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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傳聞中的虞夢婉(1)

「夏季到來柳絲長, 大姑娘漂泊到長江, 江南江北風光好, 怎及青紗起高粱……」

彌漫著味增香氣的廚房里, 小環一邊哼著歌一邊用調羹攪拌著湯鍋, 她哼的是如今最新上映的電影插曲,雖然她還沒有看過那電影畫兒究竟有多神奇,但身在時髦的大都市難免耳濡目染。

僕人剛剛從菜市場采買滿載而歸,菜籃子里都是今日最新鮮的蔬菜瓜果, 她們站在水池子前一邊分揀著一邊聊天, 但聲音壓得很低。

「……嘖嘖, 得罪了什麼人……」

「就是, 滿大街都是布告, 掛了好幾天了……」

「……哎, 小環,你听說了嗎?」

忽然被提到名字,小環愣了愣, 才反應過來,「听說什麼?」

「你不知道啊,哦,你好久沒上街了。」

見她一臉茫然, 其中一個年長的僕婦很有興致地講起了最近街上的見聞︰東洋人到處抓花姑娘, 年紀大的不要, 太胖太瘦皮膚太黑的不要, 專抓貌美又細皮女敕肉的, 不知又要干什麼傷天害理的事。

小環當個趣事听,沒怎麼往心里去,沒想到另一個年輕些的女佣立刻接茬,「沒听到今天街上在傳嗎?傅家少爺找著了,就在醫院躺著呢,好像是快死了。」

小環心中咯 一下,但強忍住要開口詢問的沖動,听那女佣繼續說道,「你再想想,那布告上貼的女間諜姓什麼?」

那年長的僕婦愣神道,「我又不識字,哪知道姓什麼,听人說好像叫‘于’什麼來著。」

「我知道,姓‘虞’,虞姬的虞,叫虞夢婉。」旁邊在涮鍋的僕人隨口接了句,這段日子只要上街的人都能或多或少听過這個被全城通緝的名字。

在上海這樣的城市里頭,消息總是如風一樣流竄,或真或假的「內幕信息」,荒腔走板的謠言,與病毒般散布的「懸賞捉拿」匯集在一起,哪怕大部分人都抱著事不關己的態度,「特工總部全城搜捕的女間諜」依然成為了閑散市民們茶余飯後的熱門話題。

關于其人身份為何,市民們主要有三種論調,第一種論調認為此女身高八尺,腰圍也是八尺,受的是紫姑神庇護,使的是那紫郢青索劍,是如「施劍翹」一般巾幗不讓須眉的奇女子,不過支持這種論調的人不多,多為追報紙連載而入魔的小說讀者。

第二種論調認為那是受地下抗聯培訓出的優秀女戰士,並以很一種很樸素的觀念開始為她祈福,希望她已經離開上海這座魔窟,持有這種想法的人一般比較現實,但其實上海各個地下組織早就因此緊急召開過會議,反復討論過後一致確認︰他們並沒有一位叫虞夢婉的同志需要營救。

最後一種論調是主流派,他們不關心這女間諜是什麼來歷,又犯了什麼事兒,就樂此不疲地根據那懸賞上的身高體貌年齡籍貫,腦補出一個美貌妖艷、燙著大波浪、穿著高開叉旗袍的絕色尤物,隨即「仙女牌」香煙聞風而動,想找到本人登報宣傳……

那僕人將甚囂塵上的各種論調都講得有聲有色,小環低頭听著,手里的湯勺無意識地攪動,湯鍋里早已咕嘟咕嘟地沸騰了,熱氣滾燙。

「可你們都不知道,這虞夢婉,其實還有個身份。」年輕女佣四下張望確認沒有旁人,這才將聲音壓到幾不可聞,神秘兮兮地道,「她呀,以前可是傅家少爺的未婚妻。」

「真的假的?」其他僕役也跟著配合地壓低聲音,「你怎麼知道的?」

「那天我整理書房,偷偷看到了。」年輕女佣眼楮往上瞟了瞟,雖然這座宅邸的男主人一向低調神秘,也從不與她們這些下人接觸,但生活上的東西總是瞞不過要經手的僕役婆子,廚房常要進生鮮魚類,洗衣婦縫補的衣裳是東洋和服,書房里到處都是蝌蚪似的日文字,許多事大家也都心知肚明了。

不過這世道,為誰做工都是做工,沒有人會放棄這大好的差事不做。

「所以啊,我今天一听這傅家少爺就知道了,這事兒肯定不簡單!」女佣用圍裙擦了擦手,一副看破了什麼重要機密的模樣,雖然這番推論說了好像也等于沒說,但听八卦的眾人自覺已經很滿足了,又閑聊了幾句,便紛紛散去忙活了。

小環關掉火,默默看著煮沸的湯汁漸漸不再冒出氣泡。

「小姐,你到底在做什麼呢?」她心里浮現出無數的疑問,但最後都沉寂了下去,只歸結成一個很簡單的念頭︰小姐要做什麼,我都要幫她。

如果是曾經的小環,听到這樣的消息早就駭得面無人色了,可經過火車站那一次轟炸,以及流浪街頭顛沛流離的日子,小丫鬟的內心早已今非昔比。

她月兌下圍裙,重新挽緊頭發,輕輕吐出一口氣,然後面色如常地套上袖套,拎起水桶和抹布,走上了二樓。

「老爺」今天不在公館。

她放輕腳步,樓梯依然發出了吱嘎吱嘎的響聲。

宅邸在此時無比安靜。

小環抿著唇看著那扇緊閉的大門,伸手握住把手,緩緩打開。

……

「 噠——」

醫院洗衣房的門被向外推開,有人走了出來,往下拉了拉衣擺還整了整護士帽,才輕手輕腳地關上了門,往前走去。

「醫生好。」

走在廣慈醫院的走廊上,白茜羽與身邊擦肩而過的醫生笑著打招呼,那醫生低頭看著報告,渾沒在意,只是略略抬眼瞟了一下,見一身護士服,便沒有多想,點點頭徑自離開。

而在他的身後,白茜羽理了理袖口,然後左右活動一下脖頸,這幾個動作與她剛才明顯過于甜美的笑容格格不入。

溜進廣慈醫院不是一件很難的事情,因為潘碧瑩大概沒有料到她會來得這麼快,廣慈醫院內還沒來得及怎麼布置人手——就算今早第一時間得知了傅少澤的消息,也總得掂量掂量做足準備,過個三五日,尋得個夜深人靜的好時候再悄悄模進來。

誰知道白茜羽當天大中午溜溜達達就過來了,左手拎著個皮箱,右手拿著根油條,跟飯後遛彎兒似的就往龍塘虎穴里闖,甚至還因為吃得太多差點翻不過去牆。

最簡單的戰術永遠是最好的戰術,想要提高辦事效率的最好方式永遠是減少辦事流程,多增加一個環節,在執行時就會多一分不確定的因素,做生意是這樣,打仗是這樣,殺人也是這樣。

所以,白茜羽只是帶上家伙什兒,略做些安排,趁著午飯時間找到個死角溜進醫院的洗衣房,從架子上挑選了件合身的護士服之後,便開始琢磨解決問題了。

「吱呀……」

白茜羽一邊往前走,一邊讓目光自然地掠過走廊兩側房間懸掛的門牌,前方診室的門忽然打開,有病床推出來,但被門口台階微微卡住,護士手里拿著吊瓶一時調轉不過來車頭,她連忙上去幫忙搭把手。

她的動作一切都很自然,好像就是這座醫院的一個平平無奇的小護士。

穿過走廊,大廳內很安靜,氣溫仿佛都比外頭低上幾度,時不時護士與醫生來往,看起來一切如常,只是掛號等候區稍顯冷清,大概是出于特工總部的管制,新的病患都難以就醫,只得另擇病院。

大廳里,零星有幾個穿著制服的人在晃蕩,還有幾個躲在角落里抽煙,或是翹著二郎腿坐著看報紙,姿態看起來都很松散,白茜羽經過其中兩人身邊的時候,還听到他們打著呵欠在抱怨。

「那個姓潘的腦子壞掉了……」

「就是講……拿著根雞毛當令箭,大白天的抓只鬼哦……」

「等些去眯一覺,撐不牢了……」

中午的陽光很燦爛,氣氛很平和,白茜羽隨手拿起水壺給大廳角落里的綠蘿澆水,旁邊的特工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閑篇,他們並不知道自己所要抓捕的對象,此時與自己的距離不到三米。

被通緝了這麼久,白茜羽早就知道對方手里並沒有自己的照片了,而醫院這麼多護士,身高體貌與她差不多的大有人在,他們根本不可能辨認出每一個護士的模樣。

她饒有興致地听了一會兒兩名特工的家長里短,這才離開大廳。

經過行政辦公的區域,白茜羽從樓梯上了二樓,上樓前她看了看樓層導航,各樓層都有不同科室類別,而手術室、重癥病房都在五樓層。

五樓顯然是醫院里的「高危地帶」,因為每層樓都嚴密布控的難度太高,特工總部也沒有這麼多的人手天天在醫院待命,如果代入自己是潘碧瑩的視角的話,一定會重點關照有「重癥病房」的五樓。

果不其然,當白茜羽假借是實習護士,混進了注射科護士的休息室聊天後,便很輕易地從護士們的口中听到了五樓住著位「大人物」的消息,而且那里閑雜人等都不允許上去了。

午餐時間結束,白茜羽笑嘻嘻地和注射科護士們道別,還靠幾句嘴皮子的交情套來兩根頭繩,將頭發束成麻花辮,看著與院內小護士一般,足以以假亂真。

不過,她從沒想過往五樓去。

不用想也知道,看護傅少澤的病房就是個圈套,自己犯不著眼巴巴去以身犯險,如果傅少澤真的落在潘碧瑩的手里,那她殺了潘碧瑩,救小傅同學就是水到渠成的事。

更何況,傅少澤是否在醫院中,還是一個未知的因素。

下午的時間,她找機會溜進主任辦公室,偽造了一份帶公章的證明,加塞在本周臨時人員的檔案里——開戰以來對醫護人員的需求激增,特別是護士,紅十字會每周都會調來好幾個,過段時間若是其他醫院人手吃緊,便又會被「調劑」過去。

按照她的計劃,今日事今日畢,多半不會將事情拖到要被查檔案的地步,但多做一手準備總沒有錯。

接下來,她便開始正兒八經地在各個科室流竄「幫忙」。

她自稱小黃,大學生,見國難當頭便毅然棄筆從醫,剛在紅十字培訓了倆禮拜,但對國外研發的新技術有些研究,她臉皮厚又口才好,一套說辭毫無破綻。

本以為技術方面蒙混過去有點困難,誰知道她上輩子那點急救水平放在現在「紅十字會調來的臨時護士」的人設上,甚至還有點令人驚喜——無菌意識幾乎成為本能,洗手消毒頻率甚至要強過現役護士,令許多醫生刮目相看。

臨近傍晚的時候,廣慈醫院的守備力量明顯地增強了許多,醫院的各處也都布置了暗線,穿著風衣豎著領子的,事不關己看報紙的,還有穿著馬褂戴著小帽面色不善的,動輒便抓著人盤問,連醫院內也有了些草木皆兵的氣氛。

幾個護士長和主任醫生都接連被叫過去,這些醫生大多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知道特工總部忽然將醫院圍住,說是要抓捕女間諜,讓他們「通力合作」,醫院上下都不敢得罪,只好乖乖配合。

只是,當他們被盤問有沒有發生異常,或是遇到什麼可疑人物的時候,都是紛紛搖頭,表示一切如常。

一切的確如常。

白茜羽啃下一口隻果,發出清脆的聲音。

隻果是護士長給的,一個下午的時間,她已經充分成為了醫院里的「自己人」,所以此時她可以隨意地倚在二樓欄桿旁,望著下面大廳來來往往的人們,像是一個戲台上的看客。

也就是這個時候,她終于見到了潘碧瑩。

「有情況嗎?」

在幾名士兵的簇擁下,潘碧瑩踩著馬靴,一臉冷峻地步入醫院大廳。她的臉明顯瘦削了下去,不復曾經的明媚動人,她一身制服熨燙得十分筆挺,腰間配著槍,嘴唇卻還是化了口紅,原本燙得如同洋女圭女圭般的頭發如今剪得短短的,四下環顧的時候,眼神銳利,意氣風發。

「沒有,我們已經加派人手,會在各個樓層……」

「太慢了,再去篩查一遍,天台,雜物間,任何可供人潛入躲藏的地方都要查,另外,再派人看守總電閘……」

白茜羽啃著隻果,在二樓居高臨下地看著潘碧瑩一臉嚴厲地發號施令,嘴角微微勾起微笑。

可終于見著你了。

狩獵者與獵物的身份總在不停搖擺,貓鼠游戲的開端,或許其中一方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角色已經悄然轉換。

「小黃,小黃,快來幫忙!」

手術室的方向傳來護士長的呼喊,白茜羽應了一聲,走去病房區域,路過導診台時,她找到掛在一旁的「值班名單」,在最後拿筆工整地簽上名字。

「黃徽逢。」

啃完最後一口隻果,她將果核隨手丟進垃圾桶,輕快地回道︰「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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