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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但顧爸爸從診斷室出來後, 顧慨棠什麼都沒和他說,只是很安靜地陪在他身邊。

顧慨棠不主動開口, 顧爸爸也就不說話。兩人之間的交談簡短而生疏,大多是‘要喝水嗎?’‘不喝’, 抑或是‘餓不餓?’和‘不餓’。

這樣過了幾天。

顧慨棠坐在父親身邊,看他輸液,過了一會兒低頭看著時間,說︰

「爸,我明天要回學校。」

顧爸爸問︰「這麼早就開學?」

「不是開學。二月底我要代表學校參加競賽,明天分配任務,讓學生春節提前看資料。」

顧爸爸‘嗯’了一聲, 忍了忍, 還是說︰

「不許去見竇爭。」

顧慨棠表情淡淡的,不置可否。

顧爸爸道︰「你……你知道不知道,兩個男人有多怪,你會被人笑話的。」

顧慨棠見顧爸爸情緒不是那麼激動, 又等他平靜了一會兒, 才輕聲說︰「這有什麼的?爸,我是真的喜歡他。」

因為竇爭不在身邊,所以話說出來很是輕松。

顧爸爸表情古怪,重重嘆了口氣,道︰「你只是太年輕,被他誘拐,就不知道方向。」

「方向都是人自己走出來的。」

「所以才有那麼多人走進岔路, 掉入萬丈深淵!」

「……就算前面是懸崖,也要我自己走過去看看。」顧慨棠聲音輕輕的,眼神卻認真得可怕。

顧爸爸安靜了一會兒,說︰

「可我不想看你下半輩子毀在他手里,慨棠,爸不想你……」

顧爸爸低頭擦了擦眼角,沒有再說話。

顧慨棠心髒一緊,坐在顧爸爸身邊,看他傷心得厲害,只好開口道︰

「……我明天不會見他。」

顧爸爸知道這只不過是拖延的一種說法,卻還是點點頭。他看著顧慨棠難過又無奈的眼神,問︰

「很難受嗎?」

顧慨棠猶豫了一下,點點頭。

顧爸爸說︰「拔掉壞死的蛀牙都是很難受的。慨棠,等你日後回過頭來再看,說不定會後悔和竇爭有那麼一段經歷。」

顧慨棠沒再說話。

這是拔掉蛀牙,還是拔掉舌頭?他不知道。這種痛感沒有辦法形容,也沒有辦法分辨清楚。

第二天下了大雪,顧慨棠打算開車去學校,但他前晚在顧爸爸病房熬夜照看,顧媽媽不太放心,就要顧慨梅開車帶顧慨棠去。

雪下得不大,落在地上薄薄一層,很快就融化成水,又凍成冰。馬路上泥濘不堪,顧慨梅將車子開得很慢,時間一長,開著暖風的車內就變得十分溫暖。

顧慨棠看著前方路況,問︰

「竇爭在明珠小區?」

顧慨梅‘嗯’了一聲。

「今年春節他和小野怎麼過節。」

顧慨梅說︰「你先想想今年春節你怎麼辦吧。」

顧慨棠道︰「爸不讓我去見竇爭,所以一會兒你去買點蔬菜、肉食、女乃粉,送到明珠小區。如果春節他們不能來咱們家,讓他去王太太那邊吧,我听說——」

顧慨梅踩了一腳剎車,本來車速就很慢了,這下完全停在路邊,她轉過頭瞪著顧慨棠,問︰

「我為什麼要送東西給一個拐跑我哥哥的人?」

顧慨棠皺眉看著妹妹。

顧慨梅道︰「我告訴你,哥,竇爭要是知道悔改,他還是我舅舅,否則他什麼都不是了。」

說完,顧慨梅松開剎車,又以龜速向前行駛。

顧慨棠安靜了一會兒,說︰「他永遠不會再是你舅舅了。」

「……」

「我也可以什麼都不是。」顧慨棠聲音非常平靜,他道,「我……你可以選擇不要我這個哥哥。」

說完這話,顧慨棠沉默良久。他以為妹妹會朝自己憤怒的咆哮,但實際上,顧慨梅只是悄悄擦了擦眼角。

顧慨棠是個嚴格守時的人,妹妹也差不多。導師規定十點鐘在教室集合,顧慨棠九點左右就到了。

顧慨梅問︰「把車停你學校里?」

「不用了,我就在這里下。」顧慨棠一邊說一邊松開安全帶。

顧慨梅解了安全鎖,說︰「放學給我打電話,我來接你。」

顧慨棠故意問︰「你不用監視我嗎?」

「說的那麼難听!」顧慨梅鼻子皺了起來,轉過身,看著自己的哥哥,頓了頓,她哽咽道,「……哥,你對象是男是女都無所謂,我只是希望你幸福。」

「……」

顧慨梅繼續說︰「但你跟竇爭在一起,我看不到你的未來。我擔心你,跟爸媽一樣,我們不想讓你吃虧。」

顧慨棠難得見妹妹嚴肅一回,他沉默了一會兒,揉揉顧慨梅的頭,打開車門,朝校門口走去。

因為還在放假,學校南門人煙稀少,顧慨棠看著時間很充裕,便慢慢朝教學樓走去。

天上偶爾有細小的雪花飄下來,顧慨棠摘下手套,用手心接了幾朵雪花,看著它迅速在手中融化成水。看了一會兒,又覺得無趣,顧慨棠重新戴上了手套。

家里壓抑的氣氛讓他喘不過氣,顧慨棠呼吸著冰冷的空氣,希望能夠振奮精神。

很快,顧慨棠看到了教學樓的一角。給研究生授課的教學樓年久失修,外表來看十分破敗。時間還早,按理說這里應該沒有人,可在門口已經站了一位穿得並不是那麼厚的人。那人帶著帽子,帽子上落了不少雪,不知他在那里站了多久。

顧慨棠看見那人的身影時,身體突然一震,他緩慢的步伐逐漸加快,有些猶豫地朝那邊看了看。

雙手插兜站在門口的人看見顧慨棠後,‘啊!’的一聲,迅速從台階上跳下來,他三步並兩步朝他這邊沖,興高采烈的模樣,讓人覺得那人身後好像有尾巴在晃。

顧慨棠問︰「竇爭,你怎麼來了?」

竇爭渾身是雪,眼楮很亮地看著顧慨棠,看了兩三秒中,才說︰「我記得你說今天要返校,所以……」

顧慨棠抓住竇爭的手,打開教學樓的門,一邊往里走一邊問︰「怎麼不去里面等,這里那麼冷。你……不能總是這樣。」

竇爭道︰「可我想早一點見到你。」

早一點……能早幾秒?

顧慨棠看竇爭被凍得用力抖了一下,責備的話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了。

時間還早,教學樓里空無一人,顧慨棠讓竇爭去教室里等他,自己先灌點熱水。竇爭口頭上答應了,可亦步亦趨跟在顧慨棠身後。

顧慨棠任由他跟著,打水時,顧慨棠說︰

「……對不起。我爸最近不讓我和你見面。」

難得听見顧慨棠用如此沮喪的口氣,好像連他這麼堅定的人都看不到希望一樣。

竇爭心酸苦楚難以與他人言語,卻擺出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道︰「你不來見我,我就來找你唄,反正是不讓你找我,我來找你,爸也管不了。有什麼的。」

顧慨棠沒說話,過了一會兒,他輕聲重復著說︰「對不起。」

二月底顧慨棠將與學習其他幾名民商法學的研究生代表學校,去參加全國研究生金融法律知識競賽。這個活動由劉浩然組織參與。

競賽的準備時間很長,從上個學期就在陸續準備,眼看就要比賽,劉浩然通知參賽學生來拿最後一批材料,並在今天選領隊隊長,安排競賽的排位。

顧慨棠知道今天不會拖很長時間,便讓竇爭站在門外等自己,告訴他等劉浩然講話結束後,可以跟竇爭單獨待一會兒。

劉浩然給參賽的五名同學各自發了一本厚厚的資料,讓他們回去看。顧慨棠翻開粗粗掃了一眼,發現那不僅是資料的匯總,劉浩然已經在重點內容上做了標識,需要背誦的地方也畫了星號。

發好資料後,劉浩然跟他們重申了一下這次比賽的重要性,又說了最近時事變動需要特別關注的地方,最後道︰

「我要在你們中選一名領隊,有同學主動報名嗎?」

領隊一般都是由研三的學長來擔任,這是不成文的規矩。這次競賽只有一名姓闞的學長是研三的,既然已經有了答案,就沒人會主動說什麼了。

顧慨棠也知道,所以還在低頭看發的資料。

劉浩然在下面掃視一遍,見沒人舉手,漫不經心地提出建議,說︰

「小顧,你來當怎麼樣。」

顧慨棠翻書的動作一停,他抬起頭,看向自己的導師,帶著點疑問的眼神。

劉浩然問︰「有時間嗎?」

「……」顧慨棠回答道,「……,有。」

「既然沒人要當,就你吧。」劉浩然說,「你也算是之前有經驗的。」

劉浩然指的是顧慨棠本科生時曾經當過大學生全國競賽的領隊。顧慨棠猶豫了一下,看導師的模樣不是在開玩笑,便沒再多說。

闞學長听到劉浩然指認顧慨棠當領隊,愣了愣,沒什麼反應,散會後很自然的和其他研究生聊天。

顧慨棠收拾好東西,出門去找竇爭。

會議簡短,時間還早,顧慨棠沒有給妹妹打電話,而是和竇爭在校園里並肩走了起來。

節假日的校園——尤其是寒假的校園,最是寧靜,天空向下落著細小的雪渣。

盡管顧爸爸讓他不要去見竇爭,可這次是竇爭主動來和他見面,所以也沒辦法……

顧慨棠心里這樣想著,卻無論如何都拂不去心里那一點歉意。無論是對竇爭,還是對父親。

「海棠。」

路過梅園時,竇爭拉住顧慨棠的手,沒頭沒尾、但有點焦躁地說道︰「……別放棄,行嗎?」

他看著竇爭的眼里有與顧慨棠相似的愧疚,以及不安。

顧慨棠停下腳步。

校園里安靜得仿佛能听見落雪的聲音。

顧慨棠問︰「萬一我不得不在你們中間做出選擇,竇爭,你怎麼辦?」

竇爭說︰「你要跟我分開?」

「我說萬一。」

「萬一你和我分開?」

「……嗯。」

竇爭別開臉,故作輕松地吸了口氣,然後又低下了頭。

顧慨棠說︰「……我爸年紀大了,心髒不好,情緒不能太激動,你知道嗎?」

「知道。」竇爭跺跺腳,吸著氣說,「天太冷了,哎,咱們向前走走,換個地方吧。」

顧慨棠點點頭。

走了兩步,竇爭才說︰「……你人就在這里,我能怎麼辦?」

「……」

「不得不分開,我就等著你。」竇爭想笑笑,但無論如何都笑不出來,他有些傷心地說,「雖然我沒爸沒媽,但我也知道做兒子應該是什麼樣的。將心比心,要是小野有一天敢這樣,我也會生氣。我懂你,真的。」

顧慨棠張口要說什麼,被竇爭搶先了。

竇爭匆忙說︰「不管等多久,等你七老八十……我也等,我也要和你在一起。」

顧慨棠頓了頓,摘下手套,模模竇爭的頭。他想,雖然竇爭比自己大幾歲,可不知為何,看著竇爭,總覺得他和少年沒有什麼兩樣。還是那麼不知天高地厚,只憑一腔熱血,就能無畏無懼……,就能至死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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