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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九章︰深夜漫談(下)

「夫人!夫人!真沒有養側室!我王某豈是這種人!當初發過誓只夫人一人的!」

雲州刺史府衙,王文維的夫人尚文怡大步流星朝內宅走去。

「一個侍衛!名字叫「紅」?還睡在內宅?!和你臥房比鄰?還經常抵足而眠!你還走到哪里都帶著!這不是養了女人是什麼?!」

王文維滿頭大漢,心想︰夫人說的好有道理,我竟然無言以對!

尚文怡看到夫君的樣子,越發確定夫君心里有鬼,傷心道︰「你若真想納個側室,大可以和我直說!京中都說我尚文怡是妒婦,你知道我有多難受麼?可你身為一州刺史,哪怕是側室也得是清白人家的,我作為大婦自然要幫你把把關。」

正說著,一個英武少年身著常服,從屋內走出。

唇紅直白,五官俊朗,身材修長。

王文維激動到︰「你看!我就說是個紅是個男的吧!他只是名字奇怪些。」

尚文怡卻更加震驚的指著自己的夫君,雙目含淚︰「夫君竟然連男子也不放過」

王文維︰

大斌293年,王文維家卷抵達雲州,其妻子乃是京城有名的妒婦,鬧了好大一場戲。

數月後,王文維和紅喝酒的時候,說起此事。

「其實文怡有妒婦的名聲,都是怪我,京城中哪個官吏不是妻妾成群,還兼顧青樓舞姬,我唯愛讀書,當官也多是應付岳父的安排,很多時候被人坑了都不自知,文怡就常以一屆女流的身份為我出頭,久而久之就有了個‘悍婦’的惡名,後因為我多年沒納過一個女子入門,‘悍婦’的名聲就傳成了‘妒婦’。」

紅這近一年間,和王文維一樣經歷很多,對人間的理解早已不似當初那樣淺薄,飲了一口酒說道︰「她不是說,是你婚前發誓不納妾的?」

王文維笑道︰「那時我倆情投意合,自然願意說些情話,文怡雖然從沒逼過我,但我這人較真,說了的事一定做。」

就像他對紅的承諾一樣。

兩人正聊著,尚文怡端著糕點走來。

誤會已經解開,她甚至已經知道了紅的真實身份。

畢竟王文維不想欺騙自己的妻子。

尚文怡從一開始的震驚,到後來的相信。

尤其是了解到夫君這大半年的所作所為,了解到了夫君為一州百姓做的實事後,夫妻早已冰釋前嫌。

甚至,更加愛慕自己的夫君,也很感謝紅護她夫君安全。

「夫君,紅!光飲酒傷胃,吃些糕點。」

王文維已經有些喝高了,抓起來就往嘴里送,一邊說道︰「紅!這雲州我們已經走了大半,但人世間哪有常清之水,監察之職永無止境,我們要再接再厲!為黎民百姓安身立命!」

說道興奮處,三流詩人就想吟詩一首。

結果嗯嗯啊啊半天,屁都沒憋出一個「等等!我翻翻我手抄的葉達詩集,我看看,今天高低得寫首詩出來!」

紅面無表情的喝著酒。

尚文怡滿臉崇拜的看著自己的夫君。

王文維面紅耳赤的翻著書頁。

三人都很輕松。

紅已經快忘記自己為什麼出山了,因為一直折磨他的孤獨感,已經很久沒再出現了。

雖然王文維、尚文怡不是他的同類,但卻是他的朋友。

或者更重要一些。

只是偶爾,會想起那山腰上,牧童帶來的幾枚酸澀野果。

這樣的日子,也挺好。

直到連夜急報打破了府衙的寧靜。

「報!梁州刺史發來緊急文書!梁州出現不明瘟役(不是錯別字,請諒解),來勢洶洶,一月時間已傳遍一州十三道,藥石無醫!」

大斌293年年末,大斌各地突然出現詭異瘟役,朝著四面八方擴散蔓延,藥石無醫,役甚者十去六七,天下皆驚!

「紅!傳言關州有神醫吳景生,治役有方,這瘟役來勢洶洶,雲州邊界地帶已經開始蔓延了,我問遍了雲州名醫都沒有良方,只能你跑一趟了。」

從雲州到關州,不知幾千里遠,那神醫吳景生,王文維也只是听說並沒有見過,要尋到此人只能拜托紅,千里單騎走一遭。

紅知道輕重,沒有推辭,拍馬而去。

雖然馬匹速度還不如他自己,但此去路途極遠,還需要保存體力重要。

一個月之後,瘟役蔓延到了雲州府城,大量百姓染病,上吐下瀉,藥石無救。

紅還沒回來。

又過了一月,雲州全域皆有了瘟役足跡,山野小村亦不能幸免。

紅依舊渺無音訊。

至大斌294年春,僅雲州府城就死了近萬人,就連雲州府尹都病逝,雲州刺史王文維只能代行府尹之職務,也成為了了雲州實際上的最高權力者。

而風塵僕僕,衣衫破爛的紅,終于在消失三個月後回到了雲州。

原來關州神醫吳景生早已死去三年,又因為其是一位異士,所學法門被當地豪族窺視,吳家沒過多久就耐不住打壓,只能散家苟活。

紅抵達關州後听聞此時,花了很長時間才查明蹤跡,然後又天南地北的去了秦州找到其後人,重金得以查閱吳景生留下的醫書,詢問治理瘟役之法,再回到雲州,這才耽擱了這麼多時間。

「吳景生的醫書上說了,無論何種瘟役,最重要的是隔絕役源!」

王文維急道︰「何為役源?」

「染病之人和病死之尸肯定是役源,另外飲水、食物也需小心,要將」

其實這些法子與當年處理劉家村牧童尸首的方法有異曲同工之處,當時紅就是發現尸首被焚燒,會有不明東西散布在空氣中,才出面阻止王文維的。

此時兩相映照,加上研習了吳景生的醫書,紅已經頗得治役的章法。

紅帶回了最寶貴的知識,王文維則憑借著獨攬大權,和積累而來的名望,立刻全面推行紅帶回的治理瘟役之法。

在城邊修副廓,遷染病之人入內,集全府城之力供養、治療,尸首聚集焚燒,飲水務必先滾沸,牲畜染病就地撲殺

一條條命令下達,瘟役終于有了些轉機。

尤其是紅自身百病不侵,不懼瘟役,又將吳景生的醫書爛熟于心,每每身先士卒,總是出現在第一線。

而王文維凡胎,反而只能在府衙中運籌帷幄。

他不是怕死,而是州府尹已死,他再染病,整個雲州就徹底亂了。

二人一內一外,夫人尚文怡巾幗不讓須眉,也從中輔左,經歷數月時間,終于將瘟役控制在了一定程度內,並且將治理經驗分發四地,並上報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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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功勞和聲望大多都是屬于王文維的,百姓都知道雲州刺史統攬大局,活人無數,王文維的個人聲望達到了一個新高度,號令無有不從。

而紅只是刺史麾下的一位得力干將罷了。

紅也不甚在意。

當瘟役漸漸平息,所有人都以為挺過一劫的時候,卻不知道這場瘟役,會持續百年之久。

大斌295年,各地瘟役再起,病狀更甚。

而王文維也得到了消息,神童葉達已經在數月前,因瘟役病逝在梁州湘西溫縣。

王文維將自己關在府衙後院,數日不言不語,近乎滴水未進,院內只是偶爾會有一兩句哀嚎。

「天妒英才啊天妒英才啊」

夫人尚文怡都進不了那小院。

紅卻一腳將門踢開,拎起了蓬頭垢面的王文維。

「外面瘟役又來了,你在這干嘛?!」

王文維雙目通紅︰「我師早逝悲從中來」

「你哪來的師傅!」

「正所謂‘達者為師’,神童葉達文星下凡,可惜英年早逝啊!天不生葉達,萬古文壇如長夜啊!」

紅鄙夷道︰「一個見都沒見過,只會寫兩句窮酸詩句的小女圭女圭,至于讓你這麼丟人現眼麼?這扇門外,有你的夫人!有你的下屬!有你的親兵!有你的百姓!哪個不比什麼狗屁葉達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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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寫窮酸詩句的小女圭女圭?」

葉達有些不滿,翻了個白眼。

王維文笑了笑道︰「你只是躲在深宅中動動筆桿子,明明大門不出,卻總喜歡指點江山,詩詞、社論都有,論實干,遠不如王青天實打實的活一地百姓。」

葉達不滿道︰「拜托!我死的時候才16歲,哪里來得及當官,雖然原本也有這個規劃來著?」

積累人望,然後在及冠之後,以降維打擊的形式邁入大斌權力場,這是葉達當年的規劃。

可惜嘎的早,啥都是一場空。

王維文道︰「總之,那個碑文,算是王青天唯一流傳于世的作品了,自詡文人一輩子,也不算白活。只是文怡有些吃虧,希望她不要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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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文維悲從中來︰「可我難受啊!我連寫首詩悼念!都寫不出來!」

紅緩和了語氣,說道︰「那就不寫詩!寫文!你好歹當年也是榜眼,寫文!」

王文維喃喃道︰「寫文我我有資格給神童葉達寫文麼,還是悼文」

紅︰「怎麼沒資格!把你心里的難受都寫出來!我用妖力給你刻在石頭上,讓你的悼文流芳百世!千年不腐!然後明天給我回去好好做刺史!」

當夜,紅以指為刀,在巨石上刻下了《悼葉達早逝碑文》。

哪怕最精妙的工匠,也無法模彷紅用手指刻下的字跡,後世有高人發現妖力殘留,結合當時的傳聞,腦補出了一個「妒婦燒香求妖」的故事。

天不遂人願。

瘟役走了又來,年年往復。

整個大斌王朝,都陷入了不可避免的衰敗之中。

甚至說大斌王朝之所以沒有覆滅,皆是因為人族最主要的危機已經不是王朝末年的弊病,而是這眾生平等的瘟役。

沒人知道這場瘟役什麼時候結束。

甚至沒人知道,每年都出現,各地都出現的瘟役,到底是不是同一種。

大斌皇帝派遣能人異士無數,徹查天下,尋找瘟役源頭和線索,卻每每無功而返。

漸漸地,人們開始習慣了。

就像是夏天的雨,冬天的雪一樣,每年都會走這麼一遭,有時運氣好,有兩三年的空擋休養生息,但早晚逃不過新一輪的瘟役。

王文維雖然將所有治役的經驗,都終結成書冊傳給了各地,並上報了京城,但路途遙遠,通訊不便,似乎除了雲州以外,並沒有其他地方取得了太多成果。

紅翻弄著早已整裝成冊,官員人手一本的《雲州治役考疏》,百思不得其解。

「不對呀,按照吳景生的說法,這再厲害的瘟役,也會一代弱過一代,怎麼到這里就不一樣了呢!」

大斌313年。

瘟役已經斷斷續續肆虐近20年.

人類的堅挺,出乎預料,包括人類自己。

九州人族依舊艱難的繁衍生息。

但人類文明變得極其脆弱,人口也被壓制在一個極低的水平線上。

新一代的人族,已經習慣于瘟役的存在,習慣于身邊有人死于瘟役,習慣于自己也許有一天也會死于瘟役。

只是背後的悲痛和痛苦,都彌消在歷史長河之中。

人類文明,已經來到了至暗時刻,絕望是呼吸中最主要的成分,上至皇帝,下至庶民,都被壓得喘不過氣來。

而大斌各地中,唯獨雲州治役有方,每每出現瘟役,雖然也有所損失,但卻比其他地方好太多了。

雲州刺史王文維,在雲州百姓心里成為了活神仙一般的存在了,有他在,雲州百姓才有勇氣活下去。

他是雲州百姓的再生父母。

他是雲州官吏的定海神針。

他是雲州人在黑暗中的一抹亮光。

但同時,也是凡胎。

府衙內,頭發花白,面如金紙的王文維,艱難的坐起了身體。

「紅我都老了,你卻還是這個樣子,真讓人生氣,文怡當年怕也是被你氣不活了。」

依舊少年模樣的紅,面露悲傷。

二十年間,他早已沾染紅塵氣息,知道紅塵之苦了。

「堅持住,再有一旬,就開春了開春了役病就會好些」

王文維無奈道︰「堅持不住了啊紅自從文怡走後,年復一年,度日如年,這瘟役沒個頭啊我盡力了。」

紅捏了捏拳頭,不知道該說什麼。

「紅,我走後,你怎麼辦?你這家伙,不會還有好幾百年要活吧?哈哈哈,這樣的世道活幾百年,好生可憐」

王文維笑著笑著,哭了出來。

「紅人族還有希望麼?我盡力了啊!我真的盡力了啊!」

他這一生,曾在書卷中樂不思蜀,也曾和紅二人仗劍天涯,管不平之事。

可臨到頭了,終究是這最後二十年間,和這該死的瘟役作斗爭的痛苦,佔據了大多數回憶。

滿心苦澀。

紅沉默了很久,說道︰「你走後,我大概會回山里去吧。」

尚文怡走了,王文維也要走了,他終究有變成了一個人,會回到山間,去重新品味孤獨。

這時。

已經說話都費勁的王文維,卻突然死死的抓住了紅的手臂。

「紅!我想求你一件事。」

紅看著王文維,他知道自己不會拒絕。

「我就要死了,也沒什麼後人後事,唯獨擔心這雲州百姓蒼天不公,使我人族逢此劫難我死後,將我毀尸滅跡,挫骨揚灰,勿要被人發現,而後你幻化成我的樣子,從此以後,你就是王文維!你就是雲州父母官!」

「雲州不能沒有你,也不能沒有刺史王文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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