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寶玉真想說︰「俺家有花匠,改天孝敬您一個?」但是當時在有外人在場的時候,這樣的折徒忻的面子未免不好,只能應了,又與孟固等拱手作別。眼看眾人走得沒了影兒,賈寶玉心下有些惴惴難安,那個,這個,又剩兩個人獨處了,上一回這樣的時候……
徒忻是在自己的地盤上膽氣壯,直接邀賈寶玉入內一敘。賈寶玉眨眨眼,心說,入內就入內,我一沒財二沒色的,怕你個毛線!還能叫你煮了吃了?——這里厚道的作者要旁白解釋一下,無論是徒忻還是賈寶玉,倆人都是被捧著長大的,賈寶玉自己再小心,也是榮國府里一塊寶,長輩疼著、平輩敬著、奴才下人捧著,自己再仔細,在大環境下,想法里還是把自己的位置擺得不低的。既使隱約覺得徒忻對他好得有點兒過頭,有點兒向超友誼方向發展,他所驚慌的還只是兩人湊到一起這個命題,還沒有上升到‘攻’或者‘受’,或者說,他從來沒有覺得自己哪怕跟‘同性友人’關系有了進一步發展之後,他是被壓的那一個……寶二爺從小到大,周圍的人都是等著他‘臨幸’的……
賈寶玉更覺得,徒忻不是那種‘求愛不成反成仇’的人,並不擔心什麼拒絕之後的報復一類的事情,就是薛蟠那種挨了打的,薛姨媽要報復反被寶釵勸住了——這些都是提不上台面兒的事兒,鬧出來更顯得自己人品差,真要不顧臉面去報復,那這人也就不足為懼了。徒忻不是薛蟠,不會那麼沒品的。
他真猜著了,徒忻正不知要拿他怎麼辦呢,就是想‘交朋友’。但是這個‘交朋友’又有講究了,如孟固之類從小一塊兒長大的,是一種朋友,如他那些佷兒一類年紀相仿、身份相當、他們小時候單純、到大了有意無意拉攏,又是另一樣交情了。至于賈寶玉,徒忻把他單列了一類,就是比朋友還想親近些兒,看見了就想挨一塊兒的那一類。徒忻不是什麼都不知道的白紙,隱約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只是他也與賈寶玉一樣,先想的還是如何先搭上線交了朋友再說,且還沒到最後一步呢。在徒忻的觀點里,公府嫡孫,兩榜進士,欽點探花,那是不可以被輕侮的人,十六爺壓根兒沒想著拿人家當‘供奉’,或是燈下桌前一手捏著小酒盅兒一手捏著扇子挑著人家的臉自己臉上還婬笑著說︰「識相的就從了我,不然叫你全家發配為奴,到時候可就由不得你不答應我了,想怎麼xxoo你就怎麼xxoo你。」這種事情在最狂野的夢里都不可能出現——它超出了常理範圍,就是他那位派著朝廷命官長史去抓捕‘供奉’蔣玉菡的哥哥也只能抓個‘供奉’而已。
徒忻自覺不是個麻煩人物,他是皇弟不是皇子,且卷不進奪嫡之爭里,結交一二朝臣之類的,也不至于被說結黨給自己、給別人帶來麻煩,秦檜還有三個朋友呢,更何況是小時候有些淵源的人,走得近些也是正常的事兒,而且,我還有正事兒要跟他說呢。這麼一想,徒忻理直氣壯地邀了賈寶玉單獨留下來,不管怎麼樣,先把朋友給交下了,下面的事兒要怎麼辦,再議!喜歡一個人,不外是要對他好,讓他過得舒暢,同時自己也就舒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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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寶玉確定梅花的長勢只是徒忻的一個借口而已,兩株梅花被他養得精神極了!疏密有度,在殘雪燈火的映襯下非常地有意境,當然如果走近了看的話會發現它們不幸各被做了一次截肢手術,一截斷肢正擺在賈寶玉的房里,另一截則被老太太供在她的正房呢。
然而既然它們是借口,不免還是要看一下的,賈寶玉繞著花樹轉了兩圈兒,終于還是沒忍住︰「養得挺好的啊,我真看不出有什麼不好來……要不……找個花匠?」徒忻笑著別過臉去,看一個人順眼了,就看他什麼都順眼,十六爺此時只覺得賈寶玉抽著嘴角的扭曲笑容很可愛,比當初故作第成的樣子真實多了。臉上猶帶笑意道︰「我這府上旁的不好說,卻還沒有吃閑飯的,領什麼差使辦什麼事兒,還都盡心。」賈寶玉皺皺鼻子︰「那——?」徒忻道︰「過來說話。」一面伸手來捉住賈寶玉的手,賈寶玉愣了一下,反射性地打著旋兒抽了一下,沒抽動,反被更握緊了變成十指交握。徒忻還側過臉來一副驚訝的表情︰「怎麼了?來呀。」
如此淡定的表情,表現得如此無辜,仿佛沒什麼大不了……要是硬抽回手來,再加上一句︰「不要動手動腳。」似乎也不好,像是自己的腦袋里已經腦補出限制極的猥瑣畫面似的。徒忻拿眼角的余光瞄到賈寶玉的表情從糾結變成大義凜然,心中暗笑,腸子都快要打結了。
聰明的人眼楮里會說話,聰明的人也能從別人的眼楮里讀出話來,徒忻想明白了這一點,就什麼都明白了。他是知道的,如賈寶玉這樣人家里長大的男孩子,于情愛之事要說還沒通曉一點兒那是不可能的,知道了這個,就知道賈寶玉之前那是在裝傻,自己之前可是真的‘眉目傳情’來的。雖然有借酒裝瘋之嫌,醒酒之後也因為不好意思在地下磨了好久的地磚,但是那表達出來的意思只要是明白人都不可能看不出來!
混蛋!你全明白著呢!徒忻發了一回狠,還是舍不得,最後覺得——是不是我沒說明白?裝傻是吧?徒忻不是個慣于情緒外露的人,生了一回悶氣,最後還得承認,生氣歸生氣,還是想跟這人處下去。一輩子總要做一兩件自己想做的事兒,走近一兩個想親近的人。心里還是有些不爽,手攥得緊了些,賈寶玉耳朵一抽,悄悄抬眼看了徒忻一下,不知道他又抽什麼風了,嗯,十六爺近來有些徒愉化的傾向,情緒外露的時候越來越多了。
徒忻的眼楮眯了起來,嘴角翹了起來,智商一向夠用,情商因為想明白了某些事情而大幅攀升,正式看明白了手里拉著的這人的眼神兒里除了揣著眼白裝糊涂之外還有一點不安與——不好意思?嗯?徒忻心里樂了。
攜手到了小軒窗下,室內燒了地龍,桌上另整治了酒席,青綠青綠的蔬菜、紅得誘人的果盤兒、熱氣騰騰的湯,當然少不了一小壺正熱著的酒。桌邊立著倆小太監,為他們拉開了椅子,又來斟酒。賈寶玉無語問蒼天,這是什麼情況?徒忻開始跟他話家常?眼前的人沒有被et附體吧?或者說他也被人穿了?發現穿來了紅樓,發現這里有個賈寶玉,然後好奇心大發過來滿足一下好奇?
徒忻問︰「近來過得可好?」
賈寶玉答︰「尚可,年節里各處吃年酒,吃請請吃,竟覺得比平日還累。」
徒忻道︰「正是,斷不了的吃酒,煩得很。你都用什麼法子躲酒的?我知道的有裝醉、折在漱盂里、帶著人擋……」又問,「你可醉過不曾?你們家里可有好的解酒湯的方子?」
賈寶玉點頭︰「像是還有點子用,其實最好的解酒湯就是——少喝酒。只是近來怕是不能夠了……」
賈寶玉覺得徒忻是不是要把攢了十幾年的八卦精神今天一夜全傾倒出來,徒忻覺得就是東拉西扯也十分舒心。你要是偷听過戀愛中的男女煲電話粥,會發現他們四個小時里說的可能全是廢話,匯報了今天吃了幾顆荔枝、室友剪了頭發、樓下的貓叫了之類的事情以及重復的模不著頭腦的甜言蜜語。
如果遇著了你想親近的人,當然希望能與他多相處些時候、多說些話,如果對方不高興,可能甩臉子走人,但是徒忻情況特殊,他單挑安全話題說沒有三句話一個‘你稀罕我不?’而且他又是個不能被忽視的人,徒忻明知以自己的身份不會被甩臉子,雖然有點兒仗勢欺人,然而他們家干的全是這樣的事兒——不管是工作還是生活上——那麼一點兒的不好意思了就拋了開去,干脆也揣著明白裝糊涂,看誰裝得過誰。現在的情況是徒忻自己舒坦著,賈寶玉有些兒提心吊膽,他是有些明白徒忻的目光所表達的意思的,但是如果上來直說︰「咱們還是做朋友吧。」被回了一句︰「你太自戀了吧?」就十分不美好了。
徒忻嘴上扯著不咸不淡的話,看著賈寶玉心神不寧的樣子,心下大樂,你再裝?行!看你明不明白!
賈寶玉也沒幾個能說到一起的朋友,狐朋狗友倒是有一些,不幸前陣子嚴打,倒有一半兒全家被抄了,余下的一半兒里還有大半是二五不知只能是一起喝酒八卦的,不過因為家庭背景相似才混在一起的,論起交情來還真沒什麼。同年們又有代溝,且大部分在地方上做父母官,京中如秦璃等又有些小誤會……賈寶玉覺得挺悲哀的,混了這些年,除了大哥賈珠能說些心里話之外,就沒幾個腦筋清楚又能跟自己好好說話的。眼前這個徒忻,算是碩果僅存的人了,為人也不討厭,頭腦也清楚,也不整天想著玩樂,長得非但不猥瑣還很英俊,作為視覺動物的人類的一員,賈寶玉在徒忻卸下冷硬面具之後還是很願意與他親近的……
似這等男性之間超友誼的友好關系也是常見的,基本上,這算是年輕男子之間的被社會默許了的關系了。只是,與徒忻?賈寶玉可憐巴巴地望向徒忻,徒忻噙笑歪著頭也看他。賈寶玉咳嗽一聲,提起壺來給徒忻斟了杯酒,徒忻笑問︰「怎麼說?」
「家中事忙,伯父臥病在床,堂姐婚事家父做主,我與兄長自當盡心。」大哥,等我靜下來好好想想成不成?你那眼神兒,比刀子還剜人吶。賈寶玉很囧,好像自從隱約猜著點兒徒忻的心意之後,自己的神經就被他牽動了,慢慢地就上心,他得好好捋捋。徒忻又問︰「我听說是唐學士做的媒,只是不知道說的哪一家?你們家竟沒說個門當戶對的給她?又是你父親做的主,不怕旁人說閑話?」賈寶玉泄了氣,蔫蔫地答道︰「正是煩擾了老師的。」徒忻還不放他走,接著問各種雞毛蒜皮。
終于賈寶玉快要撐不住的時候,徒忻說到了工作問題,問及賈寶玉工作是不是順心一類,又說︰「父皇上了年紀了,」
一餐飯終于吃完,徒忻還道︰「听說你如今喜歡印章?還自己刻?我這里倒有些旁人給的料子,白放著也是佔地方兒,不如你去練練手兒,改天兒給我也刻一方?」小太監非常麻利地端了一張填漆的托盤來,賈寶玉想翻白眼,排了三排好有二三十方的胚料。徒忻還道︰「余下的當謝禮了,他們刻的總帶著匠氣,不好看。我想著這些工匠也未必有閑心的,倒是仕林里有心情的才能雕得好些,只是與他們不熟,好容易你既是熟人,今又愛這個,真是巧了。」
推辭不得,揣著走。
賈寶玉回到家里,想著雞血田黃一堆石頭塊兒,揉著腦袋睡不著。《詩》三百,第一篇就是思慕淑女,你周圍就沒個合適的女人談戀愛?比如——靠!到徒忻他這里,禮教規矩的關系,接觸到的女人除了宮女就是太妃公主……木有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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