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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海洗完衣服跑著去教室,剛出住宿區看到兩個老師揪著柳俠往老師辦公樓那邊拉,柳俠踉蹌得幾次都差點摔倒。

柳海沒工夫想發生了什麼事,他看到的是兩個比ど兒高大的老師揪著ど兒的衣裳在打他,ど兒幾次被打的都要倒地上了。

柳海沖過去把更強壯些的崔老師給撞開了,一把把柳俠扯過來護在身後,瞪著眼楮跟倆老師對峙,結果一起被帶到了校長辦公室。

此刻,王佔杰和其他兩位副校長、一位政教處主任都冷臉坐著,看著站在屋子中間,緊挨在一起的兄弟倆。

柳俠嘴巴閉得緊緊的,一臉桀驁的看著窗外。

柳海眼楮盯著地面,右手卻緊緊的握著柳俠的手。

副校長吳保軍說︰「您都看看他那態度,哦,你剛才說恁多,意思是你可有理對不對,老師罵了你兩句你該打老師,對不對?」

柳俠吸了一下鼻子,聲音不大的說了一句︰「他憑啥罵俺媽?」

吳保軍一拍桌子站了起來︰「王老師,這種學生要他干啥,現在應該宣布把他開除了。」

其他幾個人都附和著,看柳俠的眼神像在看一堆垃圾。

柳海拽著柳俠不讓他動,自己往前走了一步︰「老師,俺小俠以前都可尊敬老師,不信您去問問俺以前學校的老師,俺曠課是俺不對,可俺真的是過不來上窯坡」

政教主任安寶成厲聲打斷他︰「又說您那啥上窯坡,一個小土坡兒成了您倆曠課的理由了?紅軍長征兩萬五千里啥崇山峻嶺沒走過?您那坡比六盤山還高還陡?算是比六盤山還高還陡,只要是真的有決心,一樣能過來,紅軍不是都走過來了嗎?」

柳海啞口無言了,他學過毛-主-席的詩,知道六盤山很高,但他不知道上窯是不是比六盤山高。

吳保軍厭惡的看著他倆說︰「跟這種垃圾學生有啥說哩,我的意見是馬上開除,要不,一粒老鼠屎,糟蹋一鍋湯。」

柳俠扭過了頭,仰臉看著吳保軍︰「那黃老師算不算老鼠屎?他給俺上課光會照著書念,還高興打誰打誰,想罵誰罵誰,俺要是老鼠屎,那他是啥?

俺伯俺媽說,誰都是人生父母養哩,誰家的爹娘養孩兒都可難,所以誰家的爹娘都不能亂罵,黃老師他憑啥能?我曠課不對,我寫檢查,我罰站,我叫老師隨便打,他憑啥罵俺媽?」

他還想問一句,要是有人當面罵您媽,你打不打他?

但柳俠到底不敢,面對一群成年人,一群他從听懂話以來被父母教育一定要尊重、此時此刻又掌握著他命運的人,他再小再沖動,也明白自己的身份。

吳保軍一下火了,過來推了柳俠一把︰「你翻天了啊,還質問起老師來了,你再說一句叫我听听!」

如果不是柳海拉著,柳俠差點撞在身後著的正旺的大鐵爐子上。

柳海把柳俠護在懷里,嘴唇哆嗦著瞪著吳保軍。

再有人敢打ど兒一下,他豁出去拼命了,管他娘哩開除不開除。

吳保軍居然沒有再動手,那麼和柳海瞪著眼站著。

其他幾個學校領導還是原來的腔調。

「叫家長,馬上讓他們把人領走,少家失教,這樣的孩兒咱教不了。」

「黃老師光會照著書念那也是您的老師,老師罵你幾句咋了?你不認識自己的錯誤,還說老師這那那這,既然你恁有本事,那別要老師,自己去考個大學叫全世界都看看。」

王佔杰等所有人都說完了,才對柳海說︰「叫您家長來一趟吧,我得跟他們談談。」

柳海楞了好幾秒鐘才說︰「沒法叫俺家人,俺翻不過上窯坡。

還有,俺那一身衣裳都洗了,我要是回去,身上這身衣裳也都弄成泥,俺媽該作難了,她沒啥給俺換了。「

幾個老師都不耐煩柳海的話︰「別再說您那上窯坡,他們要是過不來,您倆直接走人妥了。」

王佔杰站起來,對幾位領導說︰「您都先回去吧,吳老師一會兒還有課,我再跟他倆談談,完了咱們再商量咋處分。」

吳保軍不滿的說︰「情況明擺著哩,還商量啥?必須開除!「

幾個人離開後,王佔杰對柳海說︰「我要是單獨跟柳俠談,你是不是不放心?」他的聲音有很重的胸腔音,帶著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勢,讓他這句本來是相對溫和的話听起來也很嚴厲。

王佔杰是校長,同時帶高二四個班的數學課,其中有柳海的那個班,柳海比較了解他,這是個很嚴厲的老師,雖然他見到過王佔杰對學生最嚴重的懲罰也是站在教室後面听課,但柳海還是不放心讓柳俠一個人面對他。

王佔杰明白了柳海的態度,拿起桌子上一本書往外走︰「柳海去拿紙筆,先一人給我寫一份不少于八百字的檢查!」

柳海拿了紙筆回來後,和柳俠倆人大眼瞪小眼,不知道下面該怎麼辦。

柳俠的憤怒還沒有完全消失,這口氣支撐著他在一群學校領導面前也不肯低頭認錯。

可他們畢竟還只是十來歲的孩子,沖動過後,想到可能面臨的結果,倆人現在恐慌的不行。

柳海是直接被拉到校長辦公室的,他所知道的,都是從剛才柳俠和幾位校領導辯解的過程中听到的,柳海摟著他的肩膀安慰他︰「沒事孩兒,不中你走,你去京都上學,反正你上學早,從初一再上一遍,才正好跟人家年齡一樣。」

柳俠堅決的搖頭︰「我不去,我去貓兒咋弄哩?村里沒一個人叫他們孩兒跟貓兒耍,孩兒等著星期日我回家跟他耍那一天呢,我要是再走,孩兒可憐死了。「

校長辦公室中間燒著個大鐵爐,屋里很暖和,柳俠的身子慢慢緩過來點,腦子清醒了,恐懼也更深了。

倆人惶惶不安地寫了倆小時檢查,到八點多第一節晚自習下課鐘響,王佔杰才回來。

他沒看倆人的檢查,把一大摞作業本放好,對他們說︰「自己拉個椅子,坐煤火邊去。「

倆人踟躕了一會兒,才拉了椅子,和王佔杰一起圍著爐子坐下。

王佔杰問︰「您伯您媽多大年紀了?」

柳海不明白他為啥問這個,但還是很老實的回答︰「五十多了。」

王佔杰問柳俠︰「你是家里老ど兒?」

柳俠輕輕點頭︰「嗯。」

「我是家里老大,俺大孩兒今年十五,在隔壁城關中學上初二,俺媽今年六十了。」

兩兄弟看著王佔杰,不知道他啥意思。

王佔杰繼續說︰「俺家也是農村哩,我三十多才考上中原師大,俺媽對我說,我能吃上商品糧,過上好日子,她是死了也高興。」

王佔杰高大強壯,如果不是他穿得比較干淨,上衣兜里還插著兩支鋼筆,氣質看起來確實更像個農民。

柳俠吸了一下鼻子,眼圈紅了,他想起孫嫦娥听到決定讓柳海去京都讀書時候掉淚的樣子,想起柳凌坐上火車時,柳長青和柳魁紅了眼楮的樣子︰「俺媽也想叫俺都考上大學,她說俺要是吃上商品糧,過上好日子,一分錢不給她她也高興」

王佔杰說︰「你知道您媽想讓您都過上好日子,那一句話不對對老師動手,要是你被開除了,你還能考上大學嗎?要是考不上大學,你說,你有啥辦法過上好日子叫您媽高興?」

柳俠低下頭,半天才說︰「我沒想打老師,可是,我不能叫人罵俺媽。」

王佔杰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黃老師罵人不對,你動手打老師對嗎?他罵你,你不能去告訴你們班主任嗎?不是還有我這個校長嗎?你為啥不能想出更好的辦法來解決,卻動手去打人呢?」

王佔杰知道自己這話根本是扯淡,欺負小孩子。

班主任能管學生之間的糾紛,能管得了黃老師打罵學生?還有,哪個學生會在和老師發生糾紛的時候,想到去找老師的領導反應情況呢?

是他自己當年也不可能。

他剛到榮澤高中不久,見到過黃志英把一個早操跑步掉隊的學生踹到苗圃里又打又罵的行為,他當時都被黃志英的行為給驚呆了。

老校長因此還專門把黃志英的父親請到學校,希望能勸說他一二。

沒想到,那位原來口碑很不錯的老教師,對兒子卻是無原則的溺,一字一句都是替黃志英辯護,致使黃志英越來越驕縱,近兩年,打罵起學生簡直比街頭無賴和鄉野潑婦還瘋狂。

黃志英是頂了他在這里工作了近二十年、文-革中被打成右-派的父親的班來的正式工,可以說,只要不是打殘打出人命,誰都拿他沒辦法。

王佔杰來榮澤高中的時間不長,因為連續幾年所教班級成績特別好,又趕上國家正在大力提倡重用知識分子,他這個暑假才剛剛被破格任命為校長。

至少目前,他拿黃志英一點辦法也沒有。

他知道,學校很多平時對學生很嚴厲的老師,對黃志英打罵學生的行為也都很鄙視。

可即便如此,這些老師在今天的事情上也不會替柳家兄弟說話。

相反,他們會默契地站在黃老師這邊,因為他們都是老師,維護黃老師的尊嚴,或者說是臉面,是維護他們自己的臉面。

王佔杰剛才拿出一節課的時間去向幾個望寧來的學生調查柳海和柳俠,從他們那里听到的關于上窯的情況,比柳海說的還艱難。

他還從張鵬和張長喜那里听到了柳家兄弟多少年如一日爬幾十里山路去望寧上學;

知道了柳家嶺在望寧也是個被人看不起的窮地方。

知道了柳俠拾字紙給一出生失去母親的小佷兒攢錢買女乃粉,

為了搶那每天能賣兩、三分錢的廢紙,單挑楚家兄弟倆

他很心疼這倆孩子,但他也必須堅持一個校長的立場,至少要做出足夠的姿態,來維護老師的臉面,這樣才能讓他這個校長以後的工作能夠順利平穩的進行下去。

柳海拉著柳俠的手,對王佔杰說︰「王老師,俺小俠平常真的可好,俺伯俺媽教俺尊敬老師,俺連背後都沒有罵過老師,我是他哥,俺伯說了小俠在學校歸我管,他今兒打老師,是我沒管好他,你別開除小俠,我去給黃老師賠禮道歉,我替小俠寫檢查。」

王佔杰說︰「柳海,老師知道你是個好哥哥,但這件事不一樣,打老師是件很嚴重的事情,還是讓家長來一趟比較合適,至于您倆,在您家長來之前,先不要去上課。」

倆人都楞了,這是讓他們停課了啊!

還有三星期期末考試了,他們不上課咋弄啊,如果不想上課,他們何必一身泥的趕回來。

王佔杰看到了兩個人驚慌茫然的表情,有點不忍心︰「打老師這麼大的事,如果這麼讓你們回去上課,學校沒辦法給黃老師解釋,對其他學生也會造成不好的影響。

這樣吧,柳海你回去把你們倆的書都拿過來,這幾天在我辦公室里寫檢查,不少于800字,不深刻不算數,寫到我滿意為止,中間你們可以看書學習,不懂的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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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海,既然回不了家,那寫信吧,都在榮澤縣,寫信也最多三天時間吧?等您家里人收到信來學校,學校看你們家長的態度,討論後再決定給柳俠的處分。」

柳海為難的說︰「郵遞員不去俺大隊,他們過不去上窯坡,俺的信都是自己去郵電所拿,俺四哥最多一星期去一趟郵電所。」

王佔杰楞了一下,無奈的說︰「那你只管寫,有幾天算幾天,放假前總能收到吧?」

柳海只好點了點頭。

第二天一大早,倆人把書本和碗筷都拿到了校長辦公室。

那天開始,柳俠和柳海除了晚上回寢室睡覺,其他全部時間都呆在王佔杰的辦公室。

柳俠真讓檢查給難為住了,他根本不覺得自己有錯,所以咋也寫不出來。

王佔杰前兩天都沒有要求看柳俠的檢查,他每天都盡量多的留在辦公室,給倆人講課。

王佔杰是文-革前的高中生,還在自己村子里教過十四年初中,考上大學後又非常珍惜來之不易的機會,學習努力,博覽群書,知識系統非常扎實,除了英語,輔導兩個人其他所有的課都沒問題。

他發現這兩個孩子都是數理化極好,外語、政治和生物最差。

他還發現柳俠的字居然比柳海的還要漂亮。

想當初,他第一次看到柳海的作業時驚艷了一把,他也是因為一手好字才注意到柳海這個當時最多算中等生的學生的。

但也有讓他非常難受的發現,兩個孩子每天都只有中午才和著吃一份素菜,其他時間全是一分錢的豆腐**或榨菜絲;饃也都是玉米面饃,連麥子玉米混合的花卷都沒買過一次,。

吳保軍幾個人剛開始還覺得不讓柳俠他們倆去上課是一種處罰,過了兩天覺得不太對勁。

王校長的辦公室可是有一個大鐵爐子的,屋子比教室暖和不知道多少倍,那倆小子在那里邊豈不是佔了便宜?

再加上他又看到王佔杰給柳海講物理;羅老師把自己的教參書送去給柳俠看,吳保軍問的時候,她說是校長讓她有時間過來給柳俠補英語,她最近忙著出考試卷,把書拿過來讓柳俠自學。

吳保軍覺得事情不對,叫上了安寶成,趁課間時間去問王佔杰。

王佔杰的解釋是︰學校規定學生只有晚上能進寢室,如果讓他倆呆在寢室,其他學生如果也違反紀律停課,可以躺在寢室睡大覺了,這肯定不合適;

柳俠的家長沒來,處分還沒決定,倆人還是榮澤高中的學生,是學生得老老實實地上課學習,不要想著違反了紀律可以不做作業;

至于在我的辦公室,要不讓他們去哪兒?

你們問問學生,是願意在教室學習還是願意來校長辦公室寫檢查?

答案是明了的,沒有一個學生願意來校長室,即便那里有暖烘烘的鐵爐子。

被停課的第四天是星期六,柳海和柳俠剛吃完飯,王佔杰進來了。

他給倆人講課一直講到四點半;然後他出去了兩趟,端回來兩個裝滿蜂窩煤的紙箱和兩個鋁飯盒。

王佔杰把飯盒打開,放在爐子邊︰「晌午我剛打了飯,教育局的人來了,我陪他們去飯店吃了,這個您倆熱熱吃了吧,扔了怪可惜的。」

柳海和柳俠看看那滿滿一飯盒的肉片炖菜和六個白面饃,又看看王佔杰,不明白他的意思。

王佔杰套上一件藍色的大棉襖︰「俺大孩兒該放學了,我接著他俺倆回老家了,俺娘和您師母他們都擱老家呢,我每個星期都回去看他們跟俺那倆小的。」

柳俠和柳海互相看了看,不知道該說啥。

王佔杰走到門口,忽然想起什麼,把腰上的鑰匙串拿下來,取了一個鑰匙遞給柳海︰「您倆今兒黑睡這屋里吧,要是出去,記著鎖門,我明兒後晌五點多回來,您倆認真做作業,不懂的回來問我。」

柳海和柳俠隔窗看著王佔杰騎上自行車離開,然後又看看爐子上放著的倆飯盒,都沒說話。

倆人在校長的辦公桌上過了一個可以暖熱被窩兒的夜晚。

可是,柳海也看到了柳俠左腿上那一大塊淤青,他恨不得去宰了黃志英那王八蛋。

第二天,除了吃飯和上廁所,倆人一直不停的在做題、背書。

下午四點,柳海去端了一盆水,在爐子上燒熱了,把辦公室能擦的地方都擦了一遍。

柳俠把地掃得干干淨淨。

王佔杰回來的時候,看到的是整潔到幾乎一塵不染的辦公室和幾本整潔漂亮、正確率百分之百的作業。

星期一黃昏,窗外又飄起了雪花。

柳俠和柳海都絕望了,他伯和大哥不來,這樣惶惶不安的日子他們得繼續熬。

被停課的第九天中午十一點,校長辦公室里。

王佔杰在批改作業,柳海在做數學題,柳俠背對著門坐在爐子跟前背英語課文。

身後突然傳來「咚咚咚」的敲門聲,柳俠趕忙跑過去打開門︰

柳長青和柳魁站在門口,倆人都是兩腿泥,上身只穿著光-果的棉襖——一人手上提著一件滿是黃泥的上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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