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微光灑在瀛縣上空,白雲邊,陰離貞和牟中流並肩而立。水手們在甲板上忙碌,文搏好像剛剛晨練完,袒露著肌肉虯結的上身鑽進了艙門。崔牧之則是臨時用夾板固定住骨裂的胳膊,和商博良並肩站在桅桿下指揮水手將船帆卷好。
「牟將軍麾下精銳如雲,一天功夫就將艦船修補成型,往後的旅途還得多多仰仗將軍了。」陰離貞望著影流號平靜的漂浮在港口,由衷的說道。
「也不算修好,本來就沒什麼大礙,沒傷及龍骨,修補水密艙並不費事。」牟中流說,「今夜凌晨,冥川大潮來襲的時候,就是啟航的時間。」
陰離貞神人一般的面孔露出欣喜的表情,讓他看上去多了幾分活人的氣息,「再好不過,今晚設宴,請全島之人暢飲,一醉方休。」
「是不是太倉促了,會讓人生疑。」牟中流猶有些覺得時間緊迫,這個白天他們都不能休息,要將早已準備好的物資搬運上船,然後還不能讓預定好的人選進艙避免引起沒被選上的人懷疑。
「這是無可奈何之事,將軍的船來的不大湊巧,昨夜我登高望遠看到了龍鱦在冥川下洄游的場景,現在是龍鱦產卵的季節,當他們爬上瀛縣的海灘,到時候此地便不能輕易靠近,一個月後產卵的龍鱦方才離去。」陰離貞嘆了口氣,「一個月,變數太久了,久到我這個身居囚籠之人無法安然高臥。」
「哼,陰島主說笑了。莫不是壓制不住島上那些刺客了吧?」牟中流早已得知昨夜的變亂,他跟陰離貞通過氣,知道對方所言不盡不實,雙方都有隱藏的事情所以沒有拿到台面上說。
「請將軍息怒,島上的人無不視瀛縣為囚籠,想要逃走再正常不過。我已懲處昨夜生事之人,想來短時間內是無虞的。」
陰離貞好整以暇,對于牟中流的埋怨好像並不擔憂,他嘆了口氣,似乎很是悲憫的說道︰「況且為了避免他們再生事端,蛛巢之宴上用的酒名為‘龍子燒’,是極致的烈酒,沒有喝過那種酒的人很容易喝醉。當他們喝了半宿之後,後半夜的酒水中便會加入助眠的藥劑,讓他們陷入長久的安眠。」
「不是要把他們毒死嗎?」牟中流覺得這是陰離貞會做的事情。
陰離貞搖搖頭,解釋道︰「那樣太容易被人察覺出端倪,何必畫蛇添足呢?已經有人覺得我們不會回來,這樣太絕望了,不如給他們個希望吧。」
「對了,蛛巢之宴上,大人也記得多喝幾杯。」陰離貞不忘提醒牟中流。
牟中流冷峻的臉上閃過挑釁神色,「我也要留在瀛縣嗎?」
「將軍息怒,蛛巢之宴是不分尊卑的,所有赴宴的人都要開懷暢飲,不醉不休,連歌舞和侍奉的人都不例外。」陰離貞躬身,向牟中流致歉,「只有這樣才能讓所有赴宴之人醉倒,方便我們登船離去。所以請將軍帶頭飲酒,以安眾人之心。」
「一場要醉倒千人的大宴,」牟中流望向穩如泰山的影流號,輕聲說道,「原來蛛巢之宴如此盛大而獨特,倒是讓我有些期待了。」
「所謂蛛巢之宴,本就是末日來臨前的狂歡。赴宴之人自比被黏在蜘蛛網上的小蟲,眼看蜘蛛就要爬過來吃掉自己,余日無多,也不必掙扎,只要盡情歡歌暢飲。」陰離貞說。
牟中流陷入了沉默,良久方才喟然長嘆,「醉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能消解這末日哀愁的,也只有狂歌痛飲了吧。」
「正是如此。」陰離貞拜謝。
瀛縣最高處的大鼓擂響,在通往瀛天神宮的道路上每隔十步就有一根白色的竹竿,上頭用鉚釘固定住櫻紅色的絲綃,從高處看去,那是一張櫻色的蛛網正在織開,籠罩了整個神宮的十二重樓。
這是一座遍布整座山的步障,仿佛帝都的豪富權貴們為了不讓平民百姓看到自家的女卷拉起的布簾,但是再奢華的步障頂多用白綾也算得上耗費無度了。
而通往瀛天神宮的步障用的都是最為上等的絲綢,蜿蜒數里的步障上盡是仕女歌舞與海天之間的紋樣,還在啟封後燻上了香,飄搖數里恍若仙境。
「她就拜托你照顧了。」文搏在鎖子甲外披上一層水手常見的無領罩頭衫,身在船上確實難以找到合適的甲胃,文搏也只能一切從簡。
蓮珈那具精良得好似藝術品的龍鱦皮甲現在正穿在她自己身上,如果忽略她滿臉苦悶的神情,像極了一個英姿勃發的女將軍。
「文搏!老娘黃花大閨女憑什麼要給你帶孩子!」不怪蓮珈生氣,交人嬰兒卷戀的緊貼著她妖嬈的身姿,要不是蓮珈的皮甲防水,這會兒早被弄得濕透了。
交人嬰兒從未如此開心,抱著蓮珈的小手絲毫不肯松開,生怕被放回水桶當中。
誰知道向來喜水的嬰兒為何現在黏著蓮珈不放,文搏猜測孩子大概還是更喜歡女性長輩,更體貼溫柔。不像他們一幫糙漢,不管交人嬰兒有什麼反饋全當餓了,只管喂吃的便是。
「這事情除了蓮珈姑娘,其他人我也放心不下。」文搏真情實意的說道,蓮珈不論來歷如何,一日的相處下來文搏分得清她有無惡意。
雖然文搏覺得蓮珈沒惡意,但是防人之心不可無。而且蛛巢之宴實在是危險莫測,他既不放心交人嬰兒,也不願帶著一個女人赴險。所以讓她們都留在船上,既安全也沒有後顧之憂。
听了文搏這句話,蓮珈似乎由動轉靜,呆住了片刻。很快她又回過神來,透過舷窗望向外頭鼎沸的人潮,忍不住說道︰「陰離貞沒安好心,要醉倒島上所有人,到時候你性命操之人手,豈能安然無恙?」
「我不喝酒。」文搏抓起放在角落的 虎嘯牙槍,被冷落許久的魂印兵器發出喜悅的低吟,「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我說過了,這樣的大宴怎能缺席呢?」
「你還帶著槍,是有殺人之心嗎?」蓮珈難以理解赴宴還要帶兵器的,可是文搏跟她說道︰「我故鄉的一位豪杰,兩國相爭劍拔弩張之際,敵國重臣邀請他夜間赴宴洽談。這位豪杰單刀赴宴,讓雙方握手言和成為一樁美談。所以帶著兵器赴宴,是我老家的傳統,以示友好與鄭重罷了。」
蓮珈不由得氣笑了,文搏所說的故鄉她都沒听說過,可是拿著一柄丈八的鐵槍赴宴怎麼都是殺氣滿滿吧?仿佛有千言萬語涌上心頭,蓮珈最後卻什麼都說不出,只能低聲說道。
「你還會回來嗎?」
文搏頭也不回,打開了房門。
「在這等我吧。」
文搏提著槍走上了甲板,上頭更有身著皮鎧嚴陣以待的崔牧之和商博良,三個人都是面色嚴肅,整裝待發,無不是兵甲俱全,要說他們是去赴宴,不如說是去殺人。
「文大副不多陪陪美人嗎?」崔牧之身上傷勢未愈,可是這樣盛大的場面他肯定不能缺席,這次崔牧之帶上了牟中流的精銳心月復,雖然昨夜一戰損失不小,但是抽調出兩百親衛護持在牟中流左右還是無妨。
「宴無好宴,哪有心思說什麼美人。」文搏拄著槍看向那蜿蜒數里連綿不絕的步障,牟中流在碼頭獨自一人等候著他們下船。
商博良似乎一夜未眠,神態有些委頓可精神亢奮至極,按住腰間影月低聲跟文搏說道︰「昨夜我在海邊眺望冥川,其間暗流洶涌似有大魚翻騰,我看《韶溪通隱》曾說每年六月是龍鱦繁殖的季節,估計這幾日,那些巨大的海蛇就會上岸,這里不能久待。」
「難怪陰離貞急著離島,遲則生變啊。」崔牧之若有所思的撫模著青黑的胡茬,不像手底下那些饑渴難耐的水手們早就將自己唏噓的須發打理妥帖,忙碌一夜的崔牧之根本沒心情期待充滿了欲念的蛛巢之宴,他只想盡快了解瀛縣的事物,這里的一切都讓他本能的感到不祥。
「走吧,牟將軍等我們很久了。」文搏不欲多言,只是給了商博良一個示警的神色,讓對方多加注意,隨後三人下了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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牟中流站在上山的路口,寬袍博帶如帝都的貴公子,配著那柄古樸的長劍,劍柄上墜著珠玉和絲絡編成的墜子,那是昨夜陪他的女孩為他編織的。
「拿好藥,解酒的,別喝太多了。」每個水手從面前過,牟中流都低聲囑咐,「今晚你們可以百無禁忌,可要是听到海螺聲就得回船!」
「謝將軍!」水手們哄笑著接過牟中流親衛發放的解酒藥,摩拳擦掌迫不及待。他們都清楚這場蛛巢之宴中不會受到任何拘束限制,就像早上從瀛縣回來的水手暗中告訴他們的,可以看上眼的女孩共赴一場旖旎的春宵。
牟中流望著走向山巔神宮的水手們,暗自搖了搖頭。
為了防止走漏消息,只有他的心月復精銳知道拔錨的具體時間,那時候整個瀛縣中的人都醉眼朦朧,牟中流會與陰離貞一道將沒有完全醉去的島上人殺死,防止他們阻礙影流號啟程。而酒意朦朧的船員必須立刻奔赴茫茫大海,經歷風吹日曬,忍受著至少一個月的艱苦旅途。
瀛縣這場荒唐而持續了多年的大夢就要醒了,其實這世上本不該有這一場夢的,維系這場夢境的是天羅山堂從整個東陸搜刮來的巨額金錢,以及陰離貞的。
其實所謂神人之國,是否本就是人類的所凝?所謂長生不死,餐風飲露,澹看潮起潮落的瀟灑寫意,不過就是一場虛幻的夢境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