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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7 章 被你俘虜

……

「這就是虞小姐的待客之道嗎?」

謝南湘將外套月兌下掛到一旁的衣帽架上,又攤了攤手,示意自己沒有武器,明明處于危險之中,他看起來依然閑適放松,好像就在家里的後花園散步,不由令門口緊張注視這一切的士兵們心生敬佩。

白茜羽的槍口依然指著他,語氣冷漠而警惕,「長官,你知道我信不過你。」

「我也信不過你。」謝南湘笑了笑,清越動听的聲音令人很難意識到他的身份與背後勢力,「不過,談判總要進行的,虞小姐若是還有懷疑,可以親自來搜身。」

白茜羽瞥了一眼門外虎視眈眈的士兵,身體微退半步,正好卡在從門外射擊的死角處,「報上你的姓名和身份,還有,為什麼不讓那個‘梅先生’來跟我談?你能做得了主嗎?」

「在你這件事情上,我有足夠的權限。」謝南湘英俊的臉上掛著淡淡的笑,目光掃過熟悉的銀白色外殼,「我姓謝,表字南歸,特工總部情報科新上任的科長,單身未婚。我們現在是否可以談談了?」

「看起來是個不小的官兒,好吧,我可以和你談。」對面的女孩子冷冷地說道,「前提是,把門關上。」

「能有與小姐獨處的機會,我求之不得。」謝南湘對這個提議絲毫不顯得吃驚,偏轉身子對身後的士兵用日語吩咐了一句,那士兵似乎有些吃驚,但還是服從了命令。

片刻後,門在他身後關閉。

當空間徹底只屬于兩個人時,白茜羽終于放下端了半天的架子,很沒有形象地往床上一坐,手撐在身後,「說吧,想干什麼?」

于是謝南湘也坐到床上,與她並排,並且壓低聲音,確保兩人的對話不會被外面偷听到,「為什麼還要回到這里?」

「沒地方去了,準備收拾細軟跑路來著。」白茜羽聳了聳肩,把手指扣在扳機里隨意地轉著槍——在面對謝南湘時她一直都沒有拉開保險,「只是沒想到來的是你們,我還以為最倒霉也是被岳老板的人找上門來呢。」

「是剛才那個‘梅先生’,他查到一個叫‘吳曼卿’的女人住在你隔壁,還發現了電台。」謝南湘下意識望了一眼門的方向,神情沉了下來,「好了,沒時間閑聊了,接下來……」

白茜羽打斷了他的安排,把槍塞到他手里,「接下來,我會假裝要逃跑,你開槍,對著頭, ——就當是給我個痛快。」

這是她選擇見謝南湘一面的原因,她覺得交代一些事,順便讓這位老朋友送自己一程或許也不錯。

「你覺得我爭取這次‘談判’的機會就是為了親手送你上路?」謝南湘毫不退讓地說道,「待會兒你挾持我,我的身份很重要,他們不會開槍,就算是梅先生也會先想辦法保下我,你挾持我隨便上一輛車,然後向我開槍,隨便打中哪里——」

「你有沒有搞清楚狀況?」白茜羽忍不住再次打斷了他的話,她實在沒想到對方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你把我放走,就再也無法得到那個梅先生的信任了,還很可能暴露自己的身份,更別說我也未必能真的逃出去,這筆買賣根本劃不來!打了瓶子灑了油,最後兩頭空!怎麼想都是……」

說到這里,白茜羽忽然一怔。

她終于明白了謝南湘「真正」的計劃。

以他的果斷,既然決定了要放她離開,那就不會給自己留後路,去賭一把敵人的疏忽或仁慈,他今天給自己預設的「結局」,就是死在她的手中。

讓她隨便向他開槍,其實是想要真正地「死無對證」?

不,或許以他的手段,還會將這段死亡設計得柔和委婉一些,比如在送去醫院的途中不治身亡,這樣如此,就不會有人懷疑他是不是故意放走敵人,也不會因此牽扯出更多他背後的隱秘。

而因為他付出了生命的代價,就算是那個說話一套套的梅先生來分析,恐怕也很難猜想到以他未來的前途以及在特工總部的地位,會為了掩護她這顆小卒子而犧牲……

想到這里,她吸了口氣,很艱難地說了半句︰「你不是想……」她有些說不下去了,只好又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好像這樣可以讓咕嚕咕嚕沸騰的腦子冷靜一些。

月光傾瀉在狹小的室內,沒有開燈,因此她看不清謝南湘的表情,只能听到他低低的,有些無奈的嘆息,「……怎麼什麼都瞞不過你啊……」

身旁傳來淡淡的煙草氣息,這是她很熟悉的味道,某些時刻等同于一種安心感,可在此時,卻讓她心中微感酸澀。

她以為自己很酷地說出「給我個痛快」之類的台詞後,對方會沉默片刻,也很酷地點頭,子彈上膛,一發入魂,然後月光下她緩緩倒下,就此死去,他垂眸轉身,風吹起外套的一角……一切都很有文藝電影式的決絕與美感。

謝南湘在她看來就是這樣的人,總是似笑而非笑,話說一半藏一半,一切都得靠听者領悟,但你永遠無法確定自己真的讀懂了他想表達的意思,他的人生也是一半光一半影,籠罩著濃厚的噪點和陰沉晦澀的色調,很有那種隨時都會被命運所吞沒的悲劇質感。

不得不親手送同伴去死這件事,對于他來說應該不難,甚至有過不少次。

可這個他本應該冷靜甚至冷血的時刻,他卻停手,後退,撕掉了寫好的劇本。

微薄的月光中,她听到身旁謝南湘的聲音傳來︰

「今天廣慈醫院我也在,從頭到尾都在,差點還被你的‘小禮物’誤傷。」他如同往日一般閑談起來,「我不得不說,干得漂亮,不愧是我的‘夜鶯’……」

他伸出手,但頓了頓,卻最後只是落在她的肩膀上,帶有上司褒獎意味的輕拍了兩下︰

「我的眼光果然不錯,你已經快比你上司優秀了,上車之後怎麼擺月兌追捕,想必不用我多嘴了,不過我建議你待會兒挑車牌結尾是36的那輛,它比較結實耐操。」

白茜羽沉默了足足有五秒,她看著自己的指尖,聲音輕如羽毛落地,「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別傻了,哪有什麼兩全其美,一命換一命,才是成立的交易。」謝南湘笑了笑,仿佛討論的不是自己的生死。

這是他在這個世道模爬滾打下來領悟的道理,在虹口的黎明中架起那把冰冷的大槍時,他就已經做好了這樣的覺悟。

至于任務……沒了他,情報小組還會派出新的人員來接替他的位置,繼續那個計劃,他本來就太扎眼了,他的死也能讓許多懷疑的視線找不到目標,就此丟失線索。

這麼一算,他覺得自己死得還蠻值的。

謝南湘側過頭,嘴角微微翹起,語氣像哄小孩一樣,「好啦,就算再拿槍對著我也沒用。你就听話一次,行不行?」

白茜羽張了張口,似乎想說什麼,又止住了。

說服這個男人?

不,他和自己是一類人,永遠最相信自己的判斷。

拒絕他的安排?只求速死?

她可沒有那種在牙齒或是衣領里□□的習慣,跳樓這高度也未必能死成,多半高位截癱,這麼近的距離,試圖把槍對準自己會百分百被謝南湘奪下來,這年頭想死可真不容易……

難道只能選擇什麼也不管,拼盡一切逃生?這或許是對他來說也是一種解月兌……見鬼,她五分鐘才剛做好思想工作準備給自己解月兌!她盼著死了能穿回去倒還說得過去,這家伙死了可真什麼指望都沒了,怎麼看這個「找死名額」也都是她優先……

白茜羽必須告訴自己,一定還有其他的辦法,一定還有,好好思考……可理智告訴她,她已經別無他法,只能接受這個苦澀的結局。

她忽然有些後悔。

在雨夜狂奔的時候她沒有後悔,深陷重圍的時候她沒有後悔,無路可退的時候她不僅沒有後悔,還覺得這一趟來得夠本,這叫瀟瀟灑灑走一回。

可此時她感到了心底深處涌現的悔意——如果她沒有留在淪陷後的上海,沒有選擇回到莫利愛路,沒有試探鄰居的秘密,沒有去廣慈醫院……那麼,現在的一切或許都不會發生,這個男人也不會為了救她而搭上自己的性命。

一片沉默中,謝南湘覺得自己應該說些什麼應情應景的話,比如「想我的話以後夢里可以相見」之類的句子,他隨口就能說出一沓來,但在白茜羽面前總顯得不是那麼合適,有一種「說出來了就會被她無情嘲笑」的感覺。

可這大概真的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了,他想了想,看了眼手表,還是決定說些有用的︰

「听著,梅先生這個人極其狡猾敏銳,這個名字只是他的化名,我對他的了解也有限,只知道他是陸軍省的大人物,但他想要圖謀全局,不會在七十六號的事務上花很多心思……

「岳老板最近還想要騎在牆頭觀望局勢,但這個老家伙一直龜縮不出,還是被敲打了幾次,丟了幾塊地盤,十六鋪和楊樹浦那邊他現在罩不住了,你可以考慮……」

白茜羽默默地听著,思維有些發散。

她忽然想到以往在她家煮火鍋也是這樣,他一邊閑談一邊下菜,她就安靜地運筷如飛吃得滿頭大汗。

想到那個時刻,她才覺得活著真他媽好啊,熱騰騰的切得薄薄的牛肉在鍋里沸騰,發出咕嘟咕嘟的聲音,外頭天寒地凍,窗玻璃上結著銀白的霜,大氣層很干淨,宇宙中也是一片死寂,時間因此顯得很漫長。

有時候,求生和求死本就是同一件事,人在天平上來回搖擺,既向往光明又渴望幽暗,而當這個天平因為某個人而微微傾斜了一些,白茜羽終于明白自己接下來該做什麼了。Μ.166xs.cc

「還有,之後無論听到任何關于我的消息,都不要去回應聯系,不管是哪方勢力,他們的目的都是在釣魚……肖然那家伙也不能信,他看著老實但也會騙人的……

「有門路的話最好還是去海外,國內接下來哪里都不太平,包括重慶……如果滯留上海實在無法離開的話,去國際飯店點一份名叫‘黎明之前’的雞尾酒,就會有人聯系你……」

謝南湘還在繼續叮囑著,仿佛恨不得給她拉一條長長的備忘清單,白茜羽一開始還靜靜听著,後來越听越有些喪失耐心。

她起身走到梳妝台前,拿起口紅描了描有些失去血色的唇,又噴了噴香水,見他還沒講完,終于忍不住打斷了他︰

「這位長官……」

「你難道不知道生死決別的時候,男女主人公應該干什麼嗎?」

謝南湘還沒反應過來,白茜羽忽然猛地一把扯住他的領子,迫使他低下頭來,然後將唇湊了上去。

這個瞬間,謝南湘覺得自己被定身了一般,動彈不得。

像是被一顆子彈擊中,子彈鑽進心髒,撕碎了表皮,燎傷了血管,麻痹了神經,擊中了最柔軟的所在。

……不對!下一秒理智令他強行從這份旖旎中掙月兌出來,一把攥住了對面人的手。

匕首!

她手上反握著一把寒光凜凜的匕首……刀刃向著自己!

這一剎那,謝南湘什麼都明白了——這個吻只是個□□,她真正的目的是自我了斷!

「這是我想到最好的辦法了……」她對抗著手腕上的力量,聲音從牙縫里擠出來,「放手!」

回答她的,是手腕被一把按在後面的牆上,刀刃再也無法靠近身體,而他目光沉沉地盯著她的臉,嘴唇抿緊,像是在等她什麼時候消停。

似乎是見掙月兌無望,白茜羽驀地屈膝上頂,再是狠狠的一記肘擊!

這一招有些似曾相識,謝南湘輕松躲過她的慣用招數,女孩子卻趁機使勁掰他的小指迫使他松開鉗制,然後順手便推倒一旁的衣帽架往他的方向沉沉地砸了過去!

謝南湘下意識躲避砸來的陰影,而她再次舉起匕首,對準自己的喉嚨!

可這一次,她的匕首依然無法刺下來,一個被踢過來的梳妝凳精準地擊中了她的膝彎處,令她不由自主地身子一斜!

隨即她感到自己拿匕首的手腕再次被輕而易舉地抓住,以一個擒拿的姿勢扭至背後,另一只手在她脖頸處略一加力,迫使她半跪下來,上身則被死死按住,頭埋進柔軟的床鋪里,再也無法使出她拿手的女子防身術。

「砰!」

與此同時,門外听到異常響動的士兵立刻破門而入,吱呀聲中,難逃此劫的大門伴隨著灰塵倒下,涌進來的士兵們大聲喊著「別動」,一邊將槍口對準了室內。

剛才白茜羽將衣帽架砸下時正好落到了梳妝台上,發出轟然巨響不說,台上的瓶瓶罐罐更是叮叮當當碎了一地,門外的士兵以為談崩了,趕緊帶隊殺將進來。

本以為接下來還有一場苦戰,可他們定楮一看,才發現自家長官已經擒住了那女間諜,似乎根本不需要他們的支援。

而其中負責向梅先生通報情況的士官掃視四周,更是細心留意到地上掉落著匕首,謝隊長的衣領看起來有些散亂,嘴唇上也似乎沾了些胭脂水粉的痕跡,原本總是淡定自若的英俊臉龐上仿佛掛滿了寒霜……

假裝□□,實為刺殺,圖窮匕見,反被捉拿……士官立刻拼湊出了事情的「全貌」,作為梅先生的手下,他自然也學了幾分上司那種「見微知著」的本事,心中暗自有些好笑。

一個準備使美男計的,卻踫上個想使美人計的,還差點被反將一軍,這是惱羞成怒了……

「長官,沒受傷吧?」士官面上嚴肅地詢問道,然後向身旁的士兵打了個手勢,「接下來的事情交給我們吧,我們不會給她可乘之機的。」

「……我沒事。」謝南湘垂下眼,士兵已經拿著手銬走了過來,他手上力道漸漸松了幾分,卻遲遲沒有讓那些士兵接手。

「長官?」士兵疑惑地出聲。

謝南湘沉默片刻,他低垂著腦袋,半邊面容被陰影所籠罩,片刻後,他低低地輕笑出聲,「呵……竟然被這個女人擺了一道……」

「給我。」他忽然伸出手,接過士兵手中那冰冷的手銬。

似乎是為了報復,他故意用粗魯的動作拷住了她的雙手, 地一聲,用力卡緊了。

「長官,小心她咬破牙齒里的毒藥。」士兵提醒了一句。

「我已經檢查過了。」謝南湘淡淡地回了一句,語氣听不出喜怒。

然後,他拽著她被反拷住的雙手,將她整個身子扯了起來,像是絲毫不考慮這個動作會給她造成痛楚,這讓目睹一切的士官心中更是肯定了剛才的「判斷」。

謝南湘注視著面前被俘虜的少女,捏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頭來,聲音如月光般清冷,「放心,我會好好‘招待’你的。」

習慣了一下手腕處的冷硬,白茜羽回望著他,目光凝著無數說不清的情緒,嘴角卻緩緩挑起一個挑釁般的弧度,輕聲說道,「被長官俘虜,我心甘情願。」

然後,她被兩邊的士兵抓住胳膊提了起來,如臨大敵般地押了出去。

謝南湘站在原地,靜靜地望著門口,面無表情。

月光在他的身後刻下長長的影子。

只是有士兵悄悄瞥見,年輕的軍官用拇指指月復輕輕抹過嘴唇,不是想擦去什麼的動作,而是似乎想讓某種氣息停留得再久一些。

深夜的莫利愛路,石庫門矗立在黯淡的路燈下,不少小洋房與公寓的窗戶亮起了燈光,那是被破門響動驚醒的居民,正有些驚魂不定地看著穿著制服的士兵走過長而狹窄的弄堂,肩上的槍柄掛倒了晾在一邊的棉花被,後面的士兵就那樣熟視無睹地踩在腳下通過。

某盞窗戶前,黃太穿著睡衣,睡眼惺忪地從窗戶里探出頭來,頭發上還卷著塑料卷發器。

「發生撒事體啦?」她小聲問同樣看熱鬧的街坊,卻沒有得到答案。

數輛汽車同時點火發動,引擎的轟鳴聲響徹寂靜的夜空,明晃晃的車燈亮起,很快消失在這一片街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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