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說完這話, 兩人同時一怔,顧爸爸是有些驚愕, 而顧慨棠是完全沒想到自己會說這樣的話。
原來他竟然是那麼想和竇爭在一起。
顧爸爸反應過來後,憤怒地看著顧慨棠, 指著他說︰
「我不管,你……你別想!」
說完,顧爸爸沖回房間,力道凶狠地關上門。
「 !」的一聲巨響,顧慨棠站在那邊,過了一會兒,坐了下來。
因為顧爸爸在家一直扮演很強勢的角色, 顧慨棠跟他對話時, 總有一種下一秒顧爸爸會揮拳將他打倒在地的錯覺。
誰想從客廳離開的人是顧爸爸。盡管只是很小的一個細節,但可以看出顧爸爸的態度沒有顧慨棠想象的那般堅決。
顧慨棠松了口氣,又很不安。想到顧爸爸剛剛氣憤的表情,就給竇爭打電話, 讓他不要過來。
竇爭在電話那邊說︰「我現在就在你家門口。」
顧慨棠︰「……」
他小跑著到門口, 躡手躡腳地打開門,看見竇爭後,問︰「你又把小野一人放在家里?」
「沒有,」大冬天,竇爭一臉的汗,似乎剛剛是跑著過來的,他喘著粗氣, 說,「我把小野放在王太太家了,讓楚薇幫我看著。楚薇今天在家,我去找她,所以——」
竇爭毫無意義地辯解著。他聲音很大,加上見到顧慨棠後情緒激動,更是無法控制,幾句話吼得顧慨棠耳朵發麻。
顧慨棠上前一步,將門虛掩上,道︰「噓,小聲些,我爸在家里。」
竇爭愣了,問︰「你爸?他什麼時候回來的?」
顧慨棠沒吭聲。
竇爭就明白了,他情難自控地上前擁抱住顧慨棠,十分用力,胳膊都在抖。
顧慨棠任由竇爭抱著,拍拍他的後背。竇爭的外套被寒風吹得冰涼,但身體卻因為奔跑而發燙。竇爭說︰
「讓我進去吧……這是咱們倆的事,你不能總自己一個人,海棠,我好想你。」
竇爭這麼說著,把頭深深埋到顧慨棠肩膀上。顧慨棠被他說得心里很軟,他剛要開口說什麼,就听到了電梯處的嘈雜聲。
顧慨棠神情一變,輕輕推了推竇爭的肩膀,道︰「我媽她們回來了。」
竇爭連忙直起身,回過頭,果然看見顧慨梅母女提著塑料袋,從電梯往家里走。
顧媽媽本來再跟顧慨梅說話,看見竇爭之後,很明顯地愣了一下。
顧慨梅驚呆了,看著只穿一件毛衣站在門口的顧慨棠,好一會兒,結結巴巴地問︰「哥,你這是要私奔嗎?」
顧慨棠皺著眉敲敲顧慨梅的頭,道︰「你不要亂講。」
「……」
顧媽媽臉上表情復雜,看著竇爭,過了一會兒,長長嘆了口氣,說︰「先進來吧。」
打開門後,顧媽媽沒看見顧爸爸,喊了聲‘老顧?’,沒听到回應,只看見房門緊閉,便走上前看了看。
只見顧爸爸站在窗邊生悶氣,回頭說︰「把門關上!」
顧媽媽道︰「……小爭來了。」
顧爸爸身形一頓,更生氣了,吼道︰「他來干什麼?快走快走。」
由于吼的聲音很大,客廳里站著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竇爭听顧爸爸說得不客氣,也沒敢吭聲。面對顧慨棠的父母,竇爭還是不敢像對顧慨梅那樣隨意。
顧爸爸火冒三丈地走出來,上下打量著竇爭。他用一種迅速而敏銳的目光看著他,掃視一番,喃喃道︰
「太丟臉了,太丟臉了……你快回去吧!」
竇爭鼓起勇氣,說︰「我來是想跟您認個錯。這事兒是我——」
顧慨棠迅速打斷他的話,道︰「他來是想說個清楚。爸,過幾天要春節了,讓竇爭和小野住過來吧。」
顧爸爸怒喝道︰「什麼?顧慨棠,你怎麼敢說這樣的話,要他們住進來,沒門!」
顧媽媽見丈夫面紅耳赤,怕他氣壞了,連忙上前一步,道︰「有話好好說,不要著急。」
顧爸爸深吸一口氣,勉強穩定心神,對著竇爭,他說︰「我家兒子年紀輕,不懂事,走了歪路。可他肯定能改回來,竇爭,竇先生,我求求你別纏著他了!」
竇爭斬釘截鐵地說︰「我來就是要說,不可能,我跟他好不容易在一起,你們的看法,其他人的看法,我都不在乎。」
「你不在乎!」顧爸爸氣得聲音嘶啞,他說,「你當然不在乎,你是孤兒,你沒有家,你怎麼知道家對人的重要性?你不在乎不代表我們不在乎,不代表顧慨棠不在乎!你怎麼能自私到這種地步,你……你是慨棠的舅舅啊!」
這話說完,竇爭的嘴唇都白了。他是孤兒,但也知道家有多好,如果不是渴望能和顧慨棠建立家庭,也不會有小野了。顧爸爸這樣說,說得不對,但他也能理解。
竇爭被顧爸爸訓得一愣一愣,面對這個傷心的父親,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顧慨棠不希望繼續听到顧爸爸戳竇爭的痛點,很快打斷兩人的對話,說︰「爸,先——」
「你別叫我!」顧爸爸全身發抖地說,「快讓他滾!」
顧慨棠看父親氣成這樣,也知道沒辦法繼續說下去了。他希望這件事能夠盡早解決,但絕不想把父親氣出個好歹。顧慨棠頓了頓,看看站在一旁神情落寞的竇爭,低聲說︰
「……我送你回家。」
顧爸爸拽著顧慨棠的手臂,問︰「你敢?」
顧慨棠盡量平靜地說︰「我很快就回來。」
「不許。」
「……爸,」顧慨棠震開父親的手,道,「我是成年人了,我有選擇自己去哪里的權力。」
顧爸爸說︰「可現在,我要求你待在我身邊。」
「……」顧慨棠看著顧爸爸的眼。
剛剛顧爸爸對竇爭說的那些話有多麼傷人;長時間沒有見面的竇爭對顧慨棠思念至極;顧家人強烈排斥的態度讓竇爭心痛難耐。
考慮到這些,這麼冷的天氣,顧慨棠怎麼會讓竇爭一個人走到車站坐公交車?
顧慨棠說︰「我很快回來。」
顧爸爸簡直是咆哮著︰「那你就不要回來了!」
顧慨棠穿上外套,沒有回頭,拽著竇爭的手臂,一步一步,步伐堅定地向外走。
一直是這樣的。
他的父親,從不會考慮別人的感受,只要是顧爸爸覺得對的,就一定對,有人違抗,他就憤怒至極。
顧慨棠在初中課本看到亞里士多德說‘吾愛吾師,吾更愛真理’這句話時,受到了很大的觸動。
對他來說,就是盡管顧慨棠很愛他的父親,但更希望能夠做自己覺得對的事情。
房間里一片沉寂,顧家父母、顧慨梅都沒有吭聲,所有人都很凝重地看著顧慨棠的背影,看著他拉住竇爭的手,頭也不回地向前走。
顧慨棠下定決心無論如何都要把竇爭送回家。
很多時候他都覺得他是個足夠堅定的人。卻不知道,顧慨棠的堅定是對自己的苛求,但很多情況下,不是自我的鞭撻壓榨就可以走向終點的。
因為他有太多要牽腸掛肚的東西。
顧慨棠打開防盜門,一陣寒風吹過臉龐,溫差太大,他停了一秒。
下一刻,顧慨棠听到了重物倒地、以及母親的驚呼聲。
顧慨棠不由回頭,就見顧爸爸雙膝跪在地上,雙手扶在胸口,喉嚨里發出像是下水道堵住的聲音。
顧慨梅驚聲尖叫,手忙腳亂地扶住父親,喊︰「救護車,救護車!」
顧慨棠反應過來後,一下子放開竇爭的手,他奔到顧爸爸身邊,迅速跪在地上,他看著父親灰白一片的臉,問︰「硝酸甘油帶在身上了嗎?」
顧爸爸艱難地指了指口袋。
藥瓶就在外套里,十分好取,顧慨棠給父親服了藥,才打了急救電話。
趕往醫院的路上,顧慨棠突然想到,那藥瓶為什麼那麼好拿,就在父親觸手可及的地方?
顧爸爸人很瘦,有些貧血,工作太忙、或者情緒激動,都有可能誘發心絞痛。但近些年來很有好轉,有許多年沒復發。顧慨棠都忘了父親帶著心髒疾病,不能動怒……
大概是最近被氣急了,顧爸爸曾經再次復發,才將藥瓶放在那樣容易被模到的地方。
竇爭跟著一起來到了醫院,但顧慨棠再沒有跟他有太過親密的動作。
父親在里面做檢查,顧慨棠和家里人在外面等結果。
顧慨棠抱著父親的外套,從口袋里模出來一盒吸了大半盒的煙。
顧爸爸本來就瘦,回來這些天,又明顯得憔悴下去。顧慨棠只心急于什麼時候能解決問題,卻沒有考慮到父親的身體、父親的心理能否承受。想到這里,顧慨棠十分愧疚。
他將顧爸爸的煙放到自己的口袋里。此刻,顧慨棠的心髒像是被擰著的毛巾,毛巾的一頭是父親,一頭是竇爭。情感上顧慨棠誰都想偏向,但誰都不允許,弄得顧慨棠身心俱疲。
醫院里人來人往,九點鐘時,顧慨棠對顧慨梅說︰「你送竇爭還有媽回家,我在這里陪爸。」
「哥……」
「去吧。」顧慨棠按按太陽穴,看了眼竇爭,道,「我有話要和爸單獨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