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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六章.風起萍末亂天常(六)

西軍年輕士兵們帶著三分進取、七分樂觀的私語,卻和老種軍議上的氣氛截然不同。

能響應老種召集的這些軍中重將,除了他的胞弟、秦鳳路經略使種師中外,地位最高的便是熙河路經略使姚古。

似姚古這般的將門家主,本不該存在于趙官家們的制度設計中。若不是趙宋與西夏持續近百年的戰爭,讓關西諸路長期處于戰時體制,如西軍將門這樣的武人集團也很難一步步成長到今天這個地步。雖然在仁宗到哲宗的漫長歲月里,關西軍政大權還是由範仲淹、王韶這些文臣所執掌,但這些高級將門經過數代經營,都已經變成了尾大難掉的利益集團,在自己轄地里甚至隱隱有了一絲唐時藩鎮氣象。

對著西軍這些將主們,就算是做到了一州觀察使、在雄州經營十余年的和詵,也只能是腆著臉,拿父輩曾在狄青狄武襄帳下效力的香火情來套近乎。

但西軍這種幾代浸潤下來的將門團體,一向極其看重論資排輩。和詵雖然是雄州的地頭蛇,然而他一介右武大夫、相州觀察使,在掛著保靜軍節度使的老種面前固然要避道,就連小種和姚古也都做到了一路經略使,地位遠遠在他之上,能敬陪末座都算是西軍的大佬們很給他面子了。

雖然自老種以下,堂上人人都是獨領一軍的重將,放到唐末五代足可以開府建牙的。但雄州城里名義上還是童貫這個宣撫使為主帥,最好的地方自然也都被宣撫制置使司佔了去。老種這行轅所在,也只是在雄州城里臨時征用的僧房,雖然這禪院頗有幾分「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的鬧中取靜之妙,可是比起童貫大搖大擺住進的雄州府衙,可就是一個在地,一個在天了。

然而這小小的禪房之內,彎著腰板、須發皆白的這麼一個貓冬老頭子,卻是讓童貫提防了數十年、針對了數十年,卻依然奈何不得的西軍領袖。

盡管這位保靜軍節度使、陝西五路都統制、涇源軍經略使,如今看起來,身上連骨頭帶筋肉,加起來都沒有御寒的裘衣重了。但在堂上諸人眼里,這個快七十歲的老人卻仿佛一頭病虎,縱瘦骨嶙嶙,卻猶然生威。

莫說是一向以自己哥子馬首是瞻的小種,一直在種家面前當綠葉的姚古,就是不在西軍體系中的和詵,在老種面前也隱隱有了些汗不敢出的感覺!

但老種的神色依然平靜得像是冬閑絮談,一開口的汴梁官話里還帶著幾分關西土音,仿佛說的是今天的暖胃飲子該放幾錢姜片一般自然︰「在關西呆得久了,不免眷戀那一方水土,到了河北,身子就越發不濟事。西軍這些子弟雖然都還壯健,不似某一般老病纏身,但總也是異地為戰的客軍,這水土不服總是個麻煩……」

老種可以這般閑話家常也似地絮叨,和詵卻不能像應付絮叨老人那樣胡亂支應,忙一挺身道︰「老種相公這說得哪里話,童宣帥領了宣撫制置使,總掌河北諸路軍務,總都以北伐為重,供應西軍又是下官當著的差遣,豈能不用心的?」

撥了撥手爐里的炭,老種「嗯」了一聲,算是對和詵的回答,話題卻是徑直轉向另一邊︰「西軍從未深入幽燕之地,異地為戰,路途難明,就連哨探也撒不開去,不免有礙大軍行動,這一樁也著實可慮。」

和詵一怔,心道自從北伐開始,不但河北諸路的邊軍都動員起來,又就地招募了數萬河北敢戰士,其中不乏經常到燕地販馬的行商這樣深知遼地內情的人物。雖然這些人主要是配給王稟的勝捷軍與劉延慶的環慶軍,但老種的涇源軍、小種的秦鳳軍、姚古的熙河軍,卻也不是什麼都沒撈著,怎麼現在又說起這個話來?

但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和詵也知道,既然站到了西軍這邊,多少還是要有些表示,要和那位童宣帥分開立場。

事實上,因為童貫和蔡攸在雄州按兵不動,大軍每日消耗的糧食、柴炭甚至油鹽醬醋,都要就地供應,宋時制度又是一貫地強干弱枝,地方上財力本就不強,這麼禍害起來,本地官員包括他和詵,都得把財貨倒貼進去不少。

因此以和詵為代表的這些河北路守臣邊將,反倒是主戰最堅決的,都盼著大軍早些北上禍害契丹人去,不然地方上實在是經不起這麼多丘八大爺糟蹋了。

種種壓力堆積之下,也難怪和詵會耐不住改投到西軍這邊。

他一咬牙,點頭道︰「老種相公且請放心,某這便去調撥一批熟知燕地路徑的人手過來,都是販馬的積年,燕雲十六州有哪些官道、小路,他們都仿佛掌上觀紋一般清楚!」

老種抬頭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算是答應下來了︰「軍情緊急,此事還望和觀察從速料理清爽為宜。」

有了老種這句話,和詵匆匆應是,向著滿堂諸人道聲告退,就匆匆而去。

和詵前腳離開,姚古望了一眼他的背影,也向著老種道︰「老種相公,燕地廣闊,要派遣哨探人馬也需多揀選人手,此事急切,某便先回熙河軍防地,把這件事辦起來!」

對著姚古,老種面色卻是一變,語重心長地先喚了一聲姚古的表字︰「穆夫,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家二郎奉令前往涿易二州,卻失陷在內,音書不通。長輩憂心子弟安危,這是天倫常情,便聖人也說不得的。然而遼國淪亡在即,這個大勢在此,遼人縱然在涿易二州尚有措手處,也不敢傷了你家二郎一根汗毛,這一件事且把心思把定!」

老種畢竟是坐鎮西軍幾十年,就算是姚古這位姚家之主心中再有什麼不服處,但是老種統帶西軍的威望所在,他也只能先點頭稱是,隨後才抗辯道︰「老種相公,某豈是為了犬子的安危便不顧大局的人物?然而俺們不奉宣帥將領,擅自調兵北上,這卻是馬虎不得的!」

老種不及答話,一旁小種已經冷冷地截斷他的話道︰「大軍不得擅動,哨探人馬撒出去多少,他宣撫制置使司也過問不到這個上頭來。當下的局面,誰人掌握了涿易二州,誰人便掌握了伐遼主動,這件事我們不做,難道要讓給劉延慶的環慶軍、王稟的勝捷軍來做?」

老種看了一眼自己這個年紀相仿佛、氣性卻依然老大的弟弟,輕嘆一聲,放下手爐,向著姚古說道︰「穆夫,我們這位宣帥到底對西軍是個什麼用心,你自也明白。不是老夫一把年紀還要貪權戀棧,爭這北伐事權。但若我們不爭,西軍將來在他童道夫手中是個下場,就真不可問了。而掌握涿易二州,以二州之地,餃接高粱河南,便對燕京成了深固不搖之勢,這一次于公于私,我們是非爭這二州之地不可。這是攸關大宋氣運、攸關我西軍數十萬遠戎子弟的大事,某與師中不好擅離防地,萬事就全仗穆夫你在前面折沖了!」

被老種這麼交托一場,姚古也再沒有多余的話好說,只是一垂首︰「老種相公,此事我理會得,熙河軍先出兩營人馬,說什麼都要搶在環慶軍與勝捷軍前頭,老種相公只等俺的好消息便是!」

姚古這里匆匆而去,禪房里就剩下種師道與種師中這對兄弟對坐。

沒了外人,小種的話就比之前更顯出幾分崖岸自高的性情︰「姚穆夫不過是為人太熱衷了一些,還算是能上陣的漢子,不算辱沒了他三原姚家的門風。然而和詵此人,雖然也號稱是邊軍,性情卻太柔懦了一點。他在雄州經營十余年,只听說雄州兵擅長哨探偵緝,卻從未听說他有什麼實打實的功績,就連這個相州觀察使,也是靠獻了新制重弩‘鳳凰弓’換回來的,這等人說是武將,行事卻更近于文臣,遇見大事怕是派不上用場!」

听著自家兄弟在這里臧否人物,老種也是一笑︰「這位和觀察怕是從未真正上陣過,若放在軍中,說不得就要亂我軍心。但燕雲之事,離不得他們這些地理情熟之人,何況他也頗熱衷伐遼之功,若真能出力些許,便分潤他一些功績也無不可。」

說到這里,小種卻是想起一事︰「我們這里忙碌,可最終還是要靠汴梁中人說話。如今惡了童道夫,便是惡了小蔡,惡了王金楮,想要在都門活動都不易。某看那許玄齡也贊成北上,似與王金楮一輩人不是同道,不若……」

小種話未說完,卻被老種一下打斷︰「不論走誰的門路,也不可走那位許侍宸的門路!道官不同文臣,乃是天家近臣,這等人行事詭譎,煽惑帝心,已是士林公論。西軍說什麼也不能和這等事沾染上,我們不是官家寵臣,經不得那些大頭巾鳴鼓而攻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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