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在照陽山待了好幾天, 殷牧悠的身體總算是穩定了下來。
殷牧悠發現了一件事, 最近不見厲靖言懟他了,反而又重新開始躲著他,這讓他百思不得其解。
這天殷牧悠正在和梧玄一起下棋,又听下面的人說看到了沖出照陽山的厲靖言, 梧玄還忍不住打趣︰「又跑了,這些天都多少次了?」
「還沒十次呢,反正他修為高深,跑幾趟也沒什麼。」
「你不著急嗎?」
殷牧悠將黑子落于棋盤之上︰「急什麼?無論是孟雨澤還是堯寒掌控身體,都會眼巴巴的回來。」
梧玄不由訕笑, 得虧最近都是孟雨澤掌控身體, 要是堯寒一醒來看不到殷牧悠, 這可就慘了。
畢竟……厲靖言和堯寒, 他們本質上是一樣的, 都是凶獸。
「還有一片人格一直沒醒過來。」
殷牧悠剛要落子, 手指卻頓住︰「……嗯。」
蘇衍雖然是個病嬌, 醒過來被欺負的準兒是他, 可他一直沒醒過來,殷牧悠也格外擔心了起來。
正當此時,原本的艷陽天忽然陰沉了下去, 烏雲蔽日,一切都籠罩于陰暗之中。
殷牧悠抬頭望向天空︰「剛才還晴空萬里的……」
他同梧玄對視了一眼,兩人皆是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事出反常必有妖。
狂風忽而大作,吹得樹枝互相拍打, 地上卷起了枯葉,朝半空盤旋飛舞。
施虞從那邊趕了過來︰「梧玄大人!」
「怎麼回事?」
「素回長老已經去了山腳,來了許多正派的人,出大事了!」
殷牧悠心已經沉入了谷底,那些正派一般不會找照陽山的麻煩,對照陽山也敬重。看施虞的臉色,便知一定不是尋常事。
看來,是興師問罪來了。
幾人很快就去往了山腳,照陽山的草木之靈已經做好了迎戰的準備。
素回守著護山大陣,表情凝重︰「你們竟然擅闖我照陽山?」
有一人手中持劍,一身絳紫道袍,陰沉著聲音喊︰「把極北的魔頭交出來!」
他喊過之後,其余眾人連忙大喊︰「厲靖言出來受死!」
梧玄認得為首的乃是紫光宗葉微明,紫光宗在正派也是赫赫有名,與極北的那場大戰之中,他們出力最多,死傷最重。
「梧玄,你莫不是想包庇厲靖言?」葉微明大喊。
梧玄臉色難看︰「你們擅闖我照陽山,還有理了?」
葉微明冷笑了一聲︰「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當初是抓住了厲靖言的,若是殺了他,也不至于有後面那場大戰了!」
草木之靈不如人族修士那樣殺伐果決,因此梧玄抓住厲靖言之後,並非想殺了他,而是想化解他的怨氣。
再說了,殺了厲靖言是不可能了,他們不也殺過嗎?還不是讓厲靖言找到了凶骨,連人也不做了。他魂魄依附怨氣,根本無法令他灰飛煙滅。除非每次轉世都將他殺死,否則都是治標不治本。
殺一次,就注定要殺一百次。
以厲靖言的性格,必定有怨報怨,有仇報仇。
梧玄對厲靖言沒那麼大仇恨,自然無法用這個方法。
「你說得輕巧,你們紫光宗當初污蔑他,殺了他的時候,怎麼不把他的魂魄滅干淨?」
葉微明臉色僵硬︰「你們照陽山難道真的想同紫光宗鬧翻?」
梧玄狠狠一拂袖︰「其余正派我照陽山皆敬重,可唯獨你們紫光宗,真是令人作嘔。」
殷牧悠不知緣由,疑惑的望向了梧玄。
可梧玄的話,卻令紫光宗眾人漲紅了臉,紛紛趕到憤怒無比,尤其是為首的葉微明。
他是恨極了厲靖言,多年來,他恨意從未間斷。
天資出眾又如何?本性狂傲又如何?還不是被他從雲端扯了下來!
「你照陽山隨口污蔑,紫光宗與你們勢不兩立!」
此話一出,惹來其他劍修的震驚。
「葉師兄!」
「不可啊,這可是照陽山!」
「他們可是從大世界里來的,修煉功法和攻擊手段都比我們強不少,葉師兄,你這麼說無異于給紫光宗結了仇啊!」
葉微明卻不管,朝他們掃視一眼︰「你們的師兄師姐,皆喪生于大戰之中,你們玩了魔頭對紫光宗的欺辱了?」
那些弟子一听這話,紛紛低下了頭,咬緊牙關道︰「……葉師兄說得有理。」
梧玄眼神微冷,一身紅衣被狂風吹得凌亂︰「這可是你們紫光宗說的,我記下了。」
殷牧悠擔心的喊了聲︰「梧玄……」
「我一直沒同你說……厲靖言連人都不配做了,便是紫光宗搞的鬼。」
殷牧悠震驚在原地,眼看大戰一觸即發,梧玄便朝著殷牧悠額頭一點,他所知道的所有事情全都打入了殷牧悠的腦海里。
凶獸人人見之必殺的道理,在場之人無不明白。
梧玄起初是動了殺心,可後來听到了厲靖言的事,反而對他生出了同情。
殷牧悠閉上了眼,過于駁雜的記憶令他腦子發漲。
等好不容易抓住了線團的一頭,那些事情才清晰的印在了殷牧悠的腦海里——
要算起來,厲靖言和葉微明乃是兄弟。
兩人的父親乃一元嬰散修,名喚葉戚霜,在玄陽大陸頗具威名。他父親天資不好,原本是個三靈根,卻借著多年的努力爬到了這一步。
然而元嬰也到了頭了,修仙之人,怎會隨意認命,他父親自然到處尋找法子,途中認識了厲靖言的母親,厲臻兒。
厲臻兒原是魔修,只可惜宗門被滅,只剩她一人逃了出來。同葉戚霜結為夫妻之後,便把門中提升修為之法告訴了葉戚霜。
這方法十分陰毒,可以吸收親人的修為,只是要讓他從小便吃著某種特定的藥,這期間痛苦無比,猶如千萬毒蟲啃食,幾乎沒有一個父母狠心這麼做。
然而葉戚霜大限將至,他不想死的想法已經佔據了所有的心神,在厲臻兒懷孕後,在她快要臨盆前便殺母取子。
厲靖言從小這樣被養大,令人諷刺的是,葉戚霜和厲臻兒的資質都不算高,他的天資卻尤為出眾。
若是入了宗門,不出百年就能修得元嬰。
他小時候受過超乎尋常的痛苦,卻並未埋怨自己的父親。甚至葉戚霜不斷吸收他的修為,自己跨過了元嬰那個坎兒,成了化神期修士。
他還娶了紫光宗宗主小女兒為妻,生下了厲靖言同父異母的弟弟葉微明。
葉戚霜甚至是有些嫉妒自己的兒子的,普通人這麼做,早就被吸干了。可厲靖言天資太好了,到三十年後不僅沒被吸干,竟然還築基了。
他費盡心血修煉,人家卻輕輕松松。
而後葉戚霜有了葉微明這個兒子,就算葉微明和他一樣只是個三靈根,葉戚霜都猶如珍寶的對待他。
他痛恨厲靖言的天資,那是對他的諷刺。
明白了這些,殷牧悠的心都被捏緊了,他幾乎忘了呼吸。
為什麼每一世皆是如此?
葉戚霜……他竟然拿自己的兒子當提升修為的藥!
這跟那些用完就丟的鼎爐又有什麼分別?
殷牧悠忽然間明白了,他為何不敢相信任何人,為何被逼得生剖了金丹,還被打入了小世界去,連人也不配做。
親爹讓他做藥人,親兄弟要置他于死地。
「厲靖言那個魔頭,他殺了那麼多人,簡直不配為人!」
葉微明的話把殷牧悠從記憶里給拉了出來,殷牧悠抬起頭,眼底只剩下了冰冷︰「不配為人的是你。」
葉微明這才注意到了站在梧玄身側的殷牧悠,他的容姿怎一個清艷了得?眉眼間的艷麗盡數消散,只剩下一片如冰如霜的冷意,仿佛孤高之月,亦如山巔的白雪。
葉微明愣神許久,紫光宗的人也滿是驚艷。
全玄陽大陸都找不出這麼好看的人了!
「你又是誰?」
施虞重重的哼了一聲︰「這是我照陽山的少主,瞎了你們的狗眼!」
殷牧悠詫異的看向了她,這姑娘平時對他不好,關鍵時刻卻是護短。
殷牧悠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笑起來的時候,令人心里覺得癢癢的,施虞臉色微紅,努力不去看他。
「照陽山少主?就這副樣子?」
「……什麼樣子?」
「你們照陽山若是送你們家少主去做鼎爐,想必全玄陽大陸的宗主都要被蠱惑了。」
梧玄和素回的臉色瞬間變了︰「混賬!」
他們要出手,殷牧悠卻攔住了他們。
梧玄恨鐵不成鋼︰「他們都欺負到你頭上了,你還攔著我?」
殷牧悠卻小聲在他面前說道︰「那些正派忌憚又敬重照陽山,便是因為模不清我們的實力,你是照陽山的山主,一旦實力暴露……」
梧玄明白他的意思,卻也不能眼睜睜看著殷牧悠受辱。
殷牧悠卻走前了一步,他一襲白衣,風吹著他的發絲,縴細修長的手指,令他看上去完全沒有沾染過鮮血。
「我雖然是照陽山少主,卻是實力最弱的那個,不如我同你們比試比試?」
「最弱的那個?騙誰呢!」
殷牧悠卻淡淡道︰「我前些日子去過極北做客,乾元前輩也知道這些,你們大可以自己去問。」
一提到乾元的名字,紫光宗的人就不敢造次了。
他們笑了起來︰「實力弱也敢單槍匹馬的出來?」
殷牧悠完全沒被他們所激怒︰「你們可以一起上。」
葉微明憐惜美人,從人群里站了出來︰「不用一起上,免得說我紫光宗欺負人,不過我若打敗了你,照陽山便把魔頭交出來如何?」
「打敗了再說吧!」
殷牧悠劍術不差,只是不如正經劍修,早已練出了劍意。
他朝前沖了去,兩柄劍一踫撞,葉微明便察覺到了這一點。
他更加輕蔑,甚至逗弄著對方玩耍,紫光宗的人就等著看笑話呢,發出輕聲的恥笑。
照陽山這邊的臉色難看至極,厲靖言也在此時回到了這里。
他在遠處靜靜的看著,受過太多的背叛,他很難再去相信誰。
然而,不僅僅是照陽山的人要為他鳴不平,殷牧悠甚至想為他出手。
殷牧悠那點本事,他焉能不知?
厲靖言揪緊了心髒處的位置,那里的衣料被他揪得發皺,一如他平靜的心湖,已經被春風吹得皺起那般。
為什麼?
厲靖言心緒紊亂,身體僵硬了起來。
可細看之下,卻能見到他的身體微微發顫。
他以前還是人身的時候,平日總是溫和待人,被污蔑被生剖了金丹的時候,卻無人救他。
後來去了極北,無非是用武力鎮壓,那些人是怕他,而對他忠心的曲明則是想讓他振興極北,每個人都有所圖,無非是利益與利益之罷了。
被人背叛過太多次,他已經習慣了背叛,殷牧悠還是第一個。
被他威脅,被他呵斥,被他傷害,還這樣站在他身旁的人。
山腳下,殷牧悠同葉微明打得越來越處于下風。
葉微明得意了起來︰「看來少主果然沒騙我,你果然是照陽山最弱的。」
這樣的美人該用來疼的,拿劍都怕他把自己傷著了。
殷牧悠收回了長劍,已模清了葉微明的實力︰「我是只有這樣的實力,不過你也沒高我哪兒去。」
葉微明正要發怒,殷牧悠身上的靈獸袋已經自己滾落到了地上。
靈獸?
葉微明來不及恥笑,靈獸袋就破開了,剎那間,一頭白色的龐然大物威風凜凜的出現在眾人面前,那強大的靈氣,簡直深不可測。
白禹沖到了中間,幾爪子下去,紫光宗的人瞬間倒了一半。
殷牧悠走到了白禹中間,眯起了眼︰「還有誰?」
紫光宗的人齊齊後退一步,紛紛忌憚起那只白虎來。
「是白虎……」
「白虎怎麼出世了?」
「照陽山的人竟然降服了白虎?」
他們心中懼怕極了,心髒劇烈的跳動著,生怕下一個被白禹撂倒的人就是自己。
本來剩了一半人,好死不死,從遠處一個龐然大物從天空而降,他全身呈現玄色,唯有眼楮和四爪燃起了金色的火焰,攻勢異常迅猛。
「這又是什麼!」
「凶獸,快跑!」
這難道是厲靖言?
不,傳聞厲靖言不是最恨自己凶獸的姿態,自從得了那具身體後,從未有過一日恢復原本的姿態嗎?
就連大戰里,厲靖言也總是以人身戰斗的!
他怎麼會……?
梧玄站在後面,看到這一幕忍不住抿嘴笑了起來︰「活該!」
施虞淡淡瞥了他一眼︰「我都說山主太在乎殷牧悠了,還為他折損了自己的靈氣。」
「……哪有?」梧玄嘴硬道。
施虞拆了他的台︰「這五年來,我都看在眼里的。」
梧玄滿臉郁悶︰「施虞,你是株含羞草啊,越來越不可愛了!」
施虞皮笑肉不笑︰「山主戳我一下,我還是會臉紅害羞的,生理反應嘛。」
梧玄︰「……」
在乎就在乎吧,方才要不是殷牧悠攔著,只怕他早就忍不住出手了。
這幫人簡直太可惡了!
梧玄津津有味的觀戰,紫光宗的人本就被白禹滅了一半,現在厲靖言一出手,死傷就更多了,幾乎只剩下了葉微明一個人。
厲靖言一爪子拍在葉微明身上,張著嘴就打算咬過去。
葉微明嚇得臉色泛白,緊緊閉上了雙眼,以為自己即將命喪黃泉了。
正在此時,天空一道驚雷劈下,中斷了孟雨澤的攻擊。
「爹!」
「宗主!」
眾人將目光放了過去,卻見天空一化神期修士,居高臨下的看著他們,手里正捏著一張符紙︰「魔物切勿傷人!」
厲靖言受了這一擊,已受了重傷。
殷牧悠連忙過去扶著他,眼底閃過心疼。
他們喊了宗主,那應當就是葉戚霜了。
「前輩為何不分青紅皂白的動手?」
「一個魔物要傷我紫光宗的弟子,我自然得動手。」
殷牧悠緊咬著牙,手被他捏得發白︰「放屁,明明是你們先動的手,我們只為了自保!」
「不管如何,魔物就是魔物。」
方才的舉動,已經讓白禹按捺不住戰意,他沒有主人被人欺負了,也要忍著的習慣。
白禹不斷用意念催促著殷牧悠,讓他同意自己上前去大鬧一場,殷牧悠都沒反應。
殷牧悠飛快的朝白禹說︰「等會兒就拜托你了。」
白禹尚未明白過來,殷牧悠便冷聲喊︰「白禹,你去咬著葉微明。」
他說的是咬著,而不是殺了。
然而這樣的舉動,還是令那些人難堪了起來。
「你!」
殷牧悠朝天空望去︰「前輩覺得魔物不該傷人,就算是你們主動挑釁也不該傷人,就該活生生忍著?那好,白禹為祥瑞之獸,你再劈一次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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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光宗的人都被撂倒在地上,正如殷牧悠仰著頭看葉戚霜,他們也同樣仰著頭看他。
狂風肆虐,吹得他發絲凌亂。
殷牧悠手里捏著一柄長劍,那氣勢竟然比劍修還像劍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