背後還是在瘋狂地冒冷汗,她以前也編瞎話,大多是真假參半,可這次她編的身份來歷背景故事跟她本人一毛錢關系也沒有,一不小心就會翻車。

梅先生定定地看了她片刻,揮手招來手下,吩咐了幾句,大概是走程序要資料了。

會往這片大陸里送間諜、特工的機關就那麼幾個,問一圈就能見分曉的事情。至于對方不肯說出自己上級,只能證明她並不清楚「梅先生」是否與自己同屬一個系統。

「虞小姐,不,霧島憐子小姐……」梅先生轉而問道,「來上海是有任務?」

白茜羽道,「是,但關于任務的內容無可奉告。」

「你的任務,為什麼讓你出現在廣慈醫院?」

「我沒有去過廣慈醫院。」

梅先生挑了挑眉,白茜羽看起來卻很淡定,她敢這麼說是因為謝南湘通過刀疤臉跟她通過氣,她知道梅先生能順藤模瓜找到她家,是因為失蹤而登報的吳曼卿。

當天目擊到她正臉的人並不多,兵荒馬亂的,她一會兒裝護士一會兒裝病號一會兒裝攙扶病號的家屬,也就岳老板那邊的人和她臉對臉地撞上了,現在這伙人死的死逃的逃,而且特工總部會不會取信這幫人的「口供」也很難說。

于是梅先生又叫進來一個人,吩咐了幾句,她不知道他吩咐了什麼,但注意到謝南湘的表情有了些微的變化,心下一沉。

梅先生忽然冷不丁地道,「霧島小姐,和謝君認識?」

壞了!白茜羽頭皮都有些麻了,她意識到自己面對著這樣一個老狐狸還是有些大意了,必須連一個眼神都不能松懈,但她反應很快,冷笑一聲,「那天晚上的‘談判’,我怎麼會忘記?」

「如果霧島小姐的身份無誤的話,以後也是同僚了。」梅先生的話題換得飛快,「而且冤家宜解不宜結,都是為帝國盡忠的大好青年,可不要把這些小事放在心上,是不是?」

他的話頭拋給了謝南湘,一旁的謝南湘微微一笑,語氣親和地道,「好說好說,若是霧島小姐所說屬實,我一定向她斟酒賠罪。」

梅先生道,「可我听潘說,你的人一直不讓她去探視人犯,還經常帶進去精致的席面,可有此事啊?」

謝南湘面色有些尷尬,輕咳一聲,低聲求饒道,「這件事容我待會兒和您解釋……」

梅先生從善如流,笑呵呵道,「好。」

他不急于知道答案,因為他早就知道一切的原委了。作為鼎鼎有名的情報頭子,謝南湘的手下之中豈沒有他的耳目?他在特工總部很倚重這個年輕人,但相應的措施也從不會少。

回到上海之後,潘碧瑩就來告狀,然後過了一會兒,他就知道了刀疤臉和徐彪的種種行為,比如送進去的雪花膏和報紙,比如刀疤臉明目張膽地替長官「挖牆腳」,酒後大喇喇地放話要幫老大泡妞之類的。

這種事情瞞得過潘碧瑩和特工總部其他人,但瞞不了他。

梅先生也是知道了這一點之後,才放下對謝南湘的懷疑,當然一些小小的敲打是必要的。

他很清楚謝南湘的為人,雖然帶著一幫酒色財氣俱全的手下做掩飾,也干過索賄敲詐的勾當,但實際上他卻並非聲色犬馬之人,也不熱衷于追名逐利升官發財,再加上父母早逝,朋友又都是狐朋狗友,實在是令人有「滑不留手」之感。

人在世上總有所圖,一個沒有七情六欲的手下,他怎麼敢用?但他現在發現了謝南湘的小秘密——他對這個身份撲朔迷離的女子,竟然是有些真情的。

男女之間的情意是最難裝的,也是最難藏的,以梅先生的本事,若是連這點都看不出來都可以把眼楮挖掉了。

莫利愛路的談判,或許不是他們的初識,牢中照顧是傳遞情報的遮掩,或是單純的憐香惜玉?剛才的鞭刑是挾怨報復,還是在他面前故意上演的戲碼,覺得事不可為,便先劃清界限?

梅先生品一口茶水,心中慢慢咂模著,分析別人是他的習慣,也是一種消遣。

就在閑談的這一陣子,有手下跑進來了,對梅先生耳語幾句,將他叫了出去。

過了十分鐘,人還是沒進來,白茜羽便猜測是去接電話了,要驗證「霧島憐子」的身份肯定需要一些級別和授權,在加上這個年代越洋通訊技術不發達,所以會花上一些功夫。

她覺得吳曼卿當時是沒有騙她的,她沒必要跟一個死人說謊,但她其實對「霧島憐子」到底隸屬什麼組織其實一無所知。

等待的時光有些漫長,更漫長的是和一個熟人共處一室,卻不能說任何一句話。

謝南湘沒看她,自顧自地在抽煙,他不能離開,因為他離開了就得讓其他人進來看著人犯,以免忽然出現人犯自盡之類的突發情況。

白茜羽也沒看他,她的手被綁得有些疼,意識到這一點之後,她才發現身上的火辣辣的感覺正在消退,雖然看起來還是很嚇人,但疼痛感已經可以忍受了。

大概三天就能養好的皮外傷——折騰過幾次後,白茜羽現在大概也能判斷恢復周期了,她現在才知道謝南湘要來抽鞭子不只是因為惡趣味或是想打她一頓出氣,而是真的有點東西。

「疼?」對面的人低低地出聲詢問,嗓音擾動了凝固的空氣。

白茜羽如實道,「疼。」

「如果你沒撒謊,再忍忍,很快就結束了。」謝南湘的語氣听不出是什麼情緒,顯得冷靜而客觀,「但是,如果梅先生查不到霧島憐子,或者查到的人和你不符……你就完了。」

雖然事先沒有通過氣,但以他的聰明,听到她說出「吳曼卿」這個名字的時候,大概已經明白她的意圖了。

將虞夢婉等同于吳曼卿是一個好辦法,虞夢婉身上許多無法解釋的地方也能說通,但這個故事的破綻太多了,見過吳曼卿的人絕非寥寥數人,報社的主編同事、吳曼卿的上級、甚至是遠在鹿兒島的親朋好友……這個彌天大謊,怎麼都是扯不圓的。

就算她與吳曼卿的長相有幾分相似,但梅先生絕不是能被糊弄過去的人。

白茜羽道,「他們會相信的。」

這話說的她自己都沒有什麼底氣。

「是嗎?」謝南湘笑了笑,他低下頭,借由點煙的動作掩蓋住了眼中的波瀾,他不得不開始設想有什麼借口可以殺死白茜羽,如果事不可為,他能做的也只有讓對方少受折磨,至少他不會讓女犯人要遭受的事情發生在她身上。

他很想知道白茜羽的腦袋里到底在想什麼?好好的,怎麼就走到今天這一步來呢?兩個一起吃火鍋的人,現在枯坐在刑訊室里等頭頂上的屠刀落下來,他或許還會是行刑人,怎麼搞成這個樣子……

審訊室中沉默了一陣,只有燃著的炭盆發出細微的聲響,誰都有一肚子的話想說,但誰都沒有說話。

「如果……」靜默之中,謝南湘忽然開口,可他還沒來得及說下去,審訊室的門就被推開了,梅先生回來了。

「重新介紹一下自己。」他重新在主位上坐下,氣勢與方才截然不同,「新政府首席顧問、梅機關與特工總部的負責人……影佐禎昭。」

白茜羽知道「梅先生」只是一個代號,但沒想到對方的真實來歷如此驚人,但她隨即意識到「霧島憐子」的身份應該是得到官方背書了,看來吳小姐弱雖弱了點,還真是有名有姓的一號特工。

「我和晴氣那邊通了電話,看了你的資料……還有照片。」梅先生頓了頓,笑道,「不過,那是你十二歲時拍的,和現在並不太像。」

「晴氣」是誰?這個日語姓氏听起來很少見,或許見到了漢字寫法之後她就能想起來是誰了。

「你可以找見過我的熟人來驗證我的身份。」白茜羽語氣平淡,她知道自己在睜著眼楮說瞎話,一找熟人她準露餡,但越是這個時候她越要立住身份。

她已經想好了各種應對,見到親戚就說「女大十八變」,見到同事就說「那天化了妝」,見到鄰居就說「平時是素顏」……反正總能讓事情掰扯不清楚。

只是她比較怕的是他讓自己說出對方的名字,抓來鄰居什麼的還好說,要是親戚或是同事她就只剩下一招「惱羞成怒」了——你愛信不信吧,我有脾氣了,不信就把我砍了吧。

不過她猜影佐禎昭不會用這種「笨辦法」,普通人才用這種又土又耗時間的方法,影佐這種聰明人卻最是不屑。

果然,影佐禎昭也沒有再提照片的事,轉而道,「既然你是‘對華特別委員會’的人,那麼也應該知道,以我的級別,能接觸關于你所有的‘機密’。」

「那麼,說說看吧。」他施施然道,「說點你知道的情報,什麼都可以。」

白茜羽料中了,影佐禎昭認為找任何吳曼卿或是霧島憐子的「熟人」,都有串供或是買通的可能性,而且女人的相貌這件事很難說,既然身高體重體貌特征都能對得上,那辨認起來就是一筆糊涂賬。

他早已派人去過了最容易核對的《宇宙風》報社,吳曼卿雖沒有留下照片,但根據旁人描述起來,有的說容貌清秀,有的說長相土氣,有的說皮膚白,有的說大眾臉但見著就能想起來,雖然還是讓偵查好手勉強畫下了素描,但也不具備什麼參考價值。

一個訓練有素的女特工,想要通過種種手段改換自己的容貌太容易了,或者說是家常便飯也不為過。需要潛伏的時候,就能泯然眾人,讓人看過即忘;需要美人計的時候,就能艷驚四座,令人刻骨銘心,或者說如果霧島憐子沒有這份本事,他才會感到奇怪。

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撇開「容貌」這個不確定的因素,將注意力放在那些無法模糊的地方。

作為一個特工,你總有自己的情報吧?既然來上海執行任務,總接觸過一些老百姓不知道的事情吧?既然都是大你幾級的長官了,也沒什麼听不得的吧?

但是說了掌握的情報,在一個情報老手面前就等于是毫無遮掩了,因為情報總有源頭,如果說出的信息來自軍統地下黨或是任何勢力,都很容易被他一眼看穿。

白茜羽一時沉默。

謝南湘眉頭微微皺起,他也察覺到這是一個陷阱,她當然接觸過許多軍統上海站的機密,但是如果在此時說出來就上鉤了。

因為霧島憐子不應該在軍統上海站潛伏過,除非她再繼續編一個新的故事,可一個謊言需要用更多的謊言去支撐,漏洞就會越來越大,最後怎麼都堵不上。

而她說的每一句話都必須非常慎重,不然辛苦編織的謊言立刻就會被撕碎。謝南湘就見過影佐禎昭這樣完成過一次完美的「審訊」,他只是一直提問,提問,最後一點點將對方逼到投降,像個在獅子的捕獵游戲下精疲力盡最終放棄反抗的羚羊。

「霧島小姐?」影佐禎昭將手交握在台前,語帶微笑,但金絲鏡片後的目光令人不寒而栗。

謝南湘呼吸微滯。

過了片刻,白茜羽終于開口了。

「如果你去京都大學找一個姓仁科的人,他會告訴你,‘原子分裂’是可能實現的。事實上,在歐洲,已經有實驗室推進相關研究了。」

白茜羽剛才是在思索說什麼情報才能符合「霧島憐子」的身份。她腦子里的東西太多了,但那些以前用來忽悠人的名人秘辛不夠分量,得換個方案。

短短的幾分鐘內,她第一個想到的機密情報是「大慶油田」,如果用這個作為投名狀的話,就算是影佐禎昭也會高興得發瘋,但這個情報關系太大了,如果東洋人得到了石油就不會喪心病狂地將戰局擴大,那麼未來的一切都會被改變。

否決了各種一放出來就可能顛覆世界未來的信息,白茜羽最後還是選擇了這個不算機密、但因為很冷門沒人關心,一听讓人不明覺厲,但就算知道了好像也沒什麼卵用的重量級「情報」。

她相信這個大雷一定能讓影佐禎昭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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