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第0306章︰要接地氣!最後兩道策論大題

元月二十三日。

保康門街、秦秀才書齋。

一大早,門前便排起了長隊,粗略估計,至少也有五百人。

年近古稀、曾參加過十二次科舉的書齋掌櫃秦秀才在科舉省試臨近時,又開啟了新的促銷手段。

在店鋪內消費滿五百文錢,送猜題試卷一份。當然,也可單獨購買,但一份也要三百文。

此猜題試卷,每隔十日還會更新一次。

這里,向來都是讀書人的聚集地。

參加省試的舉子們也經常來這里討論,故而其猜題試卷,猜中考題方向的概率還是極高的,頗受讀書人追崇。

而此刻,趙頊帶著徐虎也在隊列之中。

他想看一看,當下的舉子們到底是什麼想法。

片刻後,秦秀才剛開門,一群群身穿長衫的讀書人便涌了進去。

不消片刻,茶水、點心干果,以及一些書籍都擺上了桌子,而舉子們也開始討論起來。

「吾以為,此次的兩次問策題目,必有一道是關于如何讓天下百姓無饑饉之患的,不過此題目極大,大概率會問一些細節,比如如何為年高體弱者提供生計,如何增加貧苦人家的家庭收入。」

「不一定,所謂大熱必死!」

「朝廷的相公們哪個不比我們厲害,我們能猜到這個題目,他們定然也猜到了。且此目標乃是我們整個大宋朝都正在解決的問題,如果有人能夠想出來更好的辦法,那何須科舉,沒準兒直接就進中書做官了,至少也是個翰林學士!」

「哈哈哈哈……」眾人都忍不住笑出聲來。

如果真考了這道題,那就太難了,眾舉子都沒有把握能答好,且絕大多數都會是泛泛而談。

這時,又一名舉子站了出來。

「我認為,大概率會考攤丁入畝之策,此題對我朝的商賈官員影響頗大,朝廷定然想要听一听我們這些人的意見,其次,就是燕雲十六州了。朝廷收復燕雲十六州這場戰役打得尤為漂亮,也有可能是考題,誰若不準備這個方向,那一定會後悔!」

「不一定吧!咱們官家向來喜歡出奇制勝,欣賞的也是能夠出其不意,心中自有溝壑的治國之才。我覺得出題不會如此平庸。沒準兒官家會引用一些州府的桉件,然後問詢一些關于水利、農耕、商貿的試題!」

「有道理,我覺得大有可能。我們還是應該惡補一些其它方面的知識。秦掌櫃,你這里有關于商貿農耕之類的書籍嗎?」有書生問道。

「有呢!都是去年年底國子監刊印出來的,最新的朝政事件,老夫我專門托人買來的,但是數量有限,一人最多只能買一本!」

听到此話,書生們紛紛舉起了手。

「秦掌櫃,給我一本!」

「給我一本!」

「我也要一本!」

……

書生們在此探討的皆為最後的兩道問策題。

因為朝廷較為看重這兩道試題,其佔比較大,也是與其他人拉開差距的關鍵。

趙頊听到近午時,有喜有憂。

喜在這屆舉子們還是充滿朝氣與活力的,而憂在大家開始不接地氣了,都是在以大宋執宰的角度思考問題,而非普通官員。

簡言之,就是有些不接地氣了。

朝廷的重大問題,根本不需要他們思考,他們的認知與見地也無法全面地解決這些大問題。

正如司馬光在競選主考官時的言論,若是為國取奇士,可能還真拉不開差距。

隨著大宋近幾年的變法以及朝廷層出不窮的大膽變法,已潛移默化地改變了讀書人們的認知。

他們根本沒有意識到,他們若執著于解決朝廷的大問題,那無異于是在學習屠龍之術,一點用處都沒有。

當下,朝廷想要那種腳踏實地,本著一顆初心,認真鑽研聖人典籍的舉子,倒是不容易了。

片刻後,趙頊離開了秦秀才書齋。

二人走在到街上,準備去尋一個吃飯的地方。

就在這時。

趙頊看到一個載著數捆干柴的平板驢車從不遠處行來,而趕驢車的則是一個身穿儒袍的年輕人。

看其穿著打扮與臉上氣質,多半是個窮書生。

與此同時,不遠處一個身穿灰衫、頭發花白的老者突然靠近驢車,並且將腳伸進了車輪下面。

「哎幼!」

那老者痛叫一聲,躺在地上,並緊緊抱住了腳踝。

「撞人了,撞人了!」老者痛苦地申吟道。

那窮書生迅速勒緊韁繩,從車上走了下來。

趙頊不由得有些無語。

那老者看著都年過花甲了,竟然還做這種踫瓷的勾當,實在是丟汴京城百姓的臉。

他與徐虎二人走了過去。

而這時,一些路人也圍了過去。

那老者松開手,腳踝處與雙手竟有甚多血跡。

趙頊一愣。

莫非是剛才踫瓷時真被壓住了?但即使受傷,主責也不在驢車。

那老者看向窮書生,道︰「你……你壓著我了,快……快……快送我去醫館!」

「哎幼,疼死我了!疼死我了!」

窮書生面帶微笑,突然蹲來。

他用手指在老者腳踝處的血跡蘸了一下,在鼻尖聞了聞後,笑著說道︰「老人家,你這麼大年紀,還做這種詐騙的事情,是遇到什麼難處了嗎?」

老者一愣。

「你……你……你撞到……老頭子我了,老頭子沒……沒打算找你訛錢,就讓你送我……送醫館,沒……沒想到你竟然口出惡言,哎幼,疼死我了!」

「這……天下還有王法嗎?撞到人還稱老頭子我要訛詐他,我……我沒有問他要一文錢啊!」

這時。

一旁的路人也開口道︰「這位小哥兒,這老人家這麼大歲數了,腳又被撞流血了,人家沒有向你訛錢,只是讓你送醫館,你趕緊送呀!再晚,腿腳落下毛病,他家人趕來了可饒不了你!」

老者當即抽泣了起來,看其模樣,甚是委屈。

趙頊若沒有看到老者踫瓷,也絕對以為年輕人在欺負老弱,畢竟腳踝處的那一片血痕實在太扎眼了。

趙頊正準備去做個證人,只見那窮書生突然咬破了手指。

「雞血騷,豬血臭,人血乃是咸腥味。」

「老人家,你腳踝上的鮮血偏臭味,應該是豬血吧!」說罷,窮書生將咬破的手指放到老者鼻前。

那老者一愣。

「你……你……你胡說八道,我若訛你錢,為什麼……為什麼不直接問你要錢,而是……而是讓你直接帶我去醫館!」

周圍的路人也都看向窮書生,老者的問題確實有道理。

一般這種情況都是訛錢,去醫館不就露餡了嗎?

窮書生澹澹一笑。

「剛才,我聞到你身上有一股濃郁的藥草味,如果我所料不錯,這附近最近的醫館應該就是你或者你的同伴開的,我若帶你去醫腿,那醫館定然會宣稱非常嚴重,然後訛我一大筆錢,可對?」

「老人家,依據我大宋律令,訛詐別人錢財者最低也是杖刑二十,嚴重者甚至有勞役三年的重罪,我看你一大把年齡,也就不報官了,你起來吧!」

說罷,窮書生伸出手。

老者坐而不起。

這時候,趙頊走了過去。

「剛才我看到了,此老者確實是將腳主動伸進了車輪下,若去衙門,我可以作證!」趙頊開口道。

這下子,老者沒有理由狡辯了。

他猶豫了一下,然後一臉羞愧地從地上站起身來。

路人們都朝著老人施以鄙視的目光。

「這麼大年齡了,還做這種苟且的事情,這種人就不應該待在汴京城內。」

「小哥,你不該仁慈,這種人肯定是慣犯,還有團伙,就應該報官,將他們全都抓起來。」

「此風不可長,這種人丟我們汴京城的臉,必須嚴懲,必須告官,將他們抓起來!」

……

路人們議論紛紛。

窮書生朝著趙頊感激地點了點頭,然後從懷中拿出一串銅錢,道︰「老人家,我知道你定然是遇到難事兒了,這些錢給你吧,苦難總會過去的,但以後不要再做這種詐騙的事情了!」

老者感激地點了點頭,厚臉接過銅錢,然後迅速離開了。

從老者接錢的動作來看,應該是遇到了難事。

很快,人群便散去了。

窮書生朝著趙頊拱手道︰「多謝公子作證了!」

趙頊笑著說道︰「無須我作證,兄台也已拆穿了那老者的訛詐之術。在下許照,敢問兄台可是前來參加省試的舉子?」

此人雖身著破衣,但不僅熟識大宋律令,還懂一些刑訊的驗血之法,顯然讀過不少書。

趙頊對其甚是欣賞。

此種處理事情的方式,有手段又有人情味。

正是當下大宋的基層官員所或缺的。

「在下余中,蘇州人氏,確實是來參加省試的,但盤纏有些不足,便只能靠拉柴賺些筆墨錢了!」

「養己尚且不夠,兄台還想著關懷別人,此等品德,在下佩服!」

「只是如今省試臨近,大多舉子都在猜題論題,老弟卻在做苦力,如此舍本逐末,是不是有些不合適?」

余中頓時笑了。

「在下苦讀十年,自認學有所長,也就不在乎這一月的學習了。再說,如今舉子們討論的都是文策宰相的大道理,我實在摻合不進去,我若能高中,那做個縣令,造福一方也就足夠了,當下的讀書人,想做當頭炮和巡河車的太多,想做小卒子的太少,我余中不湊這個熱鬧!」

「先告辭了,後悔有期!」說罷,余中便離開了。

「當下的讀書人,想做當頭炮和巡河車的太多,想做小卒子的太少。」趙頊喃喃道。

「此人看得透徹啊!」

當下的大宋就是這個模樣,但在朝堂里並不缺當頭炮和巡河車,缺的是能夠一步一個腳印的卒子,缺的是縣令之才。

唯有先成卒,才能成長為車馬炮,最後方能成將。

而現在,好高騖遠、夸夸其談的年輕人實在是太多了。

「余中,這個名字,我記下了!」趙頊喃喃道。

……

元月二十七日。

省試主考官司馬光與副主考官王珪來到趙頊面前,將試題呈了上來。

貼經墨義、詩賦,這前兩科,趙頊都沒問題。

而最後兩道策論題,二人足足給出了十幾個選項,涉及攤丁入畝、燕雲之戰、百姓疾患等舉子們熱議的話題。

但是趙頊都不太滿意。

這樣的策題,考生們只能夸夸其談,比較文字華麗程度,根本探究不出內容細節。

並且這兩道策論題,關乎著天下讀書人對朝堂政治文風的理解,意義重大,絕對不能草率決定。

這時,趙頊從御桌上拿出一道奏疏,道︰「王安石稱他閑著無事也思索了幾道策論題目,朕看了看,覺得這道題還不錯,你們兩個看一看!」

當即,二人接過奏疏。

策論題目為︰

「舉家六口,父母、夫妻、兒女,共有錢一貫。假定六人皆待業于家,無生計、無存糧、無人相助。問︰六人共花一貫,一日兩餐、須有米面、有菜蔬、有鹽有茶,人人皆飽,如何花銷?如何分配?可過幾日?」

司馬光和王珪看到這個題目,不由得都樂了。

這就是王安石的風格,劍走偏鋒,與眾不同,但這一次卻很接地氣。

「官家,臣以為此試題甚好。看似在考驗算術,其實在考驗民生,考驗舉子的分配與調控能力。不過……不過此題對一些生于富貴之家的舉子似乎不太不公平,他們大多不會知曉、米面菜蔬價格,恐怕會答的不盡人意!」王珪笑著說道。

一旁的司馬光補充道︰「那些十指不沾泥的公子哥兒們,就應該接受這個教訓,往昔,他們比貧苦子弟更能了解到朝堂信息,一直都佔據著優勢,這次佔劣勢,臣以為沒有問題。」

趙頊笑著說道︰「此題確實有些標新立異了,不過僅此一道罷了,至于第二道嗎?」

趙頊在司馬光的奏疏上翻了翻,道︰「第二道,便中庸一些,定為︰汝知一縣,何以治民?」

听到這個題目,司馬光和王珪不由得都笑了。

當下的舉子們,思索的都是朝堂大事。

一些舉子,最低級別也是將自己當成州府的主官去思考問題,如今問他們若知一縣,應該如何做,定然有許多人都是蒙圈的。

這也是趙頊想要達到的效果。

若不知菜價幾何、肉價幾何,一縣如何治理,那文章寫得再好也沒有大用,談論治國也多是夸夸其談,無法落地。

「臣無異議!」司馬光和王珪同時拱手道。

「那就定下這兩道吧!」趙頊笑著說道。

他已經想到考生們看到這兩道考題後的表情了,但朝廷選士,選的就是擅于做此二題者。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