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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1章 攤牌(二)

柳茂和柳岸回家的時候, 兩個人都表現得非常克制, 雖然知道肯定瞞不住,他們卻還是想盡量推遲柳長春知道的時間。

可情緒這東西,除非修煉成神, 否則沒有人可以收放自如。

柳長青看見他們的瞬間, 就感覺到了異常,他是個慈祥溫和的爺爺和父親,但這不代表他沒有自己的堅持, 柳茂心里亂的厲害,一時連個合適的謊言都想不出, 就故作輕松, 想把柳俠和柳岸之間的事淡化一下說出來, 既能讓柳長春有個心理準備, 又不會受到太大的驚嚇, 但他剛說了一句「貓兒和小俠辦了個氣人事兒, 我怕俺大伯生氣, 就叫他先回來」, 柳長春拉過羽絨服就往外走。

柳茂攔住了他。

柳長春說︰「小俠跟貓兒成天不擱家, 隨來隨去哩小事, 全家人都不會跟他們計較。」

他的意思很明白,他知道肯定出大事了,如果柳茂和柳岸不跟他說, 他就上去問。

剛剛經歷了一次始料未及的攤牌, 柳岸看到了突如其來的變故對柳長青和孫嫦娥帶來的傷害, 他不想讓柳長春也跟著遭受打擊,可是,如果他和柳茂現在不說,柳長青和孫嫦娥還有一大家人就得在自己傷心難過的同時,還要時時處處想著怎麼隱瞞柳長青,這種情況對其他人非常殘忍。

況且,柳長春並不遲鈍,這種隱瞞可能毫無意義,只會讓雙方都心力交瘁疲憊不堪。

兩害相權取其輕,既然傷害不可避免,拖延只會增加更多人的痛苦,那就今天一起解決吧。

柳岸把柳長春扶到堂屋的看上坐下,然後又強硬地把柳茂按坐在他身體,自己屈膝下跪在兩位長輩面前。

柳長青和柳茂同時伸手︰「貓兒……」

柳岸直視著他們的眼楮,一字一句鄭重地說︰「我待見柳俠,我想就像別人家的夫妻那樣,跟他過一輩子,我用自己哩病做要挾,纏了他五年,他答應我了,因為我從小名聲不好,他怕家里人怪罪我,自己給所有事都攬下了。」

柳長春驚得呆若泥塑,瞠目結舌;柳茂臉色灰暗,眼神愧疚,愁痛糾結。

柳岸狠著心無視他們的情緒,堅定地繼續說下去︰「爺爺,伯,我知您一時半會兒接受不了這種事,我不會要求您支持我,只希望您別因為這事生氣,氣壞了自己。

還有,別怪柳俠,我纏了他這麼多年,他之所以到現在才答應,是因為他一直都覺得我應該跟正常人一樣,結婚生子,平安順遂地過一輩子,他也一直都在為了這個目標努力。

他給我那麼多錢叫我擱美國買房,就是為了叫我能吸引到足夠優秀的女孩兒,他覺得我不談戀愛不結婚是因為我沒有遇到好妮兒,直到前幾天擱醫院我明明白白地告訴他,如果他不跟我在一起,我就跟俺伯樣,自己過一輩子。」

「別孩兒,你別學我,你跟我不一樣。」柳茂忽然下了炕,伸手去拉柳岸,「只要您小叔願意,只要你能保證對您小叔好一輩子,我啥都不說孩兒。」

柳岸心里涌過一陣浩浩蕩蕩的暖流,緊繃的情緒也略略放松,他沒有起來,抬頭看著柳茂︰「那你看著我吧伯,我老年輕,也許我會好心辦壞事,如果你覺得我哪兒做哩不合適,會叫俺小叔難受,你早點跟我說。」

柳茂用力把柳岸拉了起來︰「中,中孩兒,我答應了,你起來,起來咱坐炕上說。」

柳岸站起來,站在炕邊看著柳長春︰「爺爺,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氣你哩,我是真哩待見不了別人,我也不想叫俺小叔成別人哩。」

柳長春眼神呆滯,機械地回應著︰「哦,哦。」

柳茂把柳岸推到炕上坐下,自己也上了炕,坐在他對面,然後握住了父親的手︰「伯,我知你會生氣,可是,貓兒是我哩孩兒,我這一輩子沒別哩心願,就是想好好孝順你,然後看著他能快快活活哩過一輩子。

我年輕哩時候又糊涂又自私,叫你跟俺大伯俺娘生了可多氣,叫貓兒這一輩子都頂著個不好哩名聲,遭人詬病,等我明白時候,啥都晚了。

伯,貓兒他年輕,叫他跟小俠擱外頭過自己哩日子吧,我會守著咱家,給你,給俺大伯俺娘,養老送終。

貓兒這兒,只要他好,他待見,他高興,我啥都能接受。」

柳長春老淚縱橫,終于說出了一句話︰「可是小茂啊,貓兒跟小俠都是小子孩兒,咋過一家人啊?」

柳川就是這個時候來到門口的,柳茂和柳岸听到腳步聲,同時跳下了炕。

柳岸十分平靜地叫了句︰「三叔。」

柳茂滿臉愧色地叫了聲︰「川兒。」

柳川看著柳岸的臉,無聲地嘆了口氣,然後對著柳長春叫了聲︰「二叔。」

柳長春看見柳川,好像在汪洋大海中精疲力竭等待死亡的人看到了浮木,哽咽出聲︰「川兒啊,這可咋弄啊?小俠跟貓兒是不是得病了啊?」

柳川坐上炕,挪到柳長春身邊︰「三叔,不是,他倆這事……」他深深地吸了口氣,才接著說,「不是病。」

「不是病,那,咋會兒待見男孩兒們哪?」柳長春並沒有被柳川的話安慰道,恐慌無助絲毫不減。

柳川心里此時比亂麻還糾結混亂一百倍,同性.戀又不是個兩句話就能解釋得清楚的東西,他此時也無心解釋,就說︰「二叔,這事兒咱改天再說,你只要記住,貓兒跟小俠,他倆哩身體都可健康,沒一點毛病就妥了。」

柳長春茫然地點點頭︰「不管咋說,沒病就好。」

柳川轉頭看向柳岸︰「貓兒,你先去您伯那屋兒坐會兒,我想跟您爺爺您伯說會兒話。」

柳岸點點頭,穿上鞋子就出去了。

柳川重新對著柳長春︰「二叔,小俠跟貓兒想……擱一堆兒過哩事,你別老生氣,貓兒還年輕,他不一定知自己哩決定意味著啥,他可能只是覺得小俠這麼多年對他老好,所以不好意思拒絕小俠。

我回去會勸小俠,你知,小俠是個明白孩兒,他這回是出了事差一點沒命,被嚇得很了,老怕跟貓兒分開,等他過些天慢慢緩過來,俺再給他說明利害,他也許……也許……會……轉過來。」

柳川說話的時候,柳長春一直看著他,等他說完,柳長春轉向柳茂,目光充滿疑惑,里面剛才茫然無助的痛苦都被沖淡了。

柳茂明白他的困惑,沒有說話,只是重新拉過柳長春一只手,輕輕地拍了怕。

柳川又看向柳茂︰「二哥,今兒這事,你也別……生太大哩氣,咱慢慢合計一下該咋辦。」

柳茂點點頭︰「川兒,你說吧,咱咋辦?我啥都听你哩。」

柳川本身就見多識廣,心思敏銳,近幾年因為職業的關系,更是擘兩分星斷決如流,他肯定能針對柳俠和柳岸的事情提出最合理的解決方案,柳茂非常信任柳川的能力,同時也相信他所有的解決方案都是建立在不傷害柳俠和柳岸的基礎上。

柳川看著柳茂信賴的目光,心里卻是一片茫然無奈。

他現在哪里有什麼具體的想法,如果不是怕家里幾位老人更憂心,他都想躺地上大哭一場了。

他以為小凌的事已經是天大的難題,他苦思冥想這麼多天,都想不出一個相對完美的解決辦法,沒想到,柳俠和柳岸今天直接捅破了天,連他和大哥都被這飛來橫禍暈了。

可是,看著柳長春和柳茂期待的眼神,他又不能什麼都不說︰「二叔,二哥,年輕時候,誰能不干過幾件傻事兒?過去這幾年,長大了,成熟了,就好了。

貓兒後兒個就該走了,可多感情都會隨著距離和時間的變化慢慢變淡,二叔二哥,要不,您倆想法勸勸貓兒,叫他擱國外多上幾年學吧,就說小凌、小葳現在都是博士,小莘跟小雲小雷也都想跟奔著博士去咧,您也想叫咱這邊有個人出人頭地揚眉吐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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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長春六神無主地問︰「這中嗎?貓兒滿心滿意都擱小俠身上咧,你看,他快畢業了,這麼要緊哩時候,小俠一出事,他說回來就回來了。」

柳川說︰「中不中,咱總得試試,貓兒從小就希望小俠為他驕傲,能叫小俠高興自豪的事,他都會考慮。」

柳長春想了想,看柳茂。

柳茂說︰「咱就按川兒說哩,試試吧,他就算回來,也是有時候哩,只要不天天守到一堆兒,過些年倆人也許就淡了。」

柳長春說︰「那中,明兒,我就找時間跟他說。」

柳川心里偷偷松了一口氣。

他心里也覺得這辦法應該沒什麼用,可是,總得給柳長春和柳茂找點事做吧?要不倆人就只能對著發愁了。

在巨大的災難面前,有點希望來緩沖一下總是好的,也許不等希望消磨光,事情就會出現轉機。

即便沒有任何改變,人的適應力也強大到超出自己的想象,經過一段時間的適應,再大的災難人們也能慢慢習慣,最後處之泰然安之若素。

柳川起身下炕︰「二叔二哥,您倆商量商量咋跟貓兒說,才能叫他不至于反感、覺得咱是想拆散他跟小俠哩,盡量別叫他因為您這個要求產生抵觸情緒,我過去跟貓兒說說話,看他到底咋想哩。」

柳茂跟著柳川下來︰「川兒,要是貓兒不懂事,說了啥不應該說哩話,你別跟他一樣。」

柳川說︰「放心吧二哥,孩兒又不是殺人放火了,只是待見了不該待見的人,我還能打他?」

他說著,已經走到了門邊,他一掀簾子,外面有人「哎」了一聲,是柳凌端著飯菜過來了。

————***————

送走柳川,已經九點半了,柳岸躺靠在炕頭,眼楮盯著炕尾那一點點搖曳的燭光。

柳川對他和柳俠的關系洞若觀火,過來之後,三句話便點破了他和柳俠提前商量好的策略︰在自己家的人面前,咬死是自己主動的。

這是柳岸的提議,他並不是在推卸責任,而是讓他們兩個的路能稍微順利一些。

就好像人的心髒天然就長在偏的位置,人的立場也是先天就有偏頗的,人們總能為自家人的錯誤尋找到善良無辜的借口,輕易原諒,而對別人的錯誤口誅筆伐耿耿于懷。

尤其是牽扯到孩子時,如果有一個以上的孩子共同做了一件壞事,幾乎所有的家長都會不分青紅皂白地斷定,自家孩子是單純無辜的,是被別人家的孩子帶壞的,繼而遷怒于別人家的孩子。

柳長青和柳長春兩家人再正直寬宏,也不能完全逃離人的本性,他們和其他人一樣,當然也是愛自家人更多一點,更容易原諒自家人的錯誤,尤其是那種不是主觀故意犯下的錯,柳家人會很重視,但不會沒完沒了揪著不放。

而且,柳家人還有一個平常人不多見的特點︰經常反躬自省。

這一點大可利用,對于內心正直善良的人來說,內疚是一把無形的利器,可以更容易地化解怨憤。

自己家的孩子情不自禁之下把別人家的心肝寶貝帶歪了,修理一頓甚至幾頓是必須的,但孩子不是故意的,所以還是得原諒他;對別人家有愧疚,所以要更多地善待人家。

柳岸當時就是這樣和柳俠分析柳長青孫嫦娥和自己的爺爺跟父親的。

柳俠覺得太對了,爹媽和大哥他們再好說話,再喜歡心疼貓兒,如果貓兒把他拐成個同性.戀,他們也無法釋懷。

反過來也一樣,二叔和二哥可能不會表現出什麼,可那只是基于自己以前對貓兒的照顧,他們不能說,而不是心里不生氣。

今天的事雖然發生得猝不及防,在提前已經預見到的環節上,他們兩個還是完全按照計劃走了。

柳川看穿了他們的計劃,但他永遠都不會知道在這件事情上,到底是誰主動的。

柳岸當然還是堅持這件事是自己纏著柳俠,柳俠那麼說只是為了保護自己。

柳川如果回去問,柳俠肯定也不可能改口。

知道真.相的人只有陳震北和柳凌,而他們倆永遠都不可能跟家里人坦白這個真.相,因為他們倆有要一天面對自己的家人時,肯定也是相同的做法。

外面由遠及近傳來了腳步聲,應該是四叔和四嬸兒回來了,柳岸坐起來了點,他在想柳鈺是不是會進來和他說話。

他的判斷是不會,柳鈺肯定不知道如何面對他,坐在他面前,四叔肯定比他還不自在,四叔今天晚上應該會陪著爺爺。

果然,腳步聲到堂屋那里就結束了,柳岸拉了拉被子,重新靠回去。

他的計劃本來是明天晚上和柳茂、柳鈺徹底攤牌,他走後,柳茂和柳鈺會有一段反應期,但他們兩個最終會選擇接受,繼而一點一點地在柳長春那里鋪墊,這樣的話,等柳石出生,柳長春即便心里還不能完全接受,也不會有太過激烈的反應。

柳茂今天的反應超出了柳岸的預期。

他想到了柳茂不會激烈反對,然後會是家里最快接受這件事的人之一,但沒想到,只是幾分鐘,柳茂就在柳長春面前認真地表示,他接受自己的選擇。

柳岸知道,柳茂並不是從內心真正接受了這件事,他內心的痛苦絕對不比柳長春和柳長青、孫嫦娥少,他甚至還要再多加一份對徐小紅的愧疚,他這樣表態,只是在為他過去對自己的疏忽懺悔。

但柳岸也知道,柳茂那句「只要他好,他待見,他高興,我啥都能接受」是發自內心的,他期待自己未來生活快樂幸福的真誠,並不因為其中包含了懺悔的成分而有絲毫的削弱。

柳岸在那一刻,甚至懷疑老天讓他小時候遭遇的不幸,都是為了今天柳茂對他的支持。

在這個世界上,他和柳茂是血緣上最親的親人,哪怕他們平時表現的不像普通的父子那樣親密,柳茂的態度也比其他人更重要,尤其在柳長春那里。

身為父親的柳茂都不介意,隔了一輩的慈愛爺爺柳長春又怎麼可能各執己見反對到底?

至于四叔柳鈺,柳岸堅信,四叔也是最快接受的人之一。

因為在四叔心里,家里人殺人放火也一定是有道理的,並且道理一定是天地良心日月可鑒的。

而且柳鈺對現在的家特別依戀,依戀到有點排他,生怕外來因素的介入會打破這個家美好的氛圍,所以雖然兩個男的在一起一輩子讓他有點接受無能,但家里不用再進兩個外人的事實足以抵消他的不適。

如果家里有一個人對他和柳俠的事抱著喜聞樂見的小心思,那只能是四叔柳鈺了。

事情已經過了五六個小時,柳岸此時的心情慢慢開始平復,可以條理清楚地考慮一些事了。

小叔的處境比自己要艱難得多,但總體而言,最艱難的時刻已經過去了,接下來,他和柳俠不能再有其他動作,柳長青和孫嫦娥受不起任何刺激了。

所以,他們只需要耐心地等待。

等待柳石和柳溪的出生,為他們帶來柳暗花明後的桃花源。

————***————

今天的大炕格外空曠,小雲和小雷听到三哥三嫂的呼喊,非常听話地就從小萱身邊爬起來,跟著他們回自己的窯洞里了,小萱也沒有像往常那樣,跟爸爸商量,讓他幫忙跟三伯三娘申請,讓兩個小閻王哥哥睡在這邊。

柳凌微微轉過臉,看了下柳俠,蠟燭已經吹滅,柳家嶺的黑夜真的是一片漆黑。

但他知道,柳俠沒有睡,而且在睜著眼楮看外面,就像他一樣。

柳凌翻了個身,把小萱摟在懷里,在心里嘆了口氣,沒有出言安慰柳俠。

這種時候,這種事情,任何安慰都沒有用,尤其是關于父母和大哥的,他無論說什麼,都只會增加柳俠的負疚感。

大哥對柳俠,比對小葳、小蕤和小莘他們還疼愛用心,柳俠和柳岸的事,對大哥的打擊一點不比父母小,但是,柳長青和孫嫦娥可以真實地表達自己的感受,大哥柳魁不能,這個時候,他是父母的依靠,是全家的依靠。

柳凌想起他剛才去堂屋給柳俠端水,看到大哥站在小葳的窯洞門口,默默地看著遠山的樣子,那真的是孤苦無力,不知所措。

柳凌伸手,慢慢地從秋衣領子里模出一個小小的物件,輕輕貼在唇邊︰對不起,也許,得讓你等很久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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