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劍閣的後宅，寬敞的主客廳中，十幾位客人一早便趕來，坐在座椅上喝著茶，時而目光一瞥，看看一直空著的主座。
他們的前身都是囚犯，有幾個還是朝廷重犯，雖然已經月兌離了牢獄，但臉色依舊顯現出久不見天日的蒼白，還有幾分恍惚。
早在國王陛下登基之前，紅葉山莊的袁管家便去監牢拜訪了他們，並且誠懇地邀請他們加入紅葉山莊。
當時的他們都無法確定能否被赦免，便也沒有猶豫，接受了袁管家的邀請。
雖然在牢獄中，眾人也听聞白發長生之名，有幾人的入獄，甚至直接和葉長生有關。
葉長生得到國王陛下的青睞，葉家又一路高歌猛進，對于一個囚犯來說，勉強算是一個選擇。
而邀請他們的袁野，不但是紅葉山莊的女管家，還是葉長生的未婚妻，可見葉家的誠意十足。
然而當他們從牢獄中出來，恢復自由之身，心思卻起了變化。
以他們的身份和地位，完全可以有更好的選擇，為什麼要效力于一個在鄉鎮間新崛起的伯爵之家呢？
葉家雖然在壯大，但比起那些世家豪門，比起王公將相之家，終究少了幾分底蘊，格局有限。
他們加入葉家，又能有多大的抱負，多大的施展空間？
他們中的不少人，其實已經得到了幾大家族的邀請，這些家族無論是底蘊還是影響力，遠不是三川葉家可以相提並論的。
如果不是欠著一份人情，還有那麼一點自持身份的矜持，他們早就不告而別了。
今日袁管家一早召集他們來客廳，這正和他們的心意，該是攤牌的時候了。
末座之上，一位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臉上猶自帶著未愈的鞭痕，一臉沉思，大手握著茶盞，仿佛要把茶盞給捏碎。
似乎是拿定主意，男子抬起頭，看向眾人，肅聲道︰「無論如何，是葉家將在下從監獄中救了出來，陳某不是忘恩負義之人，我不會走的。」
眾人不禁皺眉，听陳總兵的話，難不成他們都成了忘恩負義之徒？
對面的一位清瘦老者冷冷道︰「陳總兵，這是兩碼事，赦免我們的是陛下，是朝廷，而不是葉家！」
陳雲搖搖頭道︰「如果不是葉家的求情，我們根本不可能出來，張大人在朝廷有不少關系，這點真相想必還是能查得出來吧。」
原吏部的郎中張松，面色微微一紅，無言以對。
前年年末，朝廷百官考核之時，張松違規提拔了幾位北海王的嫡系，事情敗露後，國王勃然大怒，將他撤職查辦。
觸犯律法事小，張松最大的罪過是站錯了隊，幫錯了人，正因如此，沒有幾個人敢冒著得罪當今陛下的風險，為他求情。
如果沒有葉家從中說項，張松絕對不可能得到赦免。
張松今年不到六十，他還有上升的空間，還有卷土重來的機會，如今讓他委身于葉家，他又怎能甘心？
大廳首座，一位中年文士搖頭嘆息道︰「非是我等不願效力葉家，而是葉家根本無法長久，已然露出崩潰之相啊！」
無法長久，崩潰之相？
眾人不禁吃了一驚，成功被中年文士的話給吸引了過去。
陳雲皺了一下眉頭，恭敬問道︰「公孫先生，此話怎講？」
眾人也紛紛看向公孫甲，想听听這位公孫法家的學派領袖，說出什麼樣的驚人之語。
公孫法家是眾多法家流派中的一支，公孫甲是雲龍公國的代表人物，他的觀點雖然激進，卻擁有不少權貴的支持者。
早在數年前，公孫甲就聯合太子左元義的支持者們，宣揚法不容情，大義滅親，北海王以下犯上，理應處死，而其它幾位爭權的親王，也該削其權柄，罷黜為平民。
左元義雖然很認可公孫甲的觀點，但為了平衡朝局，打消皇族的疑慮，只得把公孫甲關押了起來。
這種人殺不得，也放不得，如果不是蘇芸幾次求情，並且做了保證，左元義壓根不敢放他出來。
眾目睽睽之下，公孫甲一臉倨傲之色，朗聲道︰「敢問各位，葉家崛起的這些年來，朝廷六部，有哪一部他們沒有得罪的？」
眾人紛紛陷入沉思之中，細想之下，果然，葉家得罪的人真不少。
兵部，黃家的黃三元貴為兵部左侍郎，和葉長生有直接的沖突，雖然黃家遭了大難，但黃三元對兵部的影響力，怎麼也比葉長生大得多。
戶部，因為葉家的崛起，影響力向著六合郡輻射，進而向著九風行省輻射，戶部掌管的賦稅和財政，受到很大的干擾和影響。
禮部，近些年來，國王陛下給予葉長生不少特權，很多都違背禮法，而三川文廟的修建，直接打亂了禮部制定的科舉制度。
刑部，葉長生犯的事還算少嗎？
工部，三川流域的河道疏浚，碼頭修建，哪一樣不是三川聯盟抓在手中，架空了工部？
吏部，九風行省上到總督，下到郡縣，官員的認命和考核，早就失去了章程，而僅僅是出于現實的考量。
一省之地亂了章程，勢必產生連鎖的波動，由此滋生出的矛盾，更是錯綜復雜。
然而歸其原因，波動的根源還在于三川葉家。
好處都讓葉家給佔了，六部呢，什麼都沒撈著不說，還要幫著葉家擦。
如今葉長生正得聖寵，所有的矛盾都被壓制了下來，也可以說是國王陛下在背著。
然而一個正常運轉的朝廷，必定是一個博弈的群體，皇權也要受制于朝臣。
即便是國王陛下想得到什麼，也必須要付出什麼，拿出什麼東西去交換。
葉家得罪了那多人，欠下了那麼多的債，這些都是要還的。
一旦國王陛下發現自己要付出太多，超出了承受的範圍，他還會像現在這樣，冒著得罪六部官員的風險，一力維護葉長生？
如今國王陛下最大的敵人，北海王已經倒台了，也用不著葉長生在前面沖鋒陷陣了。
卸磨殺驢不至于，但國王陛下還會像從前那樣，放任葉長生繼續再橫沖直撞？
失去了國王的支持，葉家以往被掩蓋的各種隱患，都會浮現出來，這就是崩潰之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