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姍姍來遲,但到了便好。
風塵僕僕而來的華佗還未歇上口氣, 就被得知消息的曹操拉過去給郭嘉把脈。雖說許都的太醫都看過了, 但若無神醫華佗的一句話,曹操望著眼見著瘦下去的郭嘉, 終究是放不下心。
近乎下意識的恐懼感如鯁在喉。
「郭祭酒身體並未有大礙, 只是思慮過重,稍加調養便可。」
所意料之中的把脈結果。
華佗把完脈將手移開, 郭嘉向曹操調笑道︰「要嘉說,明公少拘著點嘉的美酒就足夠了。一壇美酒,勝比千萬良藥。」
「又是說胡話。」曹操不帶任何責怪之意呵了郭嘉一句。
但若是華佗也篤定郭嘉的身體無事, 那便是當真無事吧。
心中的一絲不安終于被全然撫平,又听郭嘉假意委屈道︰
「嘉哪里說胡話了。既然華大夫說嘉思慮過重, 那當然需要酒了。
雖無藥草功效,卻是最解心憂。」
「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明公好文采。」
郭嘉笑眯眯的奉承著曹操,而曹操不得不承認,奉承听的還是蠻開心的。
尤其這還來自平時對旁人嘴巴毒的厲害的郭嘉。
「那, 既然華大夫都說嘉無大礙, 明公可以即日便發兵前往下邳了吧。
兵貴神速啊, 明公。」
「孤明白。」不知道是不是一直隱隱的擔憂終于放下, 曹操此刻心情很不錯,習慣性地覆住郭嘉發涼的手,道︰
「一個月後,孤等你的好消息。」
郭嘉未把手收回, 任著曹操的摩挲,明眸閃著清亮的光芒。
「嘉,定不負明公所托。」
正如郭嘉所說,兵貴神速,遲則生變。進軍下邳的軍命早就傳達三軍,曹操也不過是遲了一時三刻等著華佗把脈的結果。既無大礙,那他便該即刻動身,又是幾句話別,曹操便轉身離開了營帳。
人身影消失在幕帳後,冰涼的指尖剛染上的幾絲暖意轉瞬即散。
總算是,先把明公哄走了。
郭嘉不無樂觀的想。
但事實上,他眉眼間的笑容早已漸漸消散化作疲憊。揮手驅散了帳中的其他人,最後,僅留下
剛剛還溫言說一切無憂的華佗還沉默在他的榻邊,又將手搭上了郭嘉的脈。
華佗來到軍中,郭嘉比曹操早知道了好些時候。
這脈究竟是好是壞,郭嘉也比曹操早知道了好些時候。
自然,郭嘉可以來決定,讓曹操听到什麼。
「現在,和嘉好好解釋一下。」垂下雙眸,郭嘉輕聲道,「你所說的,陰毒結于五髒,積重難返,藥石無醫,究竟具體是如何情況。」
「顯然,你中毒久矣。」手再一次確認過郭嘉的脈,與自己不久前所把的無誤,華佗苦笑嘆口氣一聲,「然而,我卻不識得此毒。」
「而不識得毒,解毒自然是無處下手。
「換言之,嘉必死無疑。」郭嘉順著華佗的話接道。
「不僅如此,此毒縱使我知道是何,也解不了。」華佗沉聲補充道,「你中毒已久,毒早已根附在你的五髒六腑,就算有解藥,你的身體也根本承受不住解毒時的折騰。
不死與毒,便死于藥。」
「嘖,這還真是,把嘉能想到的路都堵得死死了呢。」郭嘉輕嘆口氣,冷靜分析道。
本來,怕死如他,不該會如此冷靜。
冷靜的就好像此刻身重劇毒命不久矣的不是自己。
「那以你之力,嘉的陽壽還有多久?」
許久許久,華佗緩緩舉起一根手指。
「一個月?」
「一年三個月。」
「什麼嘛。」郭嘉長舒一口氣,接著,又笑眯眯起來,「你早說啊,元化你真是嚇死嘉了。
這麼長時間徐州肯定早就打完了。沒準運氣好,嘉還能看著主公贏了與袁紹一戰呢。再運氣好
點,沒準再北一些的地方……」
華佗錯愕,他完全未料到郭嘉此刻想的竟還是這些事,而且看人神情完全不見一絲偽裝的成分。
或許連郭嘉自己都沒意識到,這個時刻,他第一所想到,早已不是生死。
目送著曹操率領大軍浩浩蕩蕩而去,劉備卻並未因此就安下了心。
他的直覺告訴他,郭嘉不會比曹操易于應對。
「大哥。」
杏目長髯,英武挺拔,來者不是關于又是何人?他走到劉備身後,喚了劉備一聲,而後道︰
「我剛剛已經清點過,曹操果然僅僅留下了五千人。」
軍中沒一兵卒都有編制,縱使曹操想私下不放心多留些人,也太容易被看出來了。郭嘉將話說
的再死,眾軍就這麼前往下邳許多人也是半信半疑,若是曹操再暗中多留兵力,只會讓軍心不穩,結果更為糟糕。
收回思緒,劉備見僅來了關羽一人,卻久久不見張飛的身影,又問道︰
「雲長,你知翼德去哪了?」
「兩個時辰前,郭祭酒便讓三弟拿著筆墨出去了,說是想看看這彭城城外的風景,又乏于親自動身去,所以求三弟去繪幾幅丹青,一飽眼福。」
丹青是假,讓翼德去畫地形圖才是真。
張飛應該也同樣明白郭嘉的意思,而且並沒有任何必要反對。既然劉關張三人也被迫同郭嘉一起留在彭城,那自然也就必須要為彭城的任何事負責。
軍令狀雖然只由郭嘉一人立,但劉備若是借此來置身事外,只會盡失人心。
所以,彭城必須在一個月拿下。這是郭嘉的責任,也成了劉關張三人的責任。
然而,郭嘉究竟是如何打算的呢?
「等翼德回來,我們一起與他去給郭祭酒送畫。」
「大哥可是喚我?」
風塵僕僕趕回來的的青年懷抱著畫卷走來,他掀起頭上戴的斗笠前面的薄紗,目中含笑。
帳中沉默了許久,久到郭嘉都有些昏昏欲睡。華佗又一次在為他把脈,企圖找到一些轉機,而在這段時間內,郭嘉縱使呼氣都要盡量平緩,唯恐打擾他一絲一毫。
「哈……!」無聊的實在是困的厲害,郭嘉忍不住想打個哈氣。結果剛動一下,就被華佗一個眼刀,立刻停住,懨懨的回復原狀。
終于,華佗將手從郭嘉頸間的脈處移開。
郭嘉立刻痛痛快快的打了個打哈欠,然後,他笑著輕松拍拍華佗的肩︰「罷了,生死有命。不是還有兩年嗎,痛痛快快的讓嘉玩過去就是了。」
就在剛剛,看到華佗一次次的把脈,神色凝重,再把脈,神色更凝重,郭嘉就知道這位神醫是終于在自己身上遇到了個根本無解的大難題了,這樣想想,居然還有生出幾分自豪感。
既然生不長壽,不如抓緊時間活得痛快些。
出乎意料的是,這次,華佗面上的凝重卻沒有又深一層,而是漸漸散去。
半響,他道︰
「其實,這毒雖是霸道,卻似乎並非真想取你性命。」
「嗯?」郭嘉一愣。
「這毒根附于你的五髒六腑,按理說若是真要殺你,你早就已失了性命。就算不丟性命,也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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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病入膏肓之狀。可你現在卻除了精力稍顯匱乏,並無其他更嚴重的癥狀……」
「不過是為了不讓嘉察覺所以在劑量上講究了些吧。」
「有這方面的原因,但不僅如此。」
華佗一頓,其實他對自己的想法也有些懷疑,但郭嘉的脈象的確越細細看就為奇怪,這也讓他的想法逐漸可靠起來,
「你這個毒,有一法可解。」
「當真?」
郭嘉的雙眸倏的亮起來,聲音中難掩激動。他緊緊抓著華佗的胳膊,比往日大出許多的力氣幾乎都抓疼了人。這般神情,完全與往日那個淡然平靜的人不同。
人可說服自己向死,卻沒有人不願得生。
更何況,郭嘉早就清楚,自己是個很怕、很怕死的人。
華佗見慣了病人,自然也理解這一點。他又在腦海中細細分析了一遍,確認無誤後,嘴角已是帶了笑容︰
「沒錯。這樣,你收拾一下,後日我們便回你潁川陽翟老宅,我給你開藥調理,緩緩用溫性的藥,你的毒便有希望除去。」
「等等,為何非要回陽翟,開藥調理在這里不行嗎?」
「不行。」華佗搖頭,他看郭嘉的神情,似乎是察覺到了什麼,皺眉嚴肅強硬道。
「不回你老宅可以,但也必須是一清淨之地。此毒我雖不知是什麼,但顯然,你身體差一分,毒便深一分。照你現在憂思勞累和身體狀況,我無法將毒利用藥物疏導,反而會適得其反。所以,想要解毒,你就必須先調養身體,短則九年,長則二十年……」
華佗還在說著,仔細想著如何為郭嘉調養解毒的他沒有發現,郭嘉眼中的光芒已經逐漸褪去,緊抓著他衣袖的手也漸漸松開。
郭嘉听懂了華佗的意思,也隱約猜到了一些東西。
這毒,或許不是為了要他性命,而是為了逼他辭官隱退。
可是,這怎麼可能呢。
「元化,大戰在即,嘉是不可能走的,至少要等到徐州打完之後。」
華佗一愣,的確他忘了這一點。他又想了想,道︰「遲些日子離開也可以,但最好不要遲過六個月。再晚些,毒更深入肺腑,便很難清了。這些日子我先給你開些輕微的溫補的藥。」
「……嗯。」許久,郭嘉才點點頭。他不死心的問道,「真的要九年那麼久嗎?」
「這是最好的情況。」華佗苦笑道,「你的體質我也是有所了解,先天不足,本就羸弱,只能慢慢調養。」
「……嗯,嘉明白了。」
華佗見郭嘉雖然面色有些陰沉,但最終還是點頭,便是知他答應了。
郭嘉始終垂著雙眸閉過華佗的眼楮,手指習慣性地敲打著小案,不知在思索著什麼。半響後,
他隨口問道︰
「對了,你路上是遇到什麼事了,遲了這麼久才趕到這里?」
「荊州前些日子起了瘟疫,我便在那里停留了將近一年多。」
「在荊州起了疫病?」郭嘉皺眉,「你既在那停留了一年多那麼久,情況很嚴重嗎?瘟疫是如何蔓延的這般嚴重的?」
「如今四方未平,流民還是很多,在途中不一定會染上什麼疫病。而染上疫病之人用過的器物,排泄物,一旦正常人不小心,就很容易被傳染。普通百姓沒有什麼預防的意識,家中又髒亂多腐爛物,便讓疫情更不可收拾。」
華佗說完,見郭嘉還眉頭緊皺,以為他在擔心疫情,便寬慰道︰
「不過,我離開的時候,疫情已經控制住了。荊州州牧也已經將草藥送去了最嚴重的幾個郡,有了藥,多加注意,疫病便也不那麼恐怖了。」
「嘉到寧可荊州的瘟疫能鬧得再大點,死的人能更多些。」
「嗯?」人剛剛的聲音太小了,華佗並沒有听清。
「沒什麼。」郭嘉搖搖頭,他可不希望醫者仁心的華佗听見他的話。
他轉頭向幕帳處,笑容燦爛望向來客,「張將軍果然丹青國手,這片刻功夫,便將畫給嘉送來了。」
華佗對軍中事並無任何興趣,見有人來,便和郭嘉來人都告了禮便走了出去。
郭嘉從張飛懷中接過畫卷,卻沒急著看,反是打趣道︰
「劉關張三人果然是兄弟情深,連?嘉送個畫這種小事,還得三人同來。」
這話有些許諷刺的意味,但見張飛面色不改,關羽平靜淡然,劉備嘴角溫和的笑容一絲不減,就知道郭嘉的話對他們沒有絲毫影響。
「備有些事情迫不得要叨饒郭祭酒,正好遇上三弟,便與三弟同來了。」
「哦。」
郭嘉正在展開張飛的畫卷,對劉備的解釋頭也沒抬。
劉備繼續溫和道︰「其實也並非什麼大事。只是一個月的時間轉瞬即逝,不知郭祭酒可願將攻城之計告訴我等,也好讓我等也盡一份力。」
「攻城之計?嗯……嘉也未想好呢,明日先去攻一次城試試再說吧。」
听郭嘉漫不經心地語調,縱使劉備再沉穩,也不免有些無語。他也不知郭嘉是真沒有計謀還是不願告訴他們。但按理說,他既然將他們三人留下,那便一定是有用處的,利益相同時,也沒有必要相互隱瞞。但若是真沒有,郭嘉又哪里來的底氣,立下軍令狀呢?
正在仔細看張飛畫的水墨風景圖的郭嘉自然是不會給劉備解惑。張飛出身世家,畫功極高,雖是因為趕時間畫的簡單,但寥寥幾筆已將彭城周圍的山川河流勾勒的一清二楚。
劉備就看郭嘉的指尖滑過雎水與泗水,最後定在彭城東南處十八里的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