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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人聊天別扭無比

賈寶玉一看情勢,這時候要給這兩位添堵那是自找難看,然而坐得太順溜了似乎也不妥。正在猶豫間,跑堂的來了——兩撥似乎有矛盾的客人在自家茶樓里踫面,他想不上來看看都不行,緊跟著賈寶玉一行人就上來了。悄悄伸頭一看,見情勢還不壞,忙問︰「幾位老客認識?並桌麼?」有了這麼個潤滑劑,賈寶玉看向徒忻,睜大了眼,意思挺明白——那我就坐了?徒忻唇角上翹,點了點頭。

跑堂的見賈寶玉坐下了,松了一口氣,連忙招呼︰「這位爺,您與這兩位爺用一樣的茶麼?」

徒愉「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月兌口道︰「咱們是這兩位爺,賈……咳,賈兄不應該是那位爺麼?」賈寶玉在椅子上挪了挪尊臀,心里抹汗。徒忻瞥了他一眼道︰「你哪里學的貧嘴?」一語未畢自己也撐不住咧開了嘴,又抿住,三人互相看來看去,賈寶玉滿身不自在,徒忻、徒愉尷尬過後想笑又忍住了。

跑堂的笑道︰「爺說笑了,甭管這位那位,那是小的的爺。您用點兒什麼?」賈寶玉借勢岔開了場面,一眼掃過徒家兄弟的茶,見湯色還算清綠,卻比不得上好的貢茶,知道這兩人與自己一樣慣常喝的吃的都比這茶樓里的精致多了,到這里坐著並不是為了喝茶而來,因而並不挑剔吃喝。思及此,寶玉便由著跑堂的取了茶盞斟了「極好喝的茶」,又問︰「還要什麼點心?」賈寶玉一看桌子上,無非花生、瓜子、幾樣糕餅,又讓添一碟子松子兒來。

賈寶玉清清嗓子︰「那個——兩位——」徒忻使個眼色——機靈點兒,別暴露了我身份。賈寶玉頓了一頓︰「您二位怎麼在這個時候到這兒來了?家里人知道麼?」徒愉正轉著眼珠子看賈寶玉並他帶來的小廝呢,此時听賈寶玉發問,頗覺掃興,沉著臉愛理不理了︰「做什麼問這個?」賈寶玉一听就知道這兩位可能是溜出來的,心里暗暗叫苦,還沒想好怎麼應對呢,徒忻已經另起了個頭︰「你也是出來逛逛的?我還道你這幾日在家侍奉父母呢。」

賈寶玉見兩人不願提這個,低頭撥了一下碗里的浮葉,方道︰「大過年的,誰家不是四下吃酒看戲?祖母、母親有姐妹嫂子們陪著我蹭前擦後的反不像話。家父倒是更喜歡與些清客閑談。還不如出來尋些小東西給大伙兒解悶,也算是一番心意了。」

徒家兄弟早看見有兩個小廝抱著東西,先時沒在意,現听賈寶玉一說,徒愉便要看。他一路看來頗覺新鮮,卻被徒忻看著不許買東西回去怕暴露了,此時看賈寶玉選的東西都是既新鮮又不粗俗的,很有點愛不釋手的意思。徒忻道︰「你是怎麼了?方才我瞧你只是喜歡倒沒這麼愛。」徒愉正拿著個木雕左右看呢,一听徒忻開口,以他的經驗知道這種淡淡的語氣里徒忻已經是不太高興了,咽了口唾沫︰「方才咱們看的東西有趣是有趣,只沒這個精細呢……」徒愉怕徒忻是有緣故的——上皇年紀大了,對于精力旺盛的小兒子是管不大動的,皇帝因為上皇還活著且自己也要有個「兄友」的名聲,也不很苛責他,唯有徒忻身份上是他哥哥、年紀上比他大那麼一點兒、武力值上比他高了那麼一截……嗯,于是前後兩任皇帝便睜一眼閉一眼地默認了徒忻的管教權。

賈寶玉看徒愉一邊勉力維持形象,眼楮卻往一件竹子做的小水車上瞟,還要注意一下他十六哥的態度以免被訓,突然覺得這位上皇十八子鮮活了許多。而那位十六爺……

十六爺是朵奇葩,硬把茶樓坐出了朝堂的氛圍。一句話就能讓人老實下來。

氣氛,好怪異……

賈寶玉見徒愉的的樣子實在可憐,執起茶盞,細細的水流淌到小水車上,水車開始打轉兒,徒愉還真沒機會見過水車,趴得更近了點兒。賈寶玉翹翹唇角,這位十八爺倒是真性情。賈寶玉放下茶盞,徒愉便躍躍欲試,這會兒他已忘了徒忻還在旁邊了。忽听徒忻一聲咳嗽,徒愉飛快地看了徒忻一眼︰「十六哥,我就玩一會兒。這些東西宮里見不著,可新鮮呢。」然後忙不迭地開始澆水——你不許我也先澆了!

賈寶玉知道徒忻不好惹,便想岔開話題︰「這里的東西雖多,近了一看卻又都粗糙了,只要說精致畢竟還是平日見的好些。唐詩說‘草色遙看近卻無’也就是這個意思了。」徒愉連連搖頭︰「解個悶兒你也能嚼出兩句詩來,真真是個讀書人。」徒忻心里卻道廟會上的東西固然稱得上是「野趣」,走眼觀花看來也頗有意思,真要下手去買,怕還是嫌糙了些,確難買到雅致的。如今兩手空空,一是不敢買怕露行跡,二也是覺得無物可買。這情形還真如賈寶玉所說 「草色遙看近卻無」,臉上不由緩了下來,嘴上仍道︰「你就是不肯讀書。」說得徒愉一吐舌頭。

賈寶玉見此情形不由暗笑,徒愉天不怕地不怕,見著前後兩任皇帝也敢耍賴放刁,就是怕他這個哥哥,真是一物降一物。前一刻還是小霸王,一到他哥哥真發話了,立馬變成小跟班,還真是——可愛!當然,前提是不找自己的麻煩。別說,徒愉不為難人的時候也不是那麼討人厭的,小模樣長得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

心里正夸著呢,徒愉忽然驚道︰「我說今兒怎麼看你不對勁兒呢!你居然會笑?!」十八爺不想考狀元,成績好的人他不稀罕,倒是對「有趣」的事他的興趣還大些。徒愉年歲不大,正在懵懂間,猛然發現「樣板好學生」賈寶玉居然也是個活五生生的、會逛街、會買意想不到小玩具的同齡人,而且這人長得還很不壞,便生出幾分好感來,說話也就隨意了起來。賈寶玉瞠目,有些發囧,干笑道︰「咳咳,誰不會笑啊?」徒愉左右打量著道︰「不對不對,以前見著你要不就是裝菩薩,要不就是,嗯,皮笑肉不笑的……」

什麼跟什麼?!我有那麼猥瑣的時候麼?賈寶玉黑線,拿眼瞅徒忻——管管你家弟弟吧!心里不免有些打鼓,徒愉說的還真是,當初自己心里可不是真正樂意「陪太子讀書」的。

徒忻也因賈寶玉與往日的不同凝神觀察了一陣兒,心中的驚訝比徒愉少不了多少,又因賈寶玉今日之俊俏活潑,且能在不在掇攛惡作劇的前提下跟徒愉談得來,對他也頗有一點親近之意。感受到了賈寶玉的視線,見他眼帶懇求,心下更覺異樣。那邊徒愉見他哥哥不阻止,越發膽大了,一拍巴掌︰「可不是麼?今天倒像個真人了! 」故意上下打量著賈寶玉。賈寶玉被看得渾身不自在︰「咳咳,臣……呃……我什麼時候都是真的。」

徒忻看明白了,往日見的那是個「學士」,今日見的才是本人呢。他心思重些,心下就有些著惱,有點兒被欺騙的感覺——他對賈寶玉的印象先是有些不恭敬徒愉的傲氣,繼而覺得這人性情堅忍肯吃苦,哪知今日這般樣兒才是人家真正放松的情態,自己看走了眼。就把初見賈寶玉那幾分親近的意思給減了去,臉上淡淡的,轉頭對著徒愉一挑眉,話里就帶了點刺︰「他不是賈寶玉麼?你倒能看出真的來了?」

徒愉被這冷笑話逗笑了。賈寶玉作出十二分懇切的樣子看著徒忻道︰「早先總听說宮中規矩道,我又道宮中大儒教出來的學生必是極重規矩的,頭一遭進宮還不得老老實實?頭一天……我哪能跟十八爺擰著?只能呃……反正按規矩來倒容易些,後來就擰不回來了。再者說了,我要真揣了一兜子東西陪十八爺玩,或是說其實我最恨作八股……不用聖上生氣,早叫家父一頓板子打死了。」

徒愉是真吃驚了︰「你不喜歡讀書啊?」賈寶玉搖搖頭︰「書也看些,只不大喜歡八股,做得看東西總是一條一條的,腦袋都寫成了方的!只我們家里,旁的倒好,家父對讀書看得重,總不好叫父親失望,」說著一搖頭,「書讀得好了,便不用挨板子,不然總要掛心,還不如打頭做好了,偶爾有疏漏的時候,往老太太跟前一跑——」徒愉大笑︰「你可真能裝,先時我可沒看出來!早知你是個妙人,咱們也好早得些樂趣。你倒是怕板子多呢?還是不叫令尊失望多?」

徒忻咳嗽一聲,徒愉與賈寶玉都看向他去,卻見他懶懶地靠在椅子上,摩挲著碗沿兒不說話。徒愉對賈寶玉一擠眼楮,吐了吐舌頭,引得賈寶玉唇角上翹。徒愉道︰「唔,還是這樣好。我說你啊,閑著別繃著了,可惜了好相貌……」

徒忻重重咳嗽了一聲︰「胡唚什麼呢?這麼輕狂! 」徒愉也知道這話說得有些過了,尋常說了也就說了,反正他也看賈寶玉不那麼順眼看人老羞成怒也是一大樂事,難得今天賈寶玉投了他的眼緣,也就順著道了一回歉。徒忻又說賈寶玉︰「你今天一朝顯露了本色,倒開始教起十八弟躲懶了?他平日不老實,躲到母妃那里也是被交給師傅。」

賈寶玉道︰「十八爺還是這麼直爽,倒教人羨慕。」徒忻道︰「不過是缺心眼兒,人前不知道收斂。」徒愉不高興了,不說話。賈寶玉道︰「今兒難得能月兌身,何必計較太多?可不是什麼時候都能松快的。」徒愉心有戚戚焉地點頭︰「可不是哪里都有人管的,好不容易模了出來……」又被他哥哥瞪了。

賈寶玉笑道︰「只要兩位安安穩穩回去了,我只當什麼也沒看見——兩位是悄悄出來的吧?十六爺也不必掩著,這樣的事兒——咳咳,十有八九都干過的。呃……我常對母親說去舅舅家午飯才回,打個忽哨就出來倒能玩一早上。整日悶在家里都悶得要長霉了。」

共同的偷跑經歷倒是拉近了不少距離,徒忻垂眼听著徒愉問了賈寶玉京中有何可玩之處,又與賈寶玉交換心得——什麼游戲好玩、哪樣東西好吃、又有何處景色怡人、宮里有什麼笑話了、外頭又有什麼新聞。心里有些氣悶,倒是徒愉這樣的過得恣意舒坦,只要徒愉放開了,連個板板正正道學樣的賈寶玉都跟他三言兩語交談間褪了偽裝。

徒愉往常談得來的,多是些不務正業貪玩的伴讀紈褲,徒忻必須得承認,看著弟弟與這些人玩得瘋了,訓上兩句挺有點成就感的。現在與個自己也承認有些本事的探花也能聊到一起……與好學生處得來那是徒忻的長項。徒愉恣意的樣子讓徒忻有些羨慕了,然而他又做不來徒愉的樣子,只能看著兩人在冬天的陽光里談話臉上帶著暖暖的笑,險些把自己憋出內傷來。十八弟少有這麼不鬧騰的時候,賈寶玉看著也很柔和,兩人說的內容雖非詩詞歌賦卻也不是什麼不正經,連喝斥都沒話題,自己……有點兒多余……

又听徒愉道︰「你要散館了?那可好,能留京里就更好了,再不濟我去求皇兄留你下來,你投了我的脾氣,咱們一處玩,豈不省心?」賈寶玉道︰「那怎麼成?我還得養家糊口吶。」徒愉噴笑︰「你們家里還能缺了什麼不成?倒要你養家糊口?你可想好了,真攙和到外頭去可有你受的!外頭污糟事兒可多著呢,趟那個渾水做什麼?真要治國平天下麼?」賈寶玉笑道︰「且看看罷。」徒愉也就是興致來了順口一說,見賈寶玉沒當面阻了,也就不再強辯。〔賈寶玉心聲——老子是男人啊!我不趟渾水,家里就要另有人趟,難道要叫家里一幫女人們趟不成?老子姐姐給你們家當了十年佣人才熬出頭來,再靠女人,我都沒臉見人了。再說了,別人給的可不如自己拿順當,你自己就是個不靠譜的,我要靠你就是腦子抽了。〕

徒忻眯了眯眼,看賈寶玉似是極愜意地曬著太陽,心下斷定——這家伙就沒把十八弟的許諾當真。徒忻自己就常作這種表情,看著溫和,實際上是懶得與人爭辯,徒忻的心情莫名地好了起來。以十八弟之不靠譜,賈寶玉要把他的話當了真,徒忻從此不會給他什麼好評價了。

賈寶玉伸手招來茗煙把桌上的東西收起來,又說︰「只可惜外頭的東西帶進宮去有違制度,不然這里頭倒有幾件可玩的。」徒愉就眼巴巴地看他哥,徒忻只作沒看見。徒愉道︰「十六哥……」徒忻轉臉問賈寶玉︰「外頭有什麼書鋪子麼?」一桌三個人,總不能兩個人說話把另一個撂到一邊兒,賈寶玉正琢磨著如何讓徒忻別像背後靈似的盯人好歹也說兩句話呢,見他發問,想了一下幾個合適的鋪子一一說了。徒愉大感掃興,又不好當著徒忻的面問某些「□□」。只听他哥哥問︰「哪里有宋版書?听說某處的書紙張好,是也不是?某處古董鋪子里的字畫如何?」賈寶玉又說︰「若論珍玩,還是老字號的當鋪里頭好,里頭的人是練出來的眼楮,看東西可毒呢,只可惜我也沒見過。」徒愉更覺沒趣了。

賈寶玉一面與徒忻說︰「我倒愛看些游記,不能出京,看看這些也好。」一面扣下了水車,推給徒忻︰「這個也是農具呢,書上倒有,若不見實物總不知究竟是什麼模樣。」說完一笑。徒忻看著徒愉耷拉著腦袋蔫蔫的樣子也覺好笑,輕輕放到他跟前︰「要知稼穡之艱辛。」轉眼與賈寶玉相視一笑。徒愉揉揉耳朵,沖徒忻一吐舌頭,又瞪了賈寶玉一眼,也樂了。

徒忻搖頭見日已正中,便道︰「好回去了,時候長了叫人覺出來就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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