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遠番外(三)》
「人的一生,可能會多次陷入混亂和無序狀態,也或者,一次都沒有,」在沈雙盈盈的淚光里,季遠道,「在姥爺離開的那一段時間里,我就處于這混亂和無序里。」
她仰著頭︰「後來呢?」
季遠替她擦干眼淚︰「後來啊……」
他得到了一個系統。
再後來,他就遇到了她。
就像荒蕪生命里的一個饋贈,只是最開始的他還沒有成熟到足以分辨出這份饋贈,以一場玩笑的玩笑姿態開始,又在觸及真心時倉惶逃走。
直到後來,她又找來。
再之後,回顧這段時光,好像除了她存在的那段時間,其他都是灰蒙蒙一片的。
唯有她,才是這世間唯一的一段亮色。
季遠以前對所謂的愛情嗤之以鼻,他認為愛不過是苯基乙胺、去甲腎上腺激素和多巴胺的互相作用,人在動物性佔據上風時,才會不假思索言愛;而又會在動物性離去時,不負責任地離開、
季城和寧玉憐,給他示範的,就是這樣的愛。
可後來,他發現,不是這樣的。
愛是這個世界最偉大的東西。
她能讓世界重新煥發光彩,讓沙漠變成綠洲,荒蕪開滿鮮花。
當她出現時,是帶著色彩的,他的世界從此就不同了,他不需要在無端的極限運動中,就能感覺到心跳,感覺到自己。
季遠從不知道,自己還有做詩人的天賦。
但看到她,他的心就像要開出花。
他也不知道,自己還有舍己為人的天賦。
不諱言地說,他並不是個好人。
他習慣以利益來衡量一切,以付出衡量產出——在沈雙身上的投資,早就過了他習慣為自己設下的止損點。
他不是個不婚主義者。
可他對婚姻也沒有任何期待,必要的時候,他甚至可以用婚姻來交換利益。
但對著她,他卻期待起婚姻生活。
他期待她進入他的空間、進入他的生活,他們會生活在一個俗氣的、充滿煙火味的房子里,在這個房子里,他們生兒育女、延續後代,互相扶去,直至老去。
他們吵吵鬧鬧的,意見不同時,也許會吵上一架,但一定又會很快和好。因為他不舍得讓她生氣太久。也許孩子會很麻煩,但他一定不會像他的父親,她也一定不會像他的母親,兩個人慢慢地學著做一對好的父母,看著他們的孩子長大。
他憧憬著與這個人的未來。
他將戒指小心攜帶,放在離心口最近的地方,只等著有一天,能將戒指拿出來,將她歸納進他俗氣的充滿煙火氣的想象里。
他一向是個很好的獵人。
他有恆久的耐心、有不懈的意志,即使她中途出走,但他相信,他能等到.
所以,當災難猝不及防瀕時,季遠發現,自己竟然感覺到了恐懼。
他從前玩極限運動時,從來沒有過恐懼。
面對死亡,他甚至有一絲欣悅。
這一生沒有什麼值得留戀,人生無趣,即使是他在所有人看來值得稱道的事業,在拋棄時,也並不比一塊石頭更重。
可在看著那道身影笨拙地離開自己的視線,滿目都是黑暗和泥土時,季遠感覺到了恐懼。
他恐懼再也看不到她。
他恐懼自己要在這一片黑暗里孤獨地死去。
他恐懼她的未來沒有他的參與,怕她會徹底忘了他,和另一個男人生兒育女,想起他時,也不過是一句「啊那個以前愚弄了我的人啊」。
季遠從前臆想過很多次死亡。
跳傘、沖浪、滑雪……
不論哪種死亡,即使身體百孔千瘡,他相信自己一定能做到坦然,他不會像那些普通人一樣哭得眼淚鼻涕一把抓,將滿天神佛都祈求過一遍。
可這時,他竟然開始了他從前最不恥的祈禱。
人說,死時的姿態,決定了你靈魂的質量是高貴,還是卑下。
季遠祈禱時想,那他靈魂一定是是最卑下、最讓人不恥的。
因為,他竟然開始向他從前最不恥的系統祈禱,他求它救他。
他想活下去。
他想在這個有她的世界活下去。
即使付出一切代價。
也許是之前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這一刻。
這一次,上帝終于眷顧了他。
系統听到了他的聲音。
他活過來了。
看到了第二天的日出,也看到了日出下她的笑容。
「你現在可以說了?」
沈雙像听到一個離奇而荒誕的故事。
只是這故事,涉及她,也涉及季遠。
他得到了一個系統,系統的名字叫「攻略那個她」,出于一種自厭、無聊、自我放逐的心態,他接受了,而後像一場rpg游戲樣開始了這個游戲。
而她就是那個「被選中的幸運兒」。
「那我還真幸運。」沈雙直起身,想要離開他懷抱,卻被季遠用四肢困住,他抱住她,說︰「對不起。」
「你是對不起我,」沈雙道,「後面還有別的人嗎?」
她貓似的琉璃眼睜著,大有一副如果你找別人、我就撕了你的凶態。
季遠卻覺得,這樣的沈雙可愛極了。
像亮起爪子的貓。
他吻了吻她的發頂,抱住她︰「沒有。」
「騙子!」
沈雙不信。
「真的,」季遠嘆息,「我承認那時候我是個混蛋,當然,現在也許還是個混蛋。可那天在生日會上,你說你愛我,我突然覺得,這一切很沒意思。我逃跑了。」
「再之後,不論它怎麼懲罰,我都不干了。大概是嫌棄我這個宿主不配合,它很快就消失了。」
「懲罰?」
沈雙關心的卻是這個。
她抬起眼楮看他,季遠點點頭︰「是,懲罰。」
「讓我想想啊…電擊,溺水,火燒…」
隨著季遠一樣樣舉例,沈雙臉上的表情漸漸嚴肅起來,她眼里流露出心疼,就在這時,季遠突然笑了起來︰「這你也信?」
「騙你的!」
他笑得胸膛震動起來,沈雙忍不住捶了他一記︰「你又騙我!」
說著,兩人都笑了起來。
季遠抱著沈雙,眼里的笑漸漸消失。
怎麼可能是假的呢。
這個世界,對他來說,可從來不是慈善場。
「不對,你還沒說,你怎麼又能說了?」沈雙安靜了會,突然又想起之前的問題。
「制約之力消失了。」
季遠耳邊似乎還能听到那一聲帶了機械音的嘆息。
他沒死。
它出現了,卻至死至終只有這一聲嘆息。
之後,天地間就再沒有它的痕跡。
「制約之力?」
沈雙還欲再問,卻被季遠抱緊,他深深聞了下她身上氣息,似乎就這麼滿足似了的︰「別管它了。」
「我已經認證了,」他頓了頓,「然後呢?」
「然後…」
「你就要開始真的追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