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沈雙走到柳導面前,什麼都還沒說,柳導就給她批了一個禮拜假。
之後,她就下了山,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北市——
可就這樣,到北市時也已經下午四點。
方鳴之提前接到了消息,在vip通道等她,等接到人,車直接往京都醫院駛去。
「你助理呢?」
方鳴之還沒見過這麼樸素的明星。
他經常坐頭等艙,所以也經常看到一個明星幾個助理圍著的場景,而每次看到沈雙,就只看到她身邊跟著個假小子似的助理——這次,干脆一個人都沒有了。
「她回老家辦點事。」
肖楠那邊親戚不好了,她估計要等葬禮辦完才回來,所以歸期一拖再拖。
但沈雙之前臨時招的,還是差那麼點意思,年後她干脆讓人跟趙奇閭了。
封閉式劇組,她一個人呆著也能應付,干脆就等肖楠辦完事飛過來了——反正大事都由趙奇閭管著,出不了錯。
說曹操,曹操到。
趙奇閭電話下一秒就打來了。
沈雙接通,就听他在那邊道︰「又又,你哪兒呢?怎麼網上你粉絲說,好像在北市那機場看到你了?」
「我是去了。」
「你不會是去看季——」趙奇閭「嗨」了聲,「這時候你知道有多少記者盯著他們家嗎?那就是螞蟥!你要是去了,也得被盯上!」
「我不去就沒人盯著了嗎?」
沈雙劃著pad,J.L和季城集團公關部同時發力,但網民們對這種豪門逸事自來興趣濃厚,輿論跟著大眾走,所以事態已經不是一家兩家公司能控制得了的了。
當然也有路人會觀望,想看看她這個「前女友」會不會在這當口出現,安慰正處于失意中的男主角。
反正說什麼的都有。
方鳴之在駕駛位听見,道︰「放心,醫院那邊都安排了,你直接進,不會驚動記者。」
「好。」
沈雙相信,方鳴之能做到。
季遠的朋友,別的沒有,能量還是有的。
跟趙奇閭又說了兩句,她就掛斷電話。
車一路往京都醫院開去,果然沒有驚動門口的記者,悄悄進了去。
VIP套房就在頂樓。
有方鳴之在,來訪登記都免了,沈雙直接上了頂樓,方鳴之送到門口,說︰
「我怕遠子看到罵我,我就不進去了。」
「你們怎麼這麼怕他?」
沈雙奇怪。
「因為這小子陰啊,小時候我往他桌肚里放一條毛毛蟲,第二天他就敢往我被窩里放一窩毛毛蟲。」
想到那場面,方鳴之現在雞皮疙瘩都能飛一地,那一幕,給他幼小的心靈造成多大傷害啊。
「在手術室。」方鳴之在走之前,提醒了一句,「走到頭左轉就是了。」
沈雙順著走廊往里去。
幾乎不用怎麼找,一轉彎,她就看到了季遠。
手術室一排藍色座椅前,他就坐在那,微微垂著頭,雙手支在膝蓋之上,還穿著報道里的白襯衫,整條過道就他一個人。
她走了過去,似乎听到動靜,他抬起頭來,那張臉上的疲憊遮都遮不住。
他有些愣,過了會,才開口︰「你…怎麼來了?」
出口的聲音粗得磨耳朵,像是很久沒開口的模樣,後來才漸漸流利了。
沈雙的目光從他眼角、到嘴角,再到他白襯衫胸前,血漬已經干了。
她卻忍不住想象起那血噴濺到他身上時的模樣、溫度……
而面前人卻像是什麼都沒發生似的,扯了扯嘴角︰「抱歉,讓你看到這個樣子。」
「不想笑就別笑。」沈雙道。
季遠卻是一愣,過了會,猛然間抱過來,臉貼在她的小月復,開口︰
「不要動,又又,一會就好。」
沈雙沒動。
她站著,低頭看著座椅上那緊緊抱住她的男人。
這是一個極其脆弱的姿勢。
就像孩子依賴著母親,失明的人倚賴著光明。
她伸手,輕輕撫了撫他的頭,開口︰「沒關系,這不怪你。」
他渾身都顫抖起來,好像在咬緊牙關,沈雙感覺到了一股熱意。
那熱意透過薄薄的毛衣,滲透進她的肌理,好像將那一瞬間這人的全部感覺也一並傳遞給了她。
沈雙的眼眶也泛起熱意。
「我想救她的。」他還在顫抖,攥緊她的力道,好像抓住了一塊浮木,「可當我沖過去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跟那個男人一樣,全是血。」
「又又,全是血。」
「沒關系,她不會有事的。」
沈雙一下一下地撫著他。
懷里男人的顫抖漸漸停止下來。
過了會,他推開她,用那雙如黑曜石般的濕潤眼楮朝她笑︰「抱歉,我失態了。」
沈雙看著只除了眼楮比平時濕一點、其他都什麼都看不出的男人,突然道︰
「你是不是什麼時候都要撐著你的那副假面具?」
「笑得難看死了。」
季遠卻是一愣,自嘲︰「抱歉,我……」
他正要開口,手術室的門突然從外推了開來︰「誰是家屬?」
「我是。」
季遠站了起來。
「哦,對,季先生,手術很成功,病人已經暫時月兌離危險,但還需要在ICU觀察48小時,48小時內要是清醒過來就沒事,要清醒不過來,你們家屬要做好心理準備……」
「病人丈夫呢?還有些字要他簽。」
「他有些事要處理。」季遠道,「我是她兒子,我來吧。」
季遠跟著醫生去簽字。
沈雙站在原地,看著手術床被推了出來。
寧玉憐閉著眼楮躺在白色的手術床上,她皮膚蒼白、形容憔悴,卻依然很美,渾身有種脆弱的、神經質的美感。
沈雙很難討厭這麼個美人。
可一想到她做的事,又心情復雜。
一個什麼樣的母親能當著孩子的面自殺呢?
寧玉憐轉去了ICU,沈雙站在ICU透明的玻璃門外,穿著無菌服的陪床護士來來去去,隱約只能看到她安靜地躺在病床上,白色被單下一點褐色的卷曲長發露了出來。
一道人影走了過來。
沈雙抬頭看了下,是季遠。
季遠看著里面,過了會,說︰「走吧。」
「去哪兒?」
沈雙跟上。
「你還沒吃吧。」季遠道,「帶你去吃飯。」
沈雙看他一眼,從包里取出一包濕巾,若無其事地遞過去︰「你先擦擦。」
至于之前的那段,兩人都不約而同地不提。
吃完飯,沈雙就強迫季遠去睡覺。
「我睡不著。」
季遠道,他已經重新換了件衣服,也洗了澡,整個人就躺在ICU旁的VIP床上,一雙眼楮殊無睡意。
沈雙很確定,自己看到了他眼楮里的紅血絲。
「可你已經一天一夜沒睡了。」她道。
這是來送換洗衣物的孫助理告訴她的。
「我睡不著。」季遠睜著眼楮,安靜地道,「我一閉上眼楮,就看見她倒在血泊里。」
那語氣平靜。
沈雙走過去,輕輕撫了撫他的黑發。
剛洗過頭,他發絲蓬松,還帶著絲清香。
季遠抬頭,那雙眼里帶了絲小心翼翼︰「你能到床上來嗎?」
他道︰「就一會,陪著我躺一會。」
沈雙看了他一會,走了過去。
季遠往旁邊讓出一個位置,拍了拍,那動作和表情幾乎稱得上乖。
沈雙躺了過去。
兩人隔著一條被子,他果然什麼都沒做,只是用那雙漂亮的眼楮安靜地望著她。
沈雙之前覺得,steven起床那瞬間很乖,可她現在覺得,季遠更乖。
他望著你的眼神,就好像你是他全身心依賴的天。
「你閉上眼。」她道。
他乖乖地閉上眼,長長的睫毛軟軟地耷拉在他的眼下。
「可以唱一首歌嗎?」
他閉著眼楮問。
沈雙思忖了下︰「想听什麼歌?」
「隨便什麼歌。」
沈雙手輕輕覆過去,隔著被子一下一下地拍著他,唱起小時候陳秀娟經常在她耳邊哼的一首歌︰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隨,蟲兒飛,蟲兒飛,你在思念誰……」
不一會,旁邊傳來輕輕的呼吸聲。
季遠睡著了。
他睡著的樣子意外得乖巧,整個人蜷縮著,挨在她身邊,隨著呼吸,胸口一起一伏,睫毛也一顫一顫的,如一排翳麗的影子。
沈雙的目光,從他高高的鼻梁,到他削薄的嘴唇,最後,又落到他睡夢中也緊緊擰著的眉心上。
她伸手,試圖將那眉心撫平,卻被一把抓住,季遠無意識咕噥︰「沈雙,別鬧。」下一秒,又睡著了。
沈雙坐在那,也不知道自己想了什麼,過了會,手掙了掙,見他似乎要醒,就放著了。
等到季遠徹底熟睡,她才輕輕地掙開他,掖了掖被角,輕手輕腳走了出去.
「喂?」
拉上房門,她看了眼震動的手機,接起,去了樓梯轉角。
是趙奇閭打來的,是工作室有點事不確定,要她拍板。
兩人溝通了會,沈雙才掛斷電話。
她沒急著回房,而是杵在那,想接下來該怎麼做,沈雙這時候才明白男人愛抽煙的原因。
她現在也挺想來根煙的。
心煩。
不過這京都醫院的樓梯轉角倒是特別,東西都接著走廊,轉角就是往外凸的一個圓形陽台,有根立柱,人如果瘦一點,往里去一去,倒是不容易注意到。
沈雙見一高一矮兩個護士聊著天過來,忙往里站了站。
「昨晚你在急診值的班吧,說說看,到底怎麼回事?外面傳得沸沸揚揚的!」
「還能怎麼回事,神經病唄!」
「你是沒見,那女的送過來時都快斷氣了,嘴里還呼嚕呼嚕地嚷,要把兒子老公一起帶走,可滲人了。」
「不是說自殺嗎?」
「沒錯,是自殺啊,以前不還有新聞,自殺帶著兒子女兒一起跳樓的?」
「那也是日子過不下去,但這兒子都大了,還有那些個事……你說她想什麼啊……」
「誰知道,不過你看她出了事,她老公一面都沒露,就這兒子在。不過我听說啊……」說話的護士壓低聲,「那女的有病,長期吃藥的。」
沈雙站在原地,只覺得渾身骨頭都在發冷。
她不明白,在昨晚道別時、還溫柔地抱著她的男人,短短的一日夜,到底經歷了什麼。
他是听著這些話,送寧玉憐上救護車的麼?
他听著這些話時,在想什麼呢。
沈雙想象不出來。
可腦子里卻下意識浮現出,他上救護車時的茫然一顧,好像四野無人,世界之大,竟沒有他的容身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