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歷造假。
江知意和鐘卿意站在門口,听完全程的對話。
她們同為醫療系統從業者,病歷造假並不是新鮮事。
只不過也沒想到,會有兩份病歷,從頭到尾都是假的,這簡直令人瞠目結舌。
直到顧長卿打開門那一刻,他的臉色一黯。
「顧教授,我們不是為了惹事,希望您能正確對待我們的訴求。」江知意是在給顧長卿機會,他一把年紀,早就該退休享福,現在爆出他手下人病例造假,對他自然不利。
顧長卿也沒想到他會栽在兩個年輕人手里,面色平靜地說︰「你們都听見了。」
「是的。」鐘卿意淡聲道,作為頂級alpha和omega,听力本就異于常人。
「既然都听見了,你們也知道了,可以離開了。」顧長卿握著門把不打算讓她們進來。
兩人都沒動,鐘卿意掌心按住門板,慢慢往里推,一字一頓道︰「我們只听見了一部分,我們要知道全部。」
鐘卿意目光如炬,一字一頓道︰「尤其我這個當事人,完全可以主張病歷不真實,請求司法機關鑒定,加上你剛才那番話,」鐘卿意晃了晃手機,「我相信,結果您比誰都比清楚。」
顧長卿慢慢卸掉力量,門被 的一聲推開。
鐘卿意站在白熾燈下,江知意擋在門口,顧長卿心頭一沉,轉身回辦公室。
江知意左右望望,確定沒人,她跟進去,順手將門關嚴。
夜色漸深,等鐘卿意和江知意從辦公室出來,已經是一個小時後。
兩人一路默不作聲,月光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影子交錯,像是在相互依附扶持。
鐘卿意身體突然一晃,江知意眼疾手快扶住她,「難受了?」
鐘卿意的心口疼得厲害,早在辦公室里听到顧長卿那番不可思議的陳述時,她的心開始隱隱作疼。
江知意扶她坐到旁邊的長凳上,「要叫醫生嗎?」
鐘卿意忍痛搖頭,叫醫生已經沒用了。
鐘卿意疼得倒吸氣,身體蜷縮靠在椅子的一角,江知意盯著痛苦低吟的人,頭一次對鐘卿意有了切身的心疼。
看似無所不能的人類,其實渺小脆弱,疾病面前不堪一擊,就像此刻的鐘卿意,除了忍受,別無他法。
她像是命運的棄子,結局如何全看上天的安排。
按照顧長卿的說法,鐘卿意才是那個有兩顆心髒的人,她的一顆心髒移植給岑清伊了。
岑清伊的先天患有免疫性系統的疾病,這也導致她心髒瓣膜被侵害,顧長卿當時和周朗嘗試通過瓣膜置換手術來維持心髒原有的結構,可惜,岑清伊的病情特殊,她很難通過瓣膜置換手術獲救,最終沒辦法,他提議置換心髒。
「但是,岑清伊體質特殊,合適的心髒很難找,當時夫妻兩走遍全國大小醫院,都沒能找到合適的心髒源。」顧長卿研究過太多次岑清伊的病況,「她在很小的時候就來檢查過了,那時候還沒有合適的心髒源,只能吃藥維持。」不過奇特的情況也就在于,岑清伊的心髒雖然本身有問題,但是心髒也是與免疫系統疾病對抗的主要力量。
所以,這顆心髒還不能完全置換,否則就算置換心髒成功,也會出現免疫系統缺陷攻擊新移植心髒的想象。說到底,這種先天性帶來的疾病,幾乎難以消除病根,只能爭取達到平衡,讓宿主正常生活。
「所以我就想了個辦法,她原有的心髒仍然保留對抗免疫系統疾病,同時移植一顆新的心髒,保持她正常的生活。」顧長卿也一直在等合適的心髒源。
直到後來,夫妻兩告訴他︰找到了。
至于怎麼找到的,兩人都沒說。
江知意還記得鐘卿意難以置信地望著顧長卿,一再問他︰「那就是我的心髒其實沒有任何問題,是嗎?」
顧長卿點點頭。
「瓣膜手術也是假的。」
「是的。」
所以當年父母跟鐘卿意撒謊了,她本身沒有問題,但因為要給妹妹換心髒,所以被拉去醫院全麻做了個手術。
心髒被取出來,但是那時候岑清伊年紀還小,手術時機不對。
取出的心髒手術的過程,雖然寫是顧長卿和周朗一起完成,但實際是周朗完成。
取出來的心髒,被放在擬人體的儀器內,保持心髒的功能。
直到岑清伊到做手術的年齡,身體也完全符合手術的情況,顧長卿完成最終的植入手術。
手術很成功,加之岑清伊的身體特殊,恢復的很好。
至于手術病歷造假,這件事顧長卿確實不知情,當時是他的得意門生周朗所為,而門生造假病歷的原因很簡單,當時收了紅包。
「你說,她們為什麼出錢造假病歷呢?單純為了騙我嗎?」鐘卿意恢復些力氣,腦子里充斥著她不願回想的過去,原本她覺得她還可以,她對岑清伊也存著悲憫之心。
現在,鐘卿意一時不知該心疼誰,她好像更可憐。
病歷造假,從護士到麻醉師,乃至于到醫生都應該簽字確認的。
可由于顧長卿的過分信任他的得意門生,他檢查無誤後,讓門生簽字,殊不知學生已經偽造好病歷,事後進行了替換。
哪怕後續顧長卿留意一下,都會發現,但忙碌的人,把相對非核心的工作交給門生了。
江知意沒做聲,鐘卿意苦笑,「其實她們不用騙我,她們養育我,我那麼愛我的妹妹,我願意把心髒給她的。」
江知意嗯了一聲,「我先替清伊謝謝你,」她走到凳子旁坐下,「我們是在查過去的事,不過已然發生的,我們盡量不為此難過,可以嗎?」
鐘卿意說不上難過,還是悲傷,只是胸口發悶,她呼吸困難。
每個人的世界,都存在謊言,到底哪一部分才是真?
她們和顧長卿達成協議,顧長卿會在醫院體系內單獨處理病歷造假的事,她們不能舉報,也不能向別人提及,「我向你們保證,病歷會恢復到該有的樣子。」
江知意大概猜到,老教授一方面想保護徒弟,也算是間接保護自己,他只需要將造假的病歷如實恢復就行。
「這個周朗,我想查查他的底。」鐘卿意始終不願相信,這只是一場單純的金錢交換。
查,可以,但是不能驚動顧長卿,否則就算是違背協議了。
事實上,江知意也沒打算就此放棄,周朗既然有收紅包的前科,估計劣跡斑斑,她們掌握有力的證據,隨時都可以反擊。
回到家,家里已經擺桌吃飯。
鐘卿意情緒低落,蹬掉鞋子打算回房睡覺,元寶搖搖晃晃走向她,「抱抱。」
孩子的笑,發自內心,純真干淨,她不忍拒絕抱起元寶逗她。
鐘卿意的心隱隱作疼,她現在連命都可以給岑清伊,父母何必費周章騙她?
岑清伊察覺到異常,江知意搖搖頭,「沒事,折騰一天累的。」她們約定好盡量不告訴岑清伊,否則內疚怕是會一直纏著她。
晚餐桌上,秦清瀾主動提起今天秦微言來看她。
倒也沒聊特別的,只是秦微言之前經過書店看見她,還以為是錯覺,她十分好奇,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人怎麼會突然出現在書店。
得知書店是秦清瀾開的,秦微言更詫異,她不知道江啟博和秦清瀾已經離婚,納悶江啟博怎麼會同意她拋頭露面。
「她還說,有什麼合適的生意,也可以叫上秦蓁一起做,說秦蓁退圈了。」秦清瀾哪能做得了孩子們的主,江知意是醫生,岑清伊是律師,哪個她也不懂,「不過我听她的意思,是希望你們能搞好關系。」
「我們現在關系還可以。」岑清伊看一眼江知意,江知意嗯了一聲,岑清伊繼續說︰「媽,這種事,咱們不適合多說,秦蓁也是大人,有自己的想法,她要真需要我們幫忙,她會主動找我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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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清瀾點頭稱是,這頓飯,鐘卿意幾乎沒怎麼說話。
晚上,岑清伊擦著頭發從浴室出來,蹭到江知意旁邊,「姐姐,你們今天進展如何啊?」
「就還行,有必要我會告訴你,現在睡覺時間。」江知意打呵欠,露出倦態,岑清伊知趣沒再問。
一夜無事。
翌日,鐘卿意和江知意一起去上班,兩人一路安靜。
江知意停好車,她們一前一後去精神科大樓,沿途和同事們打招呼,鐘卿意的興致不高,又是往日里冷冷清清的樣子。
這幾天剛有點人氣,現在又是死氣沉沉。
辦公室門口,鐘卿意突然說︰「謝謝你,今晚我就回家住了。」
江知意愣了下,鐘卿意已經推開門進去了。
今天是鐘卿意出診的日子,她打起精神,開始一天的忙碌。
直到暮色降臨,鐘卿意看看系統里的待診病人,終于清零。
鐘卿意發了條微信︰你來吧,現在沒人了。
秦蓁這次一個人過來的,和鐘卿意交談時情緒穩定,談吐得體,又恢復到往里彬彬有禮的樣子,不過偶爾提及到家庭,她還是會嘆氣。
「如果原生家庭讓你覺得不開心,無法解決的話,那就先避開。」鐘卿意主動給秦蓁倒杯水,她捧在手里喝了一口,舒口氣說︰「怎麼說呢,不是單純開心不開心的問題,我感覺我家里一直打著愛我的名義利用我。」
她在巔峰時,家里人的措辭明顯小心謹慎,很注意她的情緒。
現在低谷了,她們只會說娛樂圈又髒又亂,說她上熱搜沒好事。
人啊,怎麼可以那麼現實,秦蓁苦笑,「說是關心我,還不是為了她兒子,想讓我出錢幫忙買房娶媳婦,也不知道這到底是誰的兒子。」
秦蓁的工作之一,听患者傾訴心事,她不由得想起自己,某種意義上,岑簡汐和薛予知是不是也利用了她呢?
鐘卿意也不想把人想得那麼壞,但是父母為什麼不跟她說實話?
鐘卿意勸秦蓁,人生苦短,大膽追求自己想要的,旁人的看法,終究是旁人的,但人生是自己的。
秦蓁點點頭,通過這次旅游,她想開不少,「可能是旅游,加上吃藥,我確實好多了。」
鐘卿意繼續幫她開藥,隨口問︰「上次陪你來的朋友怎麼沒來?」
「啊,」秦蓁收拾桌上的單子,邊說︰「我沒告訴她,上次我也想自己來的,她不放心跟著來。」
「冒昧地問一下,你和你朋友怎麼認識的?」鐘卿意的視角,這兩人完全不相干,秦蓁笑了笑,「說來話長,有機會跟你說吧。」
夜間的藥房,人很少,只開了一個窗口。
秦蓁排隊取藥,走出精神科大樓時,注意到前面還有個人,身形高挑,波浪發剛過肩頭,她拎著某品牌的包,走得很慢。
兩人距離很近時,前面的人突然回頭,秦蓁也是一愣。
「你怎麼在這里?」袁懷瑾上下打量秦蓁,「來看病?還是做什麼?」
袁懷瑾連珠炮發問,秦蓁微微蹙眉,「這好像和您沒什麼關系。」
「沒關系?」袁懷瑾掃了一眼秦蓁的包,眼神犀利道︰「你想要和我沒關系,那就得和蘇吟保持距離,那是我的女兒。」
秦蓁沒興趣多說,微微點頭算是回應,繼續往前走。
袁懷瑾臉色冷清,疾步跟上去,經過秦蓁身邊時提醒她︰「我不管你們什麼情況,都請到此為止,我們家是不會認可你的。」
秦蓁淡漠道︰「別自作多情,我不稀罕你的認可。」
袁懷瑾被懟得啞口無言,冷色鐵青地急步離開。
秦蓁走到門口,收到蘇吟的信息,她輕輕嘆口氣,將手機放回兜里。
蘇家姐妹兩也同時在家庭群里收到母親的最後通牒︰明天晚上,都回家,我有事。
蘇羨和蘇吟對看一眼,都在問︰「你沒惹事吧?」
「會不會是你又上熱搜了?」蘇羨翻微博,「也沒有啊。」
蘇吟等了很久,也沒等到秦蓁的回復。
自從旅游以來,她們的關系前所未有的和諧,秦蓁都會回復她的。
蘇吟沒辦法,主動打電話給岑清伊,希望她能幫忙問問。
岑清伊這通電話也沒避諱,江知意也在餐桌上,旁邊是被她硬拽回來的鐘卿意。
「秦蓁今天有去醫院開藥。」鐘卿意听到岑清伊的交談,補充道︰「晚上的時候。」
蘇吟大概猜到了什麼,發信息告訴秦蓁︰像我之前說的,任何讓你不快樂的人,都讓她們滾蛋,哪怕那個人是我媽。
秦蓁嘆口氣,這孩子,跟家里關系也不好,秦蓁︰沒事,我有點累,剛才休息。
秦蓁沒提今晚的事,陪蘇吟聊幾句便說要休息,蘇吟乖乖地不再發信息,她心里卻有些莫名的空落落。166小說
人啊,很擅長口是心非,明明有所期望,卻又裝作毫不在意,甚至極力否認。
岑清伊總覺得鐘卿意今天的情緒格外低落,晚上睡覺忍不住又問江知意,「你們昨天去找顧長卿,真的沒事嗎?」
江知意抿抿唇,她不想做撒謊的那個人,但這件事,就算坦誠,也該是鐘卿意這個當事人來說。
岑清伊明了,「姐姐,睡吧,我困了。」
第二天一早,岑清伊起來時,鐘卿意已經離開了。
秦清瀾早起和廉如是練氣功遇見她,她說今天很忙需要早點去醫院。
分明是在躲避。
岑清伊沒多說,飯後去律所了,中午的時候給鐘卿意發信息問她是否方便一起吃飯,鐘卿意沒回復。
岑清伊急性子,干脆打過去,听聲音,鐘卿意應該是在外面。
「你在醫院?」岑清伊坐在車里系安全帶,「我現在去找你。」
鐘卿意深吸口氣,呼氣時像是在嘆氣,半晌說︰「我不在醫院。」
「在哪?」岑清伊揚聲道︰「你是我姐,也是我唯一的家人,我希望你記得這一點。」
鐘卿意低低地嗯了一聲,「我給你發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