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第三百八十九章.燕山雪,燕山血(三十二)

正逢無月之夜,冷風刮過樹梢,幾片凍死在枝頭的葉子應和著風聲,嗚嗚地響。

一隊道兵正在帶隊道官的帶領下,對易州北面的官道進行著每日的警戒式巡邏。

灰白色的連帽斗篷,幾乎與久積而微微發烏的冬雪一色,是黑夜里最佳的隱蔽手段。人影轉動間,只有偶爾在斗篷下探出頭的青竹箭壺,以及箭壺中沉甸甸的無羽鐵箭,才微微泛動著些許不一樣的冷光。

為首的道官單手按著腰間法劍,目光一瞬不錯地只是向北,然而眉心卻有一道小巧符印緩緩旋轉。

在這個年輕道官的視域里,北方正有一道黑氣如鷹欲揚,向南張開雙翅,將飛未飛,顯然是遼軍南下之相。

只是在這道軍氣之下,黑氣紛紛如獸群遷徙,規整中的那股散亂不穩之態就再明顯也不過。

維持著眉心的望氣符印運轉,道官的聲音不斷地傳來︰

「本日凌晨丑時,記錄一號︰遼軍的軍氣,形狀開始改變,從開始的城廓形,變成了飛鳥形。依據雲氣佔法,主遼軍氣勢高揚,戰意旺盛。」

「記錄二號︰飛鳥形軍氣下方,隱約可見形如獸群的黑色雜氣。北遼殘破,遼祚將終,敵將雖然破釜沉舟般地豪賭出擊,卻只是哀兵之勢,所以隱伏此等敗散之氣。」

「記錄三號︰黑色雜氣之中,有白氣上升,白氣四周有微黃光暈,隱帶潤澤之相,強行收束敗散之氣,不使作亂。根據觀測進行推導,此為敵軍主將的將氣,說明敵將地位尊貴,眾軍畏威懷德,非庸將之輩。職部依據《遼史》對照,可以初步確認為北遼宗室耶律大石。」

他每報一條,身旁擔任護衛的道兵早就拿出了飛快地記錄一條,轉眼間就寫滿了好幾頁信箋。年輕的道官口述完畢,又拿過信紙核對了一遍,確認沒有遺漏錯誤的地方,方才從腰間鞶囊中模出一方色澤沉潤如松煙墨的凍石印,輕輕在信箋上按了下去。

不用印泥,石印落在紙面上便留下了黑色的印文,盤曲的九疊篆文卻是排成了好長一串,佔滿了半張信箋︰「南華郎、知易州錄事參軍事、管勾易州敵前偵緝事」。

原本道海宗源的道官體制就很有復古主義傾向,這道官法印更是充滿了宋人官制那「官階、官職、差遣三位一體」的特色。好在從金壇郎算起,各級道官隨身佩戴的法印也算是一類特制的法器,不然區區一方小巧石印還真刻不下這麼多字來。

將加了法印的信箋裝訂好,這位眉眼間帶著幾分村農樸拙意味的年輕道官,用帶著粵音的官話吩咐道︰「立刻將這份對遼軍的軍氣觀測報告傳入易州城內……」

說到這里,他微微皺了皺眉頭,還是將眉心的皺紋撫平,補充道︰「把軍報送到那個新來易州城的陽燧方諸館,請他們聯絡涿州的本部!」

……

………

易州陽燧方諸館是個臨時組建的新衙門,但這個新衙門卻在如今戰事一觸即發的當口,一口氣安排了兩位精英道官坐鎮。

按照涿州方面給的編制,陽燧方諸館的掌事道官為從七品的陽燧令一名,從八品的方諸丞一名。從品級上看,並不算高,但衡量一個官署的重要程度,從來都不在品階上面,而是看這個官署負責的具體事務上面。

以明清官場為例,同樣是七品官,身為科道清流的六科給事中,官場地位就遠遠高出于那些人稱「百里侯」的七品知縣。

同樣的,一個新出爐的部門,它的第一任主官是什麼樣的人物,也就說明了這個部門究竟有多少的含金量。

正六品下、碧虛郎、判陽燧令事,謝明弦。

從八品下、瓊台郎、知方諸丞事,木嵐。

謝明弦走的是軍功路子,但是木嵐這個瓊台郎卻是貨真價實的離火裁金院道官,真正的清華之選,地位超然,何況又剛剛在涿州平亂里立了功。這樣的人物,放到這個新建的衙門里頭,誰都看得明白︰

陽燧方諸館是個掛號在兩府里面的機要衙門,在這里掛職的道官將來肯定是要大用的!

但是此刻的陽燧令和方諸丞,可沒有什麼仕途高升的喜悅之情。

易州州衙之內,以謝明弦與木嵐為首的陽燧方諸館成員,正忙著檢驗一面面法鏡。

像木嵐慣用的龜卜含象鏡自然佔了陽燧方諸館這批法鏡的絕大多數,但也有幾面法鏡,隱帶靈光,鏡背環列八卦神吏真形,倒是和謝明弦隨身裝備的八真煉形鏡是一個型號。

既然以陽燧方諸館為名,那就該知道,道門中所謂陽燧和方諸,都是先秦方士煉丹合藥時常用的法鏡。正所謂「陽燧見日則然而為火,方諸見月則津而為水」,陽燧又名火鏡,其實就是用來聚焦日光的凹面鏡,而通過冷凝現象來制取夜露的玉鏡,便被稱作方諸或者水鏡。

而所謂陽燧方諸館,就是一個專門研究法鏡聯絡的機構。

不用說,這個古雅得讓人听不懂的官署名,自然是來自于道海宗源的掌教師君、前民俗學家魏野。

謝明弦還清楚地記得兩天前,掌教師君和高階道官們大眼瞪小眼的情形︰

「叫你們代擬新官署的名字,結果交上來的呈文,都寫了什麼亂七八糟的?」

捏著手里的一疊文書,魏野沒好氣地一個個翻過去︰「先看這個——因為魏某修道于漢靈帝光和年間,所以有人就擬了個‘尚方法鏡監’,那魏某要是修道于唐宋,你們是不是就來一個‘少府法鏡監’?何況這也不是專門監造法鏡的部門,更非是為我一人所用,哪里和帝王家的什麼尚方、少府能聯系起來?改天你們是不是還打算給我上什麼‘仙王’、‘仙帝’這種沒文化的尊號?」

將手中的呈文抽出來,仙術士隨即又拿起了另外一份文書,搖了搖頭︰「尚方法鏡監還算是沾了點邊,這個神照洞察院是個什麼東西?慕容鵝手底下那些黑皮狗子的都察院嗎?這是個技術通訊部門,又不是監察機構,什麼洞察院,簡直胡鬧!」

在嘲諷與批判兼而有之的聲音里,好幾個被點到名的道官都耷拉著腦袋,啞巴吃黃連一般地吸著氣,听著頂頭上司兼老師一個一個數落過去︰

「尚方法鏡監用典錯誤、神照洞察院離題萬里也就算了,還有這個什麼磨鏡局……哼,磨鏡……」磨了一下後槽牙,仙術士掌心火光一閃,干脆把整疊呈文都燎成了一道灰煙︰「一松就亂,一抓就死,我道海宗源號稱和慕容鵡那幫子人南北共治,可論行政素質,也不過是比清廷、沙俄略高一籌也有限的水準。算了,新部門就叫陽燧方諸館,安排碧虛郎謝明弦判陽燧令、瓊台郎木嵐知方諸丞,先到易州那邊去。一方面,與洞明飛捷司的人馬搭上線,一方面,將法鏡聯絡的戰地試運行工作的架子搭起來!」

回憶的時光不過短短數息,來自前線的觀測報告就已經放到了謝明弦堆滿各色銅鏡、鏡架、鏡台的書案上。

將這份關于遼軍軍氣的報告翻閱了一遍,謝明弦隨即將報告轉交給了木嵐︰「前線傳來的情報,我們帶來易州的法鏡,能夠將情報第一時間傳到涿州去嗎?」

木嵐對謝明弦的問題沉默不答,接過那份報告翻了翻,才點了點頭︰「字數多了點,傳訊效果不會好。如果一定要進行傳訊,給我半個時辰,讓我揀選出一面最適合與涿州方面共鳴的法鏡來。」

「盡量加快速度吧,師君派遣我等來易州,是希望我們做出成績來的。」

木嵐一面指揮著麾下道兵們挑選著法鏡,一面回答道︰「法鏡傳訊還有不少問題沒有搞清楚,哪里就談得上立刻出成績?而且你不但是陽燧方諸館的陽燧令,也兼掌軍中監察事,沒有你扯著韁繩,跟我們一起來易州的殷夜叉,誰還能管得住他?」

謝明弦望了一眼窗外無星無月的寒夜大幕,搖了搖頭︰「殷小樓身上是有些海賊氣味不假,但是他也是久經戰陣的人,應當不至于失了分寸……」

……

………

「分寸是什麼?分寸就是分分鐘把這些遼國遠攔子馬都剁成一寸寸的饅頭餡兒,沒有了這些哨探提供情報,遼軍就都成了瞎子,那還不是我們想怎麼打,就怎麼打!」

殷小樓坐在馬背上,手中握著一副火石玻璃磨制的雙筒望遠鏡,包裹著黃銅筒身的鞣制海蛇皮似乎還帶著海水的味道。而他的話里話外,似乎已經很熟練地準備從海賊轉職馬賊了。

而在他手中那副開普勒式雙筒望遠鏡的幫助下,哪怕是在昏暗得幾無光源的夜晚,這位道海宗源的新晉紫虛郎,還是輕而易舉地捕捉到了他的獵物。

黑夜中的那隊遠攔子馬,雖然只在望遠鏡里留下一個影影綽綽的輪廓,但也足夠給某人當宵夜的了。(未完待續)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