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蕭肅對于自己是怎麼吃完飯, 又怎麼回到家的,一無所知。印象中前一刻他還在和榮思寰說話,後一刻醒來已經睡在自己床上了。
窗外天居然全黑了, 時針指向十一點,他睡了將近十個小時。
真是歲月不饒人啊……蕭肅無奈嘆息, 才喝了一斤白酒而已, 竟然醉成這個樣子。四肢麻痹,渾身酸軟,他等了很久才感覺到自己的腳趾, 稍微活動一下,掙扎起床。
身上的衣服換過了, 應該是榮銳帶他回來的, 就是不知道這父子倆見面以後有沒有吵架, 或者干脆打起來。
他倆沒帶槍吧?
蕭肅胡思亂想著,沖了個澡, 出來的時候看見榮銳一臉黑氣地坐在椅子上, 指著桌上的大碗對他頤指氣使地說︰「喝了。」
黑乎乎一碗醒酒湯,一看就不是劉阿姨的手藝,蕭肅抽抽鼻子, 半殘的嗅覺竟然聞到了清晰的酸辣味兒,不知道里頭倒了多少老陳醋和白胡椒。
「我酒已經醒了。」蕭肅表示拒絕。
榮銳債主一般盯著他,色厲內荏地說︰「喝一半!」
蕭肅一口也不想喝,但想想自己中午伙同岳父大人把他忽悠到沙縣小吃等了一個小時, 到底還是有點心虛……不對,是心疼,于是乖乖端起碗喝了一半。
味道不怎麼樣,但熱熱的,又放了姜片和胡椒,喝下去手腳馬上暖了起來,蕭肅緩了緩,干脆把剩下的半碗也喝了。
榮銳表情似乎開心了一點,問︰「是不是太辣了?」
蕭肅腦門上汗都出來了,但想想他為了自己,終于學會了方便面和火鍋以外的第三種食物,內心十分感動,說︰「沒事,我口重。」
榮銳「嘁」了一聲,但明顯更開心了,收了碗出去,片刻又端著一碗鮮蝦雲吞面上來︰「餓了吧?」
蕭肅點點頭,坐下來吃飯,問他︰「你爸呢?他是不是也喝多了?」
「你猜?」榮銳冷笑。
蕭肅不敢嗆他,又問︰「那他睡醒了嗎?晚飯怎麼吃的?」
榮銳道︰「醒了,我陪他吃的,還在那家私房菜館,他中午光喝酒了,什麼味兒也沒吃出來,我把中午的菜又給他重點了一遍。」
蕭肅忍不住笑︰「你代我跟他道歉沒有?我還說晚上陪他繼續喝的。」
「你敢!」榮銳虎著臉說,「沒下次了啊!」
蕭肅點頭稱是,問︰「你們沒吵架吧?他可怕你呢。」
榮銳道︰「沒,就隨便聊了幾句。」
「聊什麼?」蕭肅十分好奇,他們倆聊什麼能不吵架?
榮銳便秘似的吭嘰了半晌,說︰「聊吳京和戰狼。」
「?」蕭肅差點嗆了,萬萬沒想到自己做的功課到頭來都讓他用了,這算是經驗值共享嗎?
榮銳給他倒了杯水,問︰「你們呢?你們中午背著我聊什麼了?」
「聊你家里的事,你,你媽媽,還有十二年前那場事故。」蕭肅沒什麼胃口,吃了兩口就放下了,說,「你還在為了那件事恨他嗎?」
榮銳的臉沉了下來,默然片刻,搖搖頭︰「不恨了,經過咱媽那件事,除夕夜你跟我說過的那些話,我就不恨了。」
蕭肅模到他的手,握在手里拍了拍。榮銳反手握住他的手,說︰「只是這麼多年,我對他橫眉冷對地,都習慣了,改不過來了,沒辦法像普通父子那樣相處……估計他也一樣。」
這爺兒倆都是 脾氣,能化解到這一步已經不容易了,蕭肅模模他的頭,說︰「慢慢會好的。對了,他說我和你媽媽很相似,是真的嗎?」
榮銳想了想,說︰「有一點吧,性格,氣質,還有一些說不清的東西,是有點像。不過你和她又完全不一樣,你比她更平和溫暖一些……我媽媽,是個很強大的女人,我爸爸常說,她就像風一樣,自己是她的捕風者。」
「哦?」蕭肅詫異,榮銳父子倆都屬于典型的北方男人,冷峻、剛硬、霸道,原以為鄭菲能讓他們父子倆念念不忘,一定是溫柔如水,以柔克剛的那種,「風一樣的女子」是怎麼回事?
「你是不是覺得,我爸那種人,喜歡的女人一定是千依百順嬌怯怯的?」榮銳嗤笑一聲,說,「不,他就喜歡我媽那樣一心學術不著家,能徒步越野穿過秦嶺大山的女人。你知道他們第一次正是約會是干什麼嗎?爬g2,我媽提的,她說我爸要是爬不上去,她回頭就把他甩了。」
「哈?」蕭肅嘆為觀止,「你媽這麼厲害?」
「嗯。」榮銳漆黑的眼楮閃爍著驕傲的光芒,「我爺爺女乃女乃都被她的外表騙了,我媽屬于乍一看溫柔清秀,其實殺傷力巨大的那種,按我爸的話說,是女人中的女人。」
蕭肅被他說得也向往起來,遺憾地道︰「可惜沒機會見她了。」
榮銳神色一暗,說︰「就是因為她太強,太厲害,所以那次出國考察她堅持要去,我爸沒多想就答應了,要是換個弱一點兒的女人,也許就勸她放棄了吧。」
蕭肅模模他的頭發,手滑下去捏了捏他的後頸,道︰「人各有志,你媽媽能接受你爸,也許就是因為他尊重她,尊重她的事業和選擇。唉,說起來,他們倆也算是神仙眷侶啊。」
榮銳點了點頭,頓了下,又問︰「那個金錢是他給你的?給你的時候說什麼沒有?」
「有啊,說這是你們榮家的傳家寶,前清時候傳下來的。」蕭肅說著,想起包里還有榮思寰給的那個扁盒子,于是將它取了出來,「對了,他還給了我這個,說是你媽媽留下來的。我看他給我的時候很舍不得,不知道是什麼東西。」
榮銳拆開包裝紙,打開里面的硬紙盒,眼楮忽然濕潤了,連手都抖了起來︰「是這個……」
盒子里是一本手帳,純手工做的,封面上用水彩筆畫著一只騎著挎斗摩托車,戴著頭盔和風鏡大貓,大貓一臉霸氣,一只爪扶著車把,一只手模著旁邊車斗里的小貓。小貓和大貓一模一樣,只是幼崽模樣,戴著紅色頭盔,精神極了。
「《r和r的宇宙歷險記》……」蕭肅念著封面上的名字,驚訝極了,「這是你媽媽給你畫的繪本?」
「是,她自己編的故事,講一只厲害的貓爸爸帶著小貓崽星際探險的故事。」榮銳眼楮紅紅的,嘴角卻翹著,「他們有一輛可以飛出宇宙的摩托車,貓爸爸帶著小貓崽在太空遨游,去到了很多奇怪的星球,認識了很多有趣的外星生物……小時候,只要在家,她每天晚上都會給我講這個故事,講了很久很久,我特別入迷,但從來不知道結局。」
繪本非常精美,鄭菲的卡通畫畫得頗有水準,用彩鉛和水彩筆將大貓父子倆勾勒得生動可愛。蕭肅只看了幾頁便明白了,她畫的是榮思寰和榮銳。
「我爸工作特別忙,每次答應帶我出去玩,最後都去不了。」榮銳低聲說,「我特別失望,我媽就編了這麼一個故事,讓我像那只小貓崽一樣,在故事里和爸爸一起去太空探險。」
鄭菲的腦洞特別大,每到一個星球,貓父子都會認識特別有趣的生物,有恐龍,有始祖鳥,還有量子怪獸和食夢貘,她用女科學家特有的筆觸,為孤單的兒子描繪了一個宏大而瑰美的世界,有快樂,有緊張,有離別,有相逢……
現在蕭肅相信了,她真的是女人中的女人。
榮銳一頁一頁虔誠地翻閱著,慢慢終于翻到了最後一頁,鄭菲給了這個故事一個開放式結局——貓父子即將離開鴨梨星,忽然收到了探針發回的信息,在兩萬光年外的一個星系當中,發現了一個可能居住著遠古恐龍幸存者的星球。于是貓父子整裝待發,準備往神秘星球繼續新的探險。
「沒有了啊……」榮銳輕聲說著,戀戀不舍地看著最後一頁,「真想問問她恐龍星球是什麼樣的,可惜……再也沒有機會了。」
蕭肅撫模著他的後頸,替他合上繪本,封底的畫也非常漂亮,鄭菲將貓父子去過的星球做成了星圖的樣子,用米粒大的小字寫著那些星球的名字——鴨梨、栗子、香蕉、榴蓮……
看來岳母大人還是個吃貨……
榮銳摩挲著繪本,將它放進硬紙盒,遞給蕭肅。蕭肅猶豫了一下,說︰「你留著?」
榮銳卻搖了搖頭︰「我爸給你的,你留著。」
「好吧。」蕭肅將盒子收了起來,說,「我現在明白他給我的時候為什麼那麼舍不得了,他跟我說,這些年他感覺心里難受了,就會把它拿出來看看……小銳,你媽媽的事,你爸比你更痛苦,十二年了,他到現在都沒有走出來。」
榮銳怔了一下,沒有說什麼,但眼神明顯柔軟了下來。
蕭肅覺得,他和榮思寰之間的結,差不多算是解開了。
「對了,你那邊今天有什麼進展嗎?」隔了片刻,蕭肅換了個話題,打破了氤氳的傷感氣氛。
榮銳振作了一下,說︰「沒有,我和王桂玉聊了很久,感覺她對elysion一無所知。雖然當初耶格爾是她介紹給方卉澤的,但實際上後來這兩個人所有的圖謀,都是繞過她的,王桂玉由始至終只參與了石鵬的復仇事件。」
蕭肅對這個結果並不意外,以方卉澤的作風,大約由始至終都沒有把王桂玉當成自己的母親。
或者有吧,那也應該是14歲之前的事了,從王桂玉唆使他刺殺馬強之後,他就再也不會對她產生什麼親情了。
「她知不知道方卉澤墜海的事?」蕭肅問榮銳。
「暫時不知道。」榮銳答道,「市局那邊對她封鎖了消息,我和老孫也贊同。不過我覺得她已經有所察覺了,畢竟已經這麼多天了,我離開又回來,她應該猜到事情已經有了結果,只是不知道結果是什麼。」
「你覺得她在乎方卉澤的死活嗎?」蕭肅問,「我時常在想,王桂玉對方卉澤到底是什麼樣的一種感情?僅僅是利用他復仇嗎?」
「一開始我也這麼認為,畢竟在我們正常人的心目中,作母親的是不可能讓自己的親兒子去殺人的。」榮銳沉沉道,「但是跟她交手這麼多次,聊了這麼長時間,我發現她對方卉澤其實有著很深的感情,她一直真的把他當自己的兒子,包括十七年前指使他去刺殺馬強,也是真的認為,身為人子應該替父報仇。」
他想了會兒,接著道︰「她有一種極端的執念,她始終認為她和石鵬、方卉澤是不可分割的一家人,作為妻子她有責任替石鵬報仇,而方卉澤作為他們的兒子,理所當然也應該和她一樣。她一直認為是方家拆散了他們母子,是咱媽奪走了她的兒子,方卉澤這些年一直陰郁痛苦,也是因為咱媽不許他接近你——總之,她是真心恨著方家,恨著你們全部。」
蕭肅心里像吃了蒼蠅一樣惡心︰「可當初是她拋棄了自己的孩子,是她把方卉澤放在了醫院門口,她就是算準了我外公外婆會收養他,會把他當親兒子!」
「人有的時候會刻意忽略一些對自己不利的記憶。」榮銳道,「王桂玉總是習慣性地把自己放在受害者的位置上,而讓自己所有極端的行為都合理化,她從石鵬死後心理就不大正常了……總之,我覺得她是真心愛著方卉澤,想和他恢復母子感情的,這也解釋了為什麼方卉澤會在避暑山莊設那個局,讓王桂玉暴露在警方面前——他算準了王桂玉會替他吸引視線,掩護他逃走。他對人心的洞悉,比他生母厲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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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肅默然無語,榮銳道︰「所以,現在王桂玉的心情非常復雜,一方面她知道方卉澤想甩掉她這個包袱,想讓她死,所以她恨他,恨不得他馬上被警方抓住帶到自己面前。一方面她又不想失去自己唯一的親人,畢竟她的生命中已經沒什麼寄托了,如果兒子死了,她沒有繼續活下去的理由。」
蕭肅遲疑道︰「你怕她知道方卉澤墜海,會自殺?」
「不知道,也許吧。」榮銳道,「所以我和老孫都不主張把這件事告訴她,怕她受刺激。」
蕭肅默然點頭,隔了會兒,又問︰「海警方面有什麼消息嗎?」
「他們正在對沉船殘骸進行檢驗,五點多的時候老孫接到消息,說引擎有被外力破壞的嫌疑,就痕跡和距離來看,不像是艦炮造成的,很可能真的有人在船體損毀期間對發動機做過手腳。」榮銳眉峰一挑,道,「所以我們的推測有可能是真的,方卉澤確實企圖拉阿虎當替死鬼,掩蓋自己逃逸出海的真相!」
蕭肅心中百味雜陳,也不知道是高興還是失望,有時候他真希望方卉澤就這麼死了,也好過發現他背後還有更深的背景,更大的陰謀。
「榮鋃已經去那邊了?」
「去了,下午到的。」榮銳看看表,道,「都快兩點了,哥你困沒?沒困也睡吧,別搞出時差來。」
蕭肅睡了一天,哪里還睡得著,但想想周一要上班,到時候神經衰弱就不好了,于是乖乖洗漱上床。
榮銳收拾碗筷出去了,蕭肅關了燈,翻來翻去睡不著,總覺得少了點兒什麼,床仿佛忽然變大了,怎麼睡都空蕩蕩的,被窩也是冷冰冰的,怎麼睡也暖不過來。
手腳正在變涼,指頭尖幾乎沒有知覺了,肚子里的醒酒湯一點點失去了效果,而一股陰寒的力量卻在黑暗中悄然蔓延,一點點將他吞沒……
「 噠」一聲,門響了,一股暖意涌了進來,榮銳帶著檸檬沐浴露清新的氣味,飛快而熟練地鑽進他的被窩,熱熱的身體貼上來,將他包裹在自己溫暖的懷抱里。
「怎麼又來了?」蕭肅無奈地說著,嘴角卻在黑暗中翹了起來。
「怎麼又這麼問?」榮銳貼著他,輕輕磨蹭,「我們不是在一起了麼?在一起不是包括睡覺嗎?」
蕭肅笑得胸腔震動。榮銳壓到他身上,忽然說︰「我們結婚吧,結了婚就能依法睡覺了是不是?」
蕭肅笑得差點岔氣了,半天才說︰「你才多大,能領證嗎?」
榮銳一怔,嘟囔道︰「怎麼忘了這茬兒,還得等三年呢。」
「嗯,乖乖等吧。」蕭肅撫模他光滑的背脊,溫語道,「等你滿二十二,我就帶你去結婚。」
榮銳摟著他,下巴搭在他肩上,幽幽道︰「那你一定要等我啊,哥。」
蕭肅心里抽了一下,啞聲道︰「一定,怎麼也要等你到二十二歲,我答應你。」
「好。」榮銳親了親他的額頭,在被子下面解開他的睡衣紐扣。
蕭肅沒有拒絕,在月色中溫柔地看著他,放任他在自己身上馳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