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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帕德拉鎮

春季的旅行總讓人感到心情愉悅。馬車緩慢地前進,車夫並不著急催促拉車的馬兒,他耷拉著眼皮,有一搭沒一搭地瞌睡,只要這畜生不要貪吃路邊新生的女敕葉,不要走岔道朝遠方一片綠得幾乎透明的草坪奔過去,即便是車上坐著的那位大人物,想必也是容忍這小小的懈怠。

陽光為每一片綠葉,每一片花瓣,大地的每粒泥土,城市的每個縫隙,從人們的頭發直到眼楮,從手指直到腳底,陽光都為它們涂上了飽滿的,溫暖的蜂蜜般的色澤。

這是格蘭斯一年之中最好的季節。不不不,其他三個季節同樣深具魅力,但只有萬物復蘇之春,那飽滿的,層次分明的綠色;鮮艷的,變化萬千的花朵——黃色格拉斯迎春花,紫色的羅蘭,甚至更不用其他那些——沃爾特白梨花,還有杜鵑,桃花,玫瑰,薔薇,月季,鳳仙,郁金香,虞美人,罌粟,噢,紅色,各種各樣的紅色,淺紅,桃紅,洋紅,大紅,這些美麗的色彩斑駁深淺,暈染在一片綠意的土地上,倒映著毫無瑕疵的湛藍天空,就像一匹絕佳的,值得貴婦們花掉最後一個椴樹金幣的綢緞。

空氣中飄蕩著馥郁的香氣,刺激鼻腔中每個毛孔,讓人不由自主地擴張鼻翼,用力翕動,然後深深地吸入一口直至浸透整個肺葉,能感受到從頭發絲兒開始直到腳底,身體每一個部分終于從冬日里最深沉的睡眠中醒過來。

旅行者對同伴說︰「這是我經歷的最好的春天。」

後者回答︰「大人,恕我冒昧,在您的記憶中,您恐怕並未感受過春日。」

前者說︰「我不得不贊同你的話。」

然後他們又沉默下來,車廂中所有的窗戶都是打開的,風自由往來梭巡,精靈歡唱著凡人無法听見,無法理解的歌曲。對那些耳目閉塞,愚昧無知的凡人來說,他們固執地認為,只有風刮過鈴鐺,樹梢,旗幟,布帛,他們才承認「噢,風聲回響。」只有凡人中聰慧,知禮,口舌明辨卻又不搬弄是非的人,才能稍稍感悟精靈的歌聲,從而記錄下來。

但對法師來說,這些附耳的絮絮低語。他們從中獲知遠方的消息,探知天氣晴朗或者陰霾,雨雪或者起風,傳遞消息給同伴。強大的精靈甚至會同同樣強大的法職者結盟,共享生命,听從驅使。

尊貴的旅行者閉眼傾听片刻,然後他自言自語一般開口︰「這三天都是好天氣嗎?第四天會起風?」

車夫猛然從春日的淺眠中驚醒。「啊!啊!噢!是的!先生,這幾天都將會是好天氣!」他抖抖韁繩,馬匹稍微加快了速度。年逾四十的中年人摘下腰帶上的水壺喝了一口,「先生,這個季節旅行是種享受!」

「噢,是嗎?」旅行者,也就是夏仲饒有興趣地和他交談起來,「你也懂得如何判斷天氣的好壞?」

中年男人咧開嘴大笑。「先生,我們不是學問人,窮人有窮人自己的法子。」他指指天空浮絮般漂浮不定的雲層,「看哪,雲很薄並且位在日神的北方,阻擋不了摩爾卡特的光芒。這意味著好天氣還將持續下去!」

夏仲禮貌地笑了笑,「多謝。」然後法師沉默下來,不再出聲。

但車夫輕易不願閉上嘴巴。「先生,您要去的帕德拉鎮是個好地方。出產最新鮮的溪流鮭魚,上等的火腿,還有德拉彌翁葡萄酒和皮諾女乃酪。」他的喉結上下滑動,咽下一口唾沫,「更別提那兒的姑娘!」

另一位乘客開口︰「姑娘?」女戰士有些尖刻地說︰「我想您的年紀不適合那些年輕人。」她挑剔的眼光滑過車夫老舊的衣著,佝僂肥壯的身材,最後停留在半禿的頭頂︰「我想每個人都會同意我的看法。」

車夫發出快活的笑聲︰「哈哈哈哈!女士,湯姆老啦!比不上那些漂亮的小伙子啦!」他甚至扭過頭沖沙彌揚人俏皮地眨眨眼楮,「比如這位!」

沙彌揚人天性中嚴肅且剛直,不過這可不是說他們不懂得幽默,事實上,這個古老的民族擅長歌舞,樂于享受生活。多數無傷大雅的玩笑,哪怕涉及尊長及自己,沙彌揚人也能一笑置之。此刻貝納德跟隨著車夫的視線看去,的確看到的是正依靠在車窗旁翻閱羊皮卷的七葉法師。

「我想他並不太喜歡被形容為漂亮。」貝納德的眼楮在陽光下閃閃發光,「不過我倒覺得這很不錯!」

接下來是兩人無遮無攔的大笑。

夏仲合上手中的書籍,並沒有阻攔隨從與車夫這些微的冒犯。法師的嘴角微妙地上揚,他的確表情冷淡,卻又從這冷淡中生出幾分人性的溫柔來。

「我們快到了嗎?」年輕人問道。他將頭探出窗戶,路過的風精靈快活地同他打招呼,順便嘲笑車夫笨重的體型和平平無奇的臉。

貝納德敏感地感受到風中的躁動,但她的確不知道這些意味著什麼。這些躁動並非惡意的,丑陋的,而是快樂的,讓人愉悅的東西。沙彌揚人甚至想要伸個懶腰。

車夫的大嗓門響起來︰「先生,還有十卡爾,準能看到鎮里的鐘樓!那可是帕德拉最高的建築物!」

的確,車夫與路邊兩個農舍打過招呼之後再前進大約三卡爾,灰色的尖頂出現在了道路上緣,駕駛者嫻熟的技術與強壯的馬匹保證了馬車順利平穩地駛過這段短短的上坡,一個小小的鎮子猛然映入到訪者的眼簾。

綠樹與鮮花是城鎮最完美的點綴,薔薇攀爬在木柵欄,院門和牆角,高大的喬木新葉初發,在陽光下看起來就像透明的,毫無瑕疵的綠寶石。道路上每塊石磚都干干淨淨,路人們則嘴角帶笑,衣著整潔——不論破舊嶄新與否。

吟游詩人彈奏著魯特琴走過大街小巷,停在廣場上為鎮民們彈上一曲首都某位音樂家新譜的小曲,便能收獲足夠的阿特切里銅子,運氣好時,甚至能踫上幾枚迪爾森銀幣;跑腿和僕役們匆匆忙忙,但看上去健康極了,眉眼間一股讓人快活的神氣。廣場在神殿前,聳立著諸神與聖人的雕像,但也有其他雕塑,牧師漫步其間,向每一個遇到的人問好。

與格蘭斯所有的城鎮一樣,兩條十字交叉的道路組成了帕德拉的中心,神殿,鎮公所,酒館,面包店,雜貨鋪,布店,以及裁縫店和一個城鎮正常運轉所需要的一切商店以及人口按照重要程度從中心一直鋪陳到了十字大道的邊緣。平民住在靠外的區域,而中產階級及商人,官員和牧師則住在鎮中央。

「感謝您的慷慨!先生!」車夫眉開眼笑地將迪爾森收進錢袋中——一路上他的服務讓旅行者非常滿意,給了車夫一筆可觀的小費。他殷勤地幫沙彌揚人搬下了車廂頂的行李——大半都歸屬于法師本人。

他們在鎮公所的門口下車。貝納德決定留在外面看守那堆龐大的行李——根據協會給出的建議,法師準備了充足得過分的各種材料︰實驗器具,各種玻璃器皿和金屬器材;實驗材料,包括各種皮革,從最頂級的亞龍皮到最常見的牛皮,寶石粉,數不勝數,血液,龍血與羊血——主要用來抄寫卷軸和部分實驗,植物的根部,葉片,干枯和新鮮的兩種,金屬,常見和罕見的,另外還有各種合法與不合法的,詭異和正常的,總之這一切在填滿了兩個儲物袋之後還必須打包上兩個箱子。

鎮公所是一棟兩層的小樓,但法師認為里面應該不止是看起來如此簡單,他感受到了明顯的空間魔法波動——根據十年前王國與法師協會簽訂的條約,協會有義務為符合條件的城鎮拓展辦公場所,看來他們干得不壞。

一個披著底層官員制服——也就是褐色的長袍,胸口別著帕德拉鎮徽——一頭強壯的熊的年輕人朝到訪者走來。他微微一笑︰「午安,先生,歡迎來到帕德拉。請問有何貴干?」

「午安。我需要找到雷•托切爾鎮長,他在哪兒?」夏仲打了個響指,一張羊皮卷搖搖晃晃地出現在年輕官員的面前,「我是夏仲•安博,帕德拉鎮新的服務法師。」

年輕人看上去有些吃驚,但他很好地控制了面部表情。「鎮長在二樓。請隨我來,噢,我是梅爾杰•特拉德夫,安博先生,你可以叫我梅爾。」他恭敬地鞠了個躬,「再次表示歡迎您的到來。」

梅爾杰一邊帶路,一邊和夏仲說話︰「鎮長幾天前就向我們提起您了,他非常期待您的到來。說真的,帕德拉失去自己的服務法師已有三年,我們只有一個學徒,但他甚至連學徒考試都還沒來得及通過。」年輕的官員抱怨道︰「我們不得不靠經驗來應付各種各樣的麻煩,在這三年中,壞天氣毀掉了一場豐收和好幾場婚禮,」他搖搖頭,「而狡猾的地精和山怪則成了農夫無窮無盡的煩惱。」

夏仲「哦」了一聲,「听上去挺糟糕的。但你們為什麼不向協會重新申請呢?」

官員轉過頭沖法師苦笑︰「先生,我們提起過很多次申請——可惜沒一位法師願意來,甚至沒人願意來看看。」

「為什麼?」法師有些驚訝,「我听說這里是個非常不錯的地方。」

「大概是因為帕德拉的報酬最低吧。」隨著房門吱呀一聲打開的還有一個熱情粗獷的聲音,「您願意來這兒真是太好了!」有著雙下巴和胖乎乎的臉頰,身材就像一個完美的橡木酒桶的老人笑眯眯地取下了叼在嘴邊的煙斗,「說真的,您可比我想象得年輕太多!」

梅爾杰為夏仲介紹︰「這是帕德拉的托切爾鎮長。」然後他轉向托切爾,「這位是……」

「噢,年輕的七葉法師,夏仲•安博!對吧?」鎮長朝夏仲眨了一下眼楮,「我沒說錯吧?」

夏仲打算笑一笑,但實際上他的嘴角只是輕微向上彎起,「沒錯。我是夏仲•安博。」羊皮卷再次隨著法師的話聲出現,「這是我的任職書,我需要托切爾先生為我簽字。」

「沒問題,沒問題,進來吧。」托切爾在夏仲走進房間後沖梅爾杰喊叫道︰「梅爾,別以為帶來法師就能偷懶!你還得去諾奇的農莊看看——他說他的牛少了一頭!」

梅爾杰苦著臉點點頭表示听到了,然後年輕人朝樓下走去。

「孩子,噢,不介意我這麼稱呼你吧?你看起來比我孫子還要年輕!」鎮長看到法師搖搖頭表示不介意,老人高興起來,「夏仲?名字有些奇怪,」他評價道,「但挺不錯的,真帶勁兒。」然後托切爾抽出插在墨水瓶里的鵝毛筆,「來,讓我們先把正事辦完……」他在羊皮卷上極快地以花體字寫下自己的名字——在鵝毛筆離開紙面的一瞬間,羊皮卷在一股青煙中消失了。

「好了好了,現在你就屬于帕德拉啦!」托切爾中氣十足地說道,「多讓人高興!」(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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