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天邊的黑暗漸漸散去, 晨曦漸至,陽光似乎一下子泅染開來,沖破了最後一絲黑暗。
昨日的一切仿佛還浮現眼前,梧玄佇立風中, 徐徐而過的清風拂過袖袍,吹起衣袂飄飄,令他宛若仙人一般。
看樣子梧玄是不會過來送他們了。
素回苦笑一聲,站在傳送陣法前看了他許久。
「走吧。」
他背過了身, 害怕看到梧玄自己心會軟。借由照陽山靈脈的巨大陣法啟動,素回深深扎根在土地里的藤蔓全都從地底一沖而出, 將幾人包裹在內。
陣法中央, 綠光大盛,隨後強風憑空而至,刮得人無法睜開眼楮。
很快, 幾人便消失在了照陽山。
梧玄的手死死的捏住了欄桿,里面的木屑幾乎扎入了他的手指, 連疼痛也感受不到了。
「山主可是想去送他們?」
梧玄並未不作聲, 他的眼神專注的凝視著那邊,手一點點朝著傳送陣法的那個方向伸去。
見快要踫到傳送陣法了, 施虞全身血液都冷了下來, 大喊一聲︰「山主!」
她的聲音猶如一盆冷水,令梧玄清醒了過來。
他收回了手, 手指蜷縮成拳, 捏得極其用力。
「山主既然這麼想去, 為何還留下?」
梧玄苦笑的說︰「你以前可不是這麼說的。」
「那我以前會怎麼說?」
「你會……拼死阻止我。」
施虞一愣,總是冰冷的表情終于有了一絲裂痕︰「現在不一樣了。」
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
大約,就連施虞也開始同情起那頭凶獸了。
明明更加弱小,卻去同情強者,听上去那麼可笑。
梧玄低頭輕笑了起來︰「施虞,走吧。」
他也一樣。
—
上雲秘境,乃是這世上最神秘的地方之一。
這里是大世界與小世界的縫隙,被混沌靈氣所覆蓋。
誰也不知道它究竟在何處,相關記載也是屈指可數。傳聞上古大神開天闢地,卻唯獨遺漏了這個地方。
當三人抵達此處的時候,乾元驚奇的發現這里連天空都呈現濃濃的紫黑色。
他看得入神,厲靖言經過他身側時出言提醒道︰「別看了,這是混沌靈氣所致。」
素回和厲靖言早就來過這里,對此處已是輕車熟路了。
「混沌靈氣都已經消失多少年了,沒想到這里還有!」
「不止是混沌靈氣,還有其他的。」
厲靖言眯起眼,他第一次來這里的時候,是被人陷害追殺,而現在的他卻能分辨這些靈氣里還裹了些什麼。
陰邪之氣。
「小心些,這里整日被濃霧環繞,一日之內雙眼能視物的時間也不過半個時辰。」
霧氣明明是白色,卻因沾染了混沌靈氣,而被染成了濃烈的紫色。
這番景象,令乾元臉色越發凝重︰「那這濃霧到底多久才能褪去?」
「起碼半日。」
乾元睜大了眼,喃喃的說道︰「原來當年顏風凌便是在這種地方撿到了他徒弟。」
厲靖言听到他的話,不由冷笑︰「撿到徒弟?根本不可能。這種地方待得時間略長一些,便會承受不住。」
「這……」難道記載是假的?顏風凌說了謊?
「不管你是在何處看到的,這種地方修士和妖獸尚且不能活,更別提是個凡人,沒變成怪物就已經很不錯了。」
「他不是怪物!」乾元立刻解釋了起來,「我幼時被他救過,也是見過他的,他怎麼可能是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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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靖言忽而懂了,乾元不顧危險也要跟著他來的理由。
「看來你是為了他而來。」
乾元並不想隱瞞,便將此事全都說了出來。
不知為何,他總覺得愈微會來這個地方,畢竟他走得那樣決絕,仿佛赴死一般。
「你若真對愈微如此在意,當時何不拉住他?」
乾元忽而說不出話來了,只是這一句話卻深深戳痛了他的心。
厲靖言說得對。
就好比景丞的事,他都已經當上了仙盟的盟主,為何不追查下去?
他進仙盟的初衷,不正是為了景丞嗎?
這百年時間,他從懵懂少年到如今的耆艾老人,不正是想還他的救命之恩?
乾元嘴唇蠕動了兩下︰「下次,我會好好拉住他。」
厲靖言不再多言,本來愈微這種人,不僅背叛了他,又將牧悠害得這麼慘,再次見到他,自己一定不會放過他的。
只是可惜了,下次若真發生沖突,便得和乾元為敵。
無論什麼原因,他都要感謝乾元送來了上雲秘境的消息,或許這里面的東西真的能喚醒殷牧悠。
那對于厲靖言來說,是孤注一擲的夢。
—
幾人在濃霧中行走,全都不敢掉以輕心。
這里的濃霧無法用法術弄散,接觸到肌膚時,仿佛會將人給灼傷一樣。
厲靖言皺緊了眉頭,仍然忍著疼痛朝前。
不知過去多久,周圍的濃霧漸漸淡了許多,至少不像是方才那樣什麼都看不到了。
「距離中心的位置還有多遠?」
「這可說不一定,得等到霧氣徹底散開才會明白。」
厲靖言眼神微閃,他當年像只喪家犬一般被人追殺到此處,是見過上雲秘境最中心位置生長的那株異變佛蓮的。
金色半透明的花瓣,溢出肉眼可見的靈氣,是唯一能控制混沌靈氣的地方。
在那株佛蓮四周,靈氣全都變得溫和,就連守在附近的妖獸也不會吃它,視它為上雲秘境聖物,那是它們賴以生存的根本。
若說世上有什麼能治愈殷牧悠,便一定是那東西!
霧氣終于散開,四周的景色全都浮現于眼前。
入眼滿是岑天的竹林,各種異變後的靈株,長滿在四周。剛生出的新篁竟同厲靖言一般高,尖銳的破土而出。
風一吹,竹葉被拍打得颯颯作響。
那聲音格外刺耳,讓厲靖言眉頭緊皺。
「濃霧散開了,抓緊時間。」
素回點了點頭,本想問問乾元顏風凌的事,哪知道他一回頭,身後已經沒了乾元的身影。
素回大驚︰「乾元!」
他立馬將藤蔓朝四周蔓延,想要探查乾元下落。
「這可怎麼辦,上雲秘境全是異變的妖獸,乾元一人怎麼對付得了?」
「這附近詭秘至極,他或許不是被妖獸所傷,而是跌入什麼地方去了。」
「你的意思是……?」
厲靖言自嘲的問︰「我當初不是這樣的麼?從上雲秘境跌入小世界,還尋到了前世的身體。這個上雲秘境里,恐怕還有我原來那具身體的骨頭。」
素回的臉色發白,虧厲靖言能這樣平靜的把這件事情說出口。
「骨頭?」
「我跌落小世界時,手被砍了下來,腐爛之後可不就是骨頭?」
素回頓時後脊一涼,厲靖言在遇到殷牧悠前,懷著那麼強烈的恨意,原來不僅僅是因為葉戚霜。
當日的細節如何,如今只有厲靖言一人知曉。
畢竟自他從小世界回來後,便將那些人殘忍的折磨致死,這才有了正派和極北之爭。
那一戰成就厲靖言嗜殺之名,他周圍所堆積的尸骨,手上沾染的鮮血,早已不計其數。
厲靖言收拾完了那些人,本想抽出手來對付葉戚霜。
而此時殷牧悠竟又醒來了,厲靖言便只得派曲明去了照陽山,繼而有了後面的事情。
這才是素回所知道的。
他長長的嘆了口氣︰「便像是你說的那樣,但願乾元是跌入小世界去了,走吧,如今霧氣散了,能視物的時間極短,得早些趕過去。」
在里面留得越久,便越危險。
素回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
厲靖言背過了身去︰「若不是跌入小世界,而是受到妖獸攻擊,怎麼都會有聲響。而方才我們一路過來,什麼聲音也沒有听見。」
淡紫色的霧氣還未完全消散,天空的巨大竹葉遮擋住了陽光。
素回微怔的朝他看去,忽而想起厲靖言連受到那種屈辱都沒解釋過,卻在此時朝他解釋乾元不是受到妖獸攻擊的理由?
他笑了笑,最終跟了上去。
兩人又走了一會兒,四周的霧氣的確散開了,上雲秘境整個樣貌便呈現了出來。他們剛踏入中心位置,四周的樹木便已變成了紫色水晶的模樣。
明明那些樹都已經變成這個樣子了,卻還是能感受到蘊藏其中的生命力。
紫色水晶一般的樹葉從樹上翩然落下,又恢復了原本枯黃的模樣,腐爛在樹根。
周圍的一切都十分詭譎,兩人的神色越發難看。
等來到上雲秘境的中央,厲靖言才發現那些早已產生異變的妖獸躁亂了起來,竟開始主動攻擊起他們。
當遠處一條雙頭蛇張著血盆大口朝厲靖言撲來時,素回嚇得幾乎心髒驟停。
「小心!」
厲靖言手掌中跳動黑色的火焰,黑火自天空而下,猶如流星重重砸在了雙頭蛇的身上,令它不得不主動斷頭求生。
「當心別被吃掉。」
厲靖言眯起眼︰「這句話還給你。」
方才妖獸涌過來的太多,厲靖言殺紅了眼,鮮血從手指滴落,腳底踩著白骨,上面開著一朵有一朵血色的花,全是鮮血養成。
厲靖言如今的模樣,當真是遇神殺神,遇魔殺魔。
有些開了靈智的妖獸,似乎有意護著中央的佛蓮。
然而厲靖言的攻勢卻更凜厲,每一次都下了殺招。
「滾。」
「擋路的,都得死。」
他冷峻的臉龐上充斥著戾氣,活像是從地獄而來的修羅。
一路下來,不知有多少妖獸死在了厲靖言手里。就在不遠處,他們總算是看到了那朵盛開的佛蓮。
原來這樣的聖潔之物,也盛開在重重污穢的白骨之上。
佛蓮金色的花瓣隨風飄動,周圍都是妖獸們的尸體。有的尸體尚未腐化,露出一半白骨,還有刺鼻的氣味。
厲靖言走了過去,雙手顫抖著捧住了那朵花。
他打開了空間,殷牧悠的身體便出現在他懷里。厲靖言小心將中心蓮台的靈露喂到他口中,眼神卻死死盯著他,不敢挪動分毫,生怕他從視線中消失。
素回也緊張了起來,害怕這東西也沒用。
時間一點點過去,當兩人都快絕望的時候,殷牧悠的臉色總算是紅潤了起來。
「牧悠……」
厲靖言在白骨堆上擁抱著殷牧悠,他雙腿跪在骨頭上,紅色的曼殊沙華高得幾乎覆蓋在他腰側的位置,艷紅的花朵彌漫著死氣,而花叢中的殷牧悠卻美得驚心動魄。
半個時辰已過,四周的霧氣開始濃郁了起來,很快四周的一切全都會被濃霧所覆蓋。
殷牧悠緩緩睜開了眼,眼前的一切都猶如身處虛幻,令他分不清夢境與現實。
「你終于醒了。」厲靖言嗓音嘶啞,「你要是一直這麼睡著,我都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來。」
殷牧悠總覺得自己好似做了一個長長的夢,竟還夢到厲靖言哭了。
殷牧悠伸出手去撫模著他的臉,才發現那上面真的沾染了濕潤。
冰冷的。
原來,他不是在做夢。
「你怎麼了?」
厲靖言捏緊了他的手,低著頭,聲音嘶啞的說︰「別看。」
「厲靖言?」
「我不想讓你看到我現在的樣子。」
他的發絲垂落至下,還有鮮血順著他的臉頰往下滴落。
殷牧悠忽然心酸了起來,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看不到厲靖言此刻的表情,可他卻能猜到一些。
他湊近了他,一如方才厲靖言用雙手顫抖的捧起佛蓮那樣。
殷牧悠也如此捧起了他的臉,那雙眼楮赤紅著,飽含著淚珠。只差微微觸踫,便要讓里面的淚珠滑落下來。
殷牧悠沒有哭,反而努力笑著。
「我不是醒過來了嗎?」
一句話,便讓厲靖言從噩夢的深淵里拉扯了出來。
是啊,他醒過來了,不是夢,也不是幻覺。
厲靖言遲疑著,用手微微觸踫到他的肌膚。鮮活的,溫暖的,不再冰冷得猶如一具尸體。
厲靖言聲音微顫︰「我等得快不耐煩了。」
殷牧悠忽然就笑出了聲︰「是我醒得晚了。」
看到這一幕的素回,臉上也不由自主的露出笑容。
單看厲靖言一個人時,他總覺得可怕。
可倘若他和殷牧悠在一起,所有的一切都顯得如此可愛。就連厲靖言身上那尖銳的戾氣也變得溫柔了起來。
在濃霧遮擋所有視線前,殷牧悠注意到一旁衰敗凋零的金色佛蓮,那明顯只有一半,像是被人為削去了一半。
他尚未反應過來,濃霧便已將四周包裹。
「這里是哪兒?」
「上雲秘境。」
殷牧悠臉色微變︰「你竟然來上雲秘境!這地方很危險,你不要命了嗎!」
他雖然說著責怪的話,語氣卻滿滿關懷。
一旁的素回听到時,竟忍不住笑出了聲。
殷牧悠這才發現素回也跟來了,臉色微紅的從厲靖言懷里退了出來,故意板著張臉︰「素回長老!你也不攔著他!」
素回連忙喊冤︰「我這把老骨頭,得攔得住啊。」
殷牧悠無可奈何,頭疼的扶額︰「我們還是先出去吧。」
厲靖言始終握著他的手,一直沒放開。
殷牧悠看了過去︰「不用一直牽著吧,我沒事了。」
「不行。」
殷牧悠語塞,濃霧遮擋了視線,他又看不到厲靖言的表情,只能從他的聲音里判斷。
看來這段時間真是讓他擔心了。
想到這里,殷牧悠也沒再多說什麼,拉著就拉著吧。
什麼時候厲靖言也變得跟堯寒一樣黏黏糊糊的了?
對了,堯寒……
殷牧悠皺緊了眉頭,他如今最擔心的,便是堯寒的事。
幾人在濃霧里穿行,想要離開這個地方。
「怎麼不說話了?」
厲靖言緊抿著唇,仍有種不真實感,他忽然停了下來,從身後將殷牧悠抱緊︰「你要不再多罵我幾句,好不好?」
哪有撒嬌的讓別人去罵的?
殷牧悠只覺得又好氣又好笑。
然而厲靖言還在朝他撒嬌︰「好不好?」
「……你吃錯藥了?」
厲靖言輕笑了一聲。
殷牧悠卻滿是郁悶︰「看來出了上雲秘境得給你找個醫修,讓他幫你瞧瞧。」
「嗯。」
「……那你先放開。」
「不行。」
「你不放開我怎麼走路?」
「抱著走。」
殷牧悠終于忍不住了,他這麼抱著自己,就跟頭熊似的,怎麼走得動?
哪知道他完全想錯了,厲靖言忽然就把他橫抱了起來,這下的確算是抱著走了。
殷牧悠嚇了一大跳︰「放我下來。」
厲靖言剛想說什麼時,前方便傳來刺耳的聲響。
殷牧悠朝那邊望去,卻因濃霧的原因完全看不清,素回大喊道︰「危險!」
一只龐然大物遮擋了天空,灑下了大片陰影。
殷牧悠抬起頭時,卻見一頭巨蛇張開血盆大口朝他們吞來,是方才被厲靖言打敗後倉皇逃走的那條大蛇。
該怎麼辦?
正當殷牧悠的大腦一片空白時,遠方濃霧中一個人影漸漸朝這邊走來,他的手中還抓著另一半的佛蓮。
殷牧悠看得沒錯,那朵佛蓮的確被人摘取過。
是愈微?
他是什麼時候來的上雲秘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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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該還有三章就全部完了~愈微這一段應該會很精彩,也給他鋪墊了好幾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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