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西懸著的心多少放下了一點。
先用別的事情分散對方的注意力,讓她冷靜下來,然後再設法弄清楚。這樣的談話技巧他已經不是第一次使用。
——雖然他心里就像被一百只爪子撓著一樣直發癢。
到底發生了什麼?
接過母親的信,王儲妃坐回紅絲絨金邊椅子,旁若無人地拆起信來,匆匆瀏覽了一遍。
她朝著梅西發出無奈地微笑︰「母親耐心細致地教導我,可惜我總是讓她失望。」
「陛下為您感到驕傲,」梅西說,「如果說有什麼失望的地方,那就是總盼不到您的回信。」
「連丈夫的青睞都得不到,我還有什麼臉面回信?」
原來如此。梅西暗嘆。這件事不能說是王儲妃的錯,但結果卻得由她承擔。
「做母親的人,不管子女變成什麼樣,永遠是一心愛護的。只要陛下看到您的親筆信,無論寫著什麼,都能心安一些。」
王儲妃仿佛若有所思,垂著眼簾點頭;沒有明確說寫,也沒說不寫。
梅西知道心中郁結不是那麼容易解開的,便見好就收。
他做夢也不會想到,王儲妃不寫回信的真正原因,是擔心筆跡不同被認出來。她打算等上個一年半載再回信,這樣就算筆跡變化,也能解釋為學習成長的緣故。
「今天凡爾賽宮的人看起來很多。」
為了安撫王儲妃的情緒,梅西想再多聊些旁的話題。
「對,而且大半都跑到我這兒來了。」王儲妃毫不領情,表情丕變,好像那短暫的溫和笑意從沒存在過一樣,「就因為必須看一個女人化妝。」
像是一陣刺骨冬風忽然吹過一樣,屋里的空氣凍結了。
梅西心里咯 一下。
「還要我穿著睡衣瑟瑟發抖地等多久?」王儲妃冷冷地問。
現在還是春寒時節,即便不考慮氣氛上的冷意,整個房間也還是充斥著冷風,即便壁爐里的柴火在 啪燃燒也無濟于事。凡爾賽宮的建設以彰顯王室的氣派為目的,保暖性顯然不在設計之時要考慮的問題之列。
在對方更多諷刺出口之前,梅西大膽提問︰「殿下,不知我是否能知曉原委?您實在是把我搞糊涂了。」
「請你看看時間。」
梅西掏出懷表,確認了一下。
其實不必看,因為他出門的時候就發現自己的主意來得太晚,一路上他都在擔心會趕不上公開化妝時間。
實際上,在進門之前,他已經認為趕不上了。
已經接近一點了;而平常化妝時間能在十二點半結束,然後是只有夫人們能參與的更衣時間。
「米澤里夫人,你說。」
接到命令的女侍吞了吞口水,猶豫著開口,「今天來的紳士和夫人比往常多……化妝一直被打斷,直到現在還沒弄好,殿下她……」她余光瞥了女主人一眼,「失去了一些耐性。」
「你直接說我很生氣就行了。」王儲妃冷笑。
「殿下很生氣,所以……要求我們關上門,無論誰來,都一律等更衣完畢後才能進來。」
梅西幾乎要暈倒過去。
王儲妃是要挑戰自一百多年前太陽王路易十四就定下來的規矩,幾乎是一巴掌甩到法國王室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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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是法國人也要三思而後行,何況是奧地利人呢。這件事如果處理不好,可能會被上升到民族之間、國家之間的問題!
「這是禮儀,是規矩,殿下。」
諾阿耶夫人沒有起伏的聲音在房間門口響起的那一刻,梅西簡直能听到所有人松一口氣的聲音。
王儲妃對這位老婦人一直尊敬有加,在她面前,想必會收斂許多。
「殿下日安。」
王儲妃微微欠身。
「我實在搞不懂這項費時又無聊的活動有什麼意義。我不得不等了又等,而大家不得不大老遠跑來看別人怎麼做重復又枯燥的工作。‘因為它是這樣,所以它是這樣’。這種理由是說服不了我的,夫人。」
諾阿耶夫人緊繃著臉。
「我看不出服從規矩有什麼壞處,殿下。」
「我也看不出不服從有什麼壞處。」
梅西背後全是冷汗。
私心里說,對于這些規矩,他也很好奇背後的動機,而且也有屬于自己的理解。
程式化的禮儀,通常是為了體現威權。
和歐洲各國一樣,法國也有王權與貴族權力的對立。但法國有路易十四。在他的統治下,王權的控制力達到歐洲各國之首;國王說一不二,貴族幾乎被壓制得沒有還手之力。
法國的繁榮,其實與這樣空前的集權不無關系。
為了讓子孫也能享受到這樣的權力,路易十四采取了一系列措施,以確保貴族們今後不能再起。
其中一整套「宮廷禮儀」(包括讓貴族參與王儲妃的更衣打扮),就是將貴族們納入到「為國王服務」的框架之中,讓他們以此為榮,甚至為了獲得和王權更加接近的位置而互相爭斗,而無法團結起來,共同對付王權。
換言之,這是一條漂亮好看的「狗鏈」,連在貴族們的項圈上。
梅西不知道諾阿耶夫人是否了解到這個層面,但即便知道,她也不可能當著這麼多貴族的面說出來。
這也是他著急的原因。
他知道,女王陛下曾在給王儲妃的書信中提過「為凡爾賽宮定調」的事情。她在隱晦地教導女兒,以某件事來樹立自己的權威。
但挑哪件事不好,王儲妃偏偏用這件事來立威!
「米澤里夫人,關門。否則我就親自去關。」
耳邊傳來王儲妃堅定的命令,隨後是大門合上的聲音。
一想到路易十五可能的怒火,梅西背後的汗水就幾乎要濕透衣服。
這件事單憑他一人已經很難善了;他需要舒瓦瑟爾公爵的幫助。
想到這里,他的胃就隱隱作痛。
法國朝堂暗流涌動,身為敏銳的政客,梅西早早地感受到洋流的方向。
舒瓦瑟爾,這位堅定的奧法同盟倡導者,聯姻的締造者,某種意義上瑪麗•安托瓦內特的保護者,已經處在自身即將難保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