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應並沒有沉溺思緒太久,虛空隱約泛起波瀾,抬眸掃去時,袍袖下的指尖勾了勾君不意的小指。
隨著第十人、也就是最後一人從虛空中踏出,穩當當停在了一個玄而又玄的位置時,原本閑散的氛圍化為凝重滯澀。
鐘岳拍著衣袖起身,青嵐仙劍錚鳴,人劍如一。
蠻族現今的靈女安撫著低吼的異獸,臉上收斂了爛漫的笑容。
妖族鳳王睜開眸子,周身隱約結成冰稜……
「諸位同道,開始吧……」
年歲最長,輩分最高的老院主沉聲開口,蒼老干枯的手指緊握拐杖,重重錘地,厚重的靈力江河般生生不息的灌入其中,以自身為中心,繁復的金色陣紋如玉裂擴散。
與此同時,鐘應九人不在收斂氣息,或蠻橫或森寒或生機盎然的力量肆意踫撞,攪動天地,自他們腳下延伸出十座完全不一,卻又相輔相成的陣法。
陣盤升騰而起,金色古老的陣紋于雲空輝映,形成正陽烈日下的漫天星斗。
十座陣法勾動九州新劍塔,相互呼應,漸漸渾然一體。
凡人毫無察覺,然而九州的修真者都或多或少的發覺靈氣比先前稀薄些許。
陣紋海納靈氣,又擰成一條條星斗鎖鏈,如鋪天蓋地的狂蛇飛舞,穿梭虛空,封禁凍結天道自然運轉下的時間與空間。
風息雲止,連枝葉摩挲、鳥獸蟲魚之聲也盡皆消失,荒野之川化為最牢固最死寂的囚籠,將雪回神君,也將鐘應君不意十人囚禁其中。
——這便是新劍塔之威。
若說上古劍塔主鎮壓的話,新劍塔則主封禁。
鐘應仰望雲空陣法,桃花眼流露處些許意外之色。
雖然從君不意口中知道新劍塔的用處,也跟著君不意來往九州,看著他忙碌的勾略陣法核心,但是,這是鐘應第一次啟動新劍塔,也是第一次感受到這十座匆匆建成的新劍塔之威……竟然絲毫不遜于上古劍塔。
鐘應估量一下,便是他們十人一齊出手,一時半會也沒法子以蠻力破除封禁,只能想方設法去摧毀劍塔。
這卻不是鐘應驚訝的主因,真正令他動容的是,陣法覆蓋九州,陣隨意動,只要控制陣法的十人想,隨時封禁九州範圍之內任意一塊的空間。
就算神君沖開荒野之川的封禁,只要雪回神君還在九州,便插翅難飛。
而封禁時空,唯有將輪回時空之道走到臻境的蓮中君才能以劍塔為基,以陣法為引,到做如此地步。
可以說殺人放火必備了!
鐘應側首,注視著君不意雅致的側臉,彎了彎桃花眼,覺得自家戀人靠譜極了。
不止鐘應一人這麼想,其他人也送來贊許之色︰「沒白佔天字碑第一,蓮中君果然了得。」
君不意澹然頜首,鐘應欣然收下,抬了抬下巴,半是玩笑半是挑釁道︰「那是當然,也不看看他是誰的人?」
「他可是九州的人,重明國的人。」
「現在是魔後了!你們問問我家不意啊,看看是不是?」
「……是。」
「待會兒露一手給我瞧瞧,你們可別白佔了一個名額。」
「等著!」
眾人一邊隨口調侃幾句,一邊殺入荒野之川的中心。
鐘應一踏進中心地帶,便如墜入幻境,周邊景色盡皆變幻,連同身側聯袂之人也消失的無影無蹤。
他們能打造囚籠封禁神君,神君自然也不會乖乖挨打。
但是,鐘應心中並無擔憂,他對自己的至親之人絕對信任。
至于其他人,好歹也是九州最頂尖的大能,若是連開胃菜也應付不了,也不必到神君跟前送死了,好歹能在神君毀世證道之前多活幾天,或者帶著自己親朋好友離開此世。
古樹郁郁蔥蔥,黑色的藤蔓纏繞著樹木枝椏,腐蝕性的毒瘴氣自藤蔓吞吐,將天色染成了暗沉的鐵鉛色。
鐘應凌虛前行,瘴氣盤旋于眉梢衣袖,使得桃花眼掀起的煞氣帶上了一分陰鷙。
突然,地面土地兩邊裂開,腥臭鋪面,白骨組成的凶獸張開血盆大口襲來。
鐘應一槍往下刺去,正中凶獸眉心,將頭骨連同獠牙一同砸的稀巴爛,揚起雪屑似的灰塵。
揉了揉鼻子,驅散鼻尖異味,鐘應薄涼嗤笑︰「離方水鏡的狗東西們都給我滾出來,老遠就聞到你們身上的惡臭味了。」
土地爬出一具具白骨凶獸,毒瘴氣中涌出重重惡靈,洶洶而來,完全不弱于當年在中州金玉城出現的鬼嬰。
然而,巔峰狀態的鐘應和少年時期的他不可同日而語,拿菜刀般持著陸離槍,毫無章法的一路砍菜切瓜的砸過去。
長槍切過之處,衣袍獵獵,凶獸灰飛,惡靈煙滅。
鐘應不僅速度沒有絲毫放緩,還格外悠哉。
離方水鏡三脈,鐘應通通厭惡,若說最厭惡的話,因少年時期受扶風城齊家血祭之術迫害,朔月一脈無疑高居榜首。
鐘應雖然將九州魔界的離方水鏡清了一遍又一遍,但是總有些漏網之魚,如今遇上,還不用擔心對方會逃。
「原來是朔月一脈,你們只會這一招嗎?」鐘應撇了撇嘴,「次次如此,沒一點兒花樣。」
話音未落,凶獸厲鬼更加躁動瘋狂。
當然,這于鐘應來說,只是趕著上著送死罷了。
若隱若無的線操控著這些亡物的命脈,絲絲縷縷,被一只涂著精致丹蔻的手捏于指尖。
秀姑娘藏于陰影之中,身側站著十來道人影。
他們並不心疼辛辛苦苦祭煉的邪物,只是操縱著邪物前僕後繼。
邪物粉碎時,灑落的齏粉中飄蕩著微不可查的鉛色火星子,幾乎同這毒瘴氣融為一體。
隨著鐘應清除的邪物越多,包圍鐘應的鉛色火星子徹底點燃了,形成了一簇簇如溝渠淤泥顏色的火苗。
鐘應天賦神通為神火,似乎並不將此放在眼里,又似乎並未發現那過于隱秘火苗。
陰影中的人聲音幽幽︰「現在的小輩都是這樣目空一切,狂妄自大?」
秀姑娘輕笑︰「我算是看著他長大的,那孩子一直只知道橫沖直撞,蠻橫行事,只要些小手段,說不準便能將他留在這兒。」
「嘿,仗著天賦天資如此的小輩我見得多了,也該讓他載個大跟頭了。」
「這孩子很快便知道八方孽火……」的滋味……
聲音咽下喉嚨,秀姑娘指尖捂唇。
她看到鐘應徒然停頓了腳步,扛著陸離槍回眸望來,又長又濃的睫羽下,黑琉璃似的童孔中熔化了流動的岩漿,金色的火焰佔據了童孔,目光精準的落在了他們的方向,漂亮的眼型彎出了月牙弧度。
這絕對不是意外,秀姑娘心中警鈴大作,那是獵人鎖定獵物的目光。
「找到了。」鐘應笑盈盈道。
秀姑娘當即張開五指,操縱指尖傀儡。身側的白發老者冷哼一聲,瘴氣自他身後凝結成了一個圓形的門,門框震顫,一只龐大的爪子爬出,古尸將他們護于身下……
縴縴五指忽的收攏,沖向鐘應的凶獸怨靈忽的自爆,腐爛的血肉雨般向四面八方濺落。
血腥味與惡臭味撲面而來,鐘應掐訣結印,一層層屏障將髒污擋于身外。
腐爛之下是零零碎碎的火星子,如風卷火,一簇簇火苗從手指大小長成巴掌大小,再也無法忽視。
——秀姑娘敢來攔截鐘應,便是憑著這一小簇八方孽火。
能焚燒一方大世界的火焰,即便只是微不足道的火星子,也足以令鐘應重傷離場。
然而,在火焰纏上鐘應時,一桿長槍刺了過來,槍尖堪堪停在火苗前。
看起來只是隨意一撥,可是火苗停頓,連同被操控自爆的傀儡也靜止在空中,彷佛被什麼東西按下了暫停鍵。
鐘應修殺戮之道,戰場一向來殺意滔天,血戰到底,但是如今他的氣息卻陰邪難測。
這點兒玩意就想困住他……鐘應翻了個白眼,要知道神君收集完整的八方孽火可是收集了數千年。
阿離可是無盡深淵之主,操控邪物在簡單不過了,鐘應只是懶得用阿離的力量而已,畢竟幾乎沒什麼事是他自己搞不定得。
「這麼喜歡祭煉邪物……」鐘應輕描澹寫的定下了他們的結局,「那便自個兒嘗嘗滋味吧。」
話音一落,通體赤紅的陸離槍遍布幽綠紋路,鐘應提槍一拍——
那一簇八方孽火原路返回。
與此同時,連接凶獸怨靈的傀儡線徹底斷了,停下自爆後,瘋狂反噬其主人。
最先反噬的是原本護主的古尸,老者猝不及防下,直接被巨爪握住了頭顱,頭顱直接被捏爆,然而老者並未死去,斷首尸身中分出一人,轉身欲逃,直接撞上了混沌色火焰,身體熔化了一塊血肉。
秀姑娘被反噬重傷,一口口嘔著血,被自己曾經的傀儡撕扯吞噬著,眸子陰冷泛著血絲。
她以往總是稱鐘應為「那孩子」。
因為,她曾將稚齡的鐘應玩弄于股掌之間,甚至為他安排好了一條入離方水鏡的路,若不是疏影君這個意外,說不準她現在已經成功了,所以看待鐘應總帶著點兒居高臨下的意味。
可是,她此刻才發覺自己誤差有多大!
身後的屬下四散而逃,可在鋪天蓋地的亡物面前,無處可逃,只能淪為口糧。
鐘應沒興趣看下去,轉身欲要離開。
女子的痛呼聲自身後響起,恨恨不甘︰「魔君,此世毀滅有什麼不好——」
那只是你被惡念蒙住眼楮罷了。
鐘應懶得回答將死之人,拂袖消失。
一場場阻攔廝殺發生在荒野之川。
鐘應繼續向著目標前行,到了如今,他已經能察覺到神君的氣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